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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快更新偏偏娇纵 !五十五章诀别
她脑中一阵阵眩晕,嗡嗡似有蚊蚋绕着脑门飞,眼睛也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她触到他鬓角的汗,以及他微凉的指尖。听他耐着性子骗她说:“吃吧吃吧,刚逮的大耗子,肚子上最大一块肉都给你了。赶紧的,吃饱了好赶路。”
“地宫里没有任何可食之物,哪来的无头老鼠会窜到此处等死?”她怔怔地望着他,脑中空白,已无法去想过去未来,恩怨情仇,他带给她的震撼,足以撬动她脑中坚不可摧的城池。
陆晋笑笑说:“正巧与上一只傻头傻脑的,跟你一样。”
“我不傻…………”袭上身来千百种委屈,但最该委屈的人根本不是她。
“又哭?放心,乌龟王二蛋都还在。”他无奈叹息,“扯几句玩笑话你也当真,看来这是饿着了,脾气也坏。”
她瘪瘪嘴,浓重的鼻音里都是哭腔,“我不傻,你才傻…………”
“行行行,爷就是天字第一号大傻子。”他爽快承认,将一块巴掌大的熟肉递到她身前,压低了嗓音轻声诱哄,字句之间承载着前所未见的温柔,“傻姑娘,快吃吧,省得饿晕了又拖后腿。”
那块救命的东西,她根本握不住。指尖在颤,身体在颤,一颗心被人攥在手里,揉碎了又抻平,苦涩与酸胀漫延于心,悄然化成了咸涩的泪,自眼眶落下,一颗接一颗坠在他手背,润泽他几近干涸的胸膛。
男人的指腹粗糙,抚过她眼角,带来少许不能言语的疼。
“别哭了…………爷是男人,这点事儿算什么?男人就不该让女人受苦,要不爷可就真成窝囊废了。”
她极力控制,害怕自己会突然间失控,大声嚎哭。她的呜咽声始终压抑而沉重,点头说:“好,先放着,等我真饿极了…………饿极了再说…………”
他半跪在她身前,伸手摸一摸她散乱的发髻,瞧见她头上熟悉的簪子,玩笑说:“你这玩意儿多久没换过?等出去了,爷给你打一套赤金的,亮闪闪吓唬人!”三句话就露馅儿,永远离不开土财主的一贯禀性。
“你过来些……”她的声音轻得像夏夜的风,暖暖熏人醉。
他便贴过来,乖得像只讨赏的大狼狗。
她伸出手来环住他后颈,再仰脖送上双唇,四瓣唇贴在一处,她的柔软他的干涩,他僵立当场不能动弹,脑中回想起某年某月某一日行军之夜的篝火旁,一群粗糙莽夫围在一处吹牛,那个满脸胡渣的老兵说,世上最好的姑娘,身子就跟蜜一样甜。
他当时不信,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腥不臭的。
直到遇上她,整个世界都颠个个儿。就像是老天爷存心戏弄,成了他此生越不过翻不开的劫。
她迷蒙着双眼,懵懂无知好似幼童。傻乎乎问他,“陆晋,你怎么不亲我?”
就像炭火落在秋后的草原,一瞬间星火燎原。他忘了腿上血淋淋的疼,也忘了封闭逼仄的墓穴,他炙热的目光里只剩下她。再将人往上一收一抬,整个人拥进怀里予取予求。
这一吻缠绵似水中月,稍起波澜,便随水流散。
她悄悄将腕上碧玺珠塞进他厚重夹袄。
陆晋浑然不觉,捧住她的脸,胸膛上喘息不定,咬牙道:“不等了,出去立马洞房!爷忍不了了!”
云意抿着嘴偷笑,侧过头靠在他肌肉紧实的臂膀上,轻声说:“你扶着我起来,咱们再回头看看,总有出路的。”
“嗯——”
那块肉就揣在她怀里,不敢去碰。
如若没有这些纷繁复杂的爱恨羁绊,她本该利落出手,将这祸国殃民的乱臣贼子诛尽。
然而把牛肉踢进莲池是她第一次起杀心,在二层出口是最后一次动念,此后她彻底放弃,听天由命,却没料到他能为她割肉续命。
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愁肠百转,心动心伤。
如若从未遇见,是否能不再以泪洗面。
她深呼吸,全心全意靠在他身边。时不时提点,指引他走向三层边缘。
二人走上小半日,终于走到一间狭长形的屋子,屋内昏暗,只有四角各一盏侍女像长明灯,高挂一幅玄宗农耕图,两侧石壁中央分布十二生肖头像,最末一位龙*首,缺了一双眼珠子,显得阴森可怖。
陆晋弯下腰仔细去看,缺口处还有许多复杂雕纹,一内凹,一外凸,显得格外诡异。
他还招手唤云意来瞧,“你看这龙眼睛,好像生生让人抠走了,光留下两只洞,这是有什么寓意?你祖宗要挖了盗墓人的眼珠子练功?”
云意倚在龙*首边,问他,“练什么功?”
“还阳功。”
又开始胡说八道。
他绕着屋子走上一圈,最终宣布,“得了,又是死路,看样子还得往回走。”
云意依旧靠着龙首,同他说:“累了,歇一会再走。”
陆晋点点头,席地而坐。
空气中飘散着血的腥甜,自云意这方望过去,他脏污的长袍上沾着大片大片的血迹,向内,还不知如何惨烈可怕的伤。她不敢,也不愿去看。只能透过薄薄一层鹅黄暖光,细细看他俊朗无双的脸孔。企图在这一刻,将这些几近完美的轮廓刻进脑中,藏进心底。
“二爷,我有话要说……”
陆晋抬头,望向她,粲然一笑,“都到这个时候,你想说什么都成。”
笑不出来,面无表情,她只能清了清嗓子,将心中思量许久的话语,柔声诉与他听,“工部尚书刘明德,玉庆三年进士,为人清廉正直,却过于迂腐,其下又有工部侍郎曹平让,擅工事,有大才,却贪于女色,难堪大任,这两人,你今后仍将其留任,工部尚书另选亲信,令他二人共事,互为监督,各展所长。可在河工、官道、宫城各处大有建树。再有吏部侍郎赵德渝,郎中荀有珍,此二人贪腐,若投诚,必杀之。”
陆晋望住她,不明所以。“你这…………说的都是什么?”
云意道:“自然都是好话,你只管听,我随口说而已。”顿了顿,整理思绪,继续说,“兵部沉疴难返,此中所有人都不可用。另有定远侯长子孙达,曾率三千人大胜女真于北交河,年纪尚轻,他日或可当大用。户部只有一个平织周可用,改革税收,补全‘一鞭法’,为后世谋福祉。定朝之后,需重用礼部之臣,与四方交好。此番国破,在于兵弱人散,吏治不清,更在于孤军奋战,未有外援。再有一人,玉庆九年告老还乡的于阁老,天下之才三分,他占其二。”
陆晋怅然,“我与你共赴生死,绝不会丢下你一人在此。”
她抚着胸口,长长舒上一口气,平缓过后才说:“你的身份、血统,始终是大忌,任何时候随意捏出证据来,处处都是致命伤。你听着,待你入京,务必秘密拿下冯宝,把我常带的碧玺钏子给他,逼他交出传国玉玺。冯宝看着我长大,与我情分非同一般,他见了碧玺,又思量前程,自然倾力相帮。待时机成熟,你只需造一个祥瑞献世,拿了玉玺你就是天命所归。真天子,任他们说什么也没作用。”
“你究竟想做什么?”
她莞尔笑,卸下包袱,远比先前轻松,“你信不信,我还会看相算命。”
陆晋皱眉,“那你说,咱们这回能不能出去?”
云意摇头,故作神秘,“是耶非耶,天命已定,又如何有你我置喙之地。只不过我看得见你眉心有字,你猜是什么?”
他挑眉道:“总归不是‘王八’两个字。”
“天命所归——”
“你又来抢道士的活计。”
云意笑得无奈,“只求他日战场相见,二爷大发慈悲,给顾家留一条血脉,北上高丽也好,送往南洋也罢,天高海阔,山长水远,再不踏足中原故土。”
“你越说爷听得越糊涂。”
她将身子稍稍前倾,伸出食指来轻轻点一点他鼻尖,笑容似雨后初初绽放的莲,带着未来得及消散的露水,与新生的一抹娇羞。
含着笑,又是嗔,又是娇,“傻子……”
他就像被施了定身咒,除了呆呆看着,别无他法。
“瞧瞧你这呆样,傻登登的。”她抬手向后一指,指向玄宗农耕图,“要不你去给我皇爷爷磕个头,说不定就能找到出路。”
“你真当爷傻呀!”
云意眼珠一转,狡黠道:“你要娶我,还不得给我祖父磕头下聘呀?”
陆晋皱着眉发愁,“真要磕?”
她点头,“要娶就得磕,不娶了就拉倒。”
他蹭一下站起来,说起话来恶狠狠像在下战书,“磕就磕!”大跨步走上前,跪倒在大胖子种田图跟前。
云意背过身,趁机将路上拆散的吉祥如意簪,两颗硕大宝石镶进龙*首,他咚咚咚磕头,她便将龙*首转向东南方位,随即身后死路大开,留出一道极其狭窄的小径。
陆晋立时小跑上前,将她护在身后,纳闷说:“磕头真有用?还是顾云意,你搞的鬼?”
“是你孝感动天。”
“爷孝什么孝!”还要反驳,被云意捂住嘴,故作神秘的地说:“你嚷嚷什么?万一闹出大动静惊着了我祖宗爷爷该如何是好?”
那认真神情,真将陆晋唬住,只管看着她,不说话。
她指了指狭窄小径说:“这道太小,转个身就跑不动,我俩一块过去恐怕不成。”
陆晋点头同意,“你在这等着,爷去探个路就回。”
云意颔首,临走仍叮嘱他,“千万当心。”
他摆摆手,稍稍弯腰走入小径。
云意便站在石门边,静静看他走远,听见他一面走一面抱怨,“哪来的这么多灰?吃土都吃饱了。”
等到距离足够一扇门合拢,足够道一场生死决别,她才柔声唤,“二爷…………”
他回头,英武非常的脸上带着脏污,也还留着假胡子沾过的红痕。他远远望见她温柔似水的笑,突然间莫名惊心。
她什么也没说,什么也不必开口,眼泪落下来成了最后的祭奠,甚至没有分毫犹豫,她再次将龙*首推回原位,机关启动,石门缓缓下坠。
他始终记得她的声音,柔媚中带着无人可敌的坚韧,她语速极快,最后一次叮咛他,“石门关闭,顶上的泥土逐一塌陷,陆晋,你只有一炷香时间,跑出去,向上爬,到顶就是出口。”
不,不,不要…………
他甚至没能喊出口,也顾不上生与死,脑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还在门内,他必须回去,必须同她作伴。
于是把腿就跑,流着血的伤口溃烂撕裂也不要紧,他只求能老天爷能多给一次机会,让他回过头陪在她身边。
不,求你,别这么残忍…………
她流着泪说:“愿你他日成帝王霸业名垂千古,不负你一身旷世之才,而我随前朝皇室一并葬身于此帝陵之中,亦不算辜负顾氏祖先。”
最后一个音落定,石门也轰然到底,隔开一对有情人。
他在石门外捶打哭喊,“你开门!顾云意!你他妈给老子开门!”
她提裙转身,默然往墓穴深处去。
而他精疲力竭,已换了说辞,“云意,我求你,求你开门…………我求你……我求你开开门…………”
然而再没有人听见。
松软的土一段接一段向下掩埋,落在他头上、肩上,埋了半截。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