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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的天飘着些细碎的雨丝,偶尔落在衣裳上,带来一股恼人的黏腻感,青色的地砖上也湿了一层,若是不小心,恐怕会滑倒。
林瑞珺提着裙角,右手撑着一把纸伞,站在平滑的台阶上,缓缓回头看着柳府紧闭的大门,朱红的大门在这迷蒙的烟雨中却显得暗沉压抑,她轻轻喟叹一声。
她在这生活了两年,压抑多于欢喜,如今终于要离开了,却没有想象中的轻松欢快,当然,也没有不舍就是了。
“夫人,东西都放上去了,咱们可以走了。”丫鬟阿莺来到她身边说道,“夫人快上车吧。”
林瑞珺点点头,转身走了下去。
她原本就没有多少嫁妆,如今和离离开,东西也只装了一辆马车,外加两个丫鬟,一个婆子和一个管事,其余的她都换成了银钱带在身上。
两个丫鬟阿莺和阿鹂跟她坐在青布马车里,徐管事在外面赶车,张妈妈给她撑伞,另外那辆装东西的车则另雇了车夫来赶。
“夫人,咱们真的不回伯府去吗?”阿莺性子活泼,平时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心里也藏不住事情,这时候忍不住问了出来。
夫人让他们把车赶到之前置办下的一座宅子里,说是以后就住在那里了,她虽然知道如今夫人和离,义安伯府的人不会欢迎她们回去,可就这样直接住到了外面……不大妥当吧?
“咱们听夫人的就是了,问那么多做什么?”阿鹂平素爱板着个脸,此时出声说了阿莺一句,但还是忍不住看向自家夫人。
林瑞珺倚在车壁上,小指勾起了帘子一角,望着外面的景色,此时听了她们的话放下帘子,拿起一盏温热的茶啜了一口,才淡淡说道:“回去?阿莺,你说我前日被皇上下旨叱哆、昨日柳家毅然和离的事情,现在传开没有?”
“传、传开了!”阿莺嘴巴嘟起,说起这个就替自家夫人委屈,只因为顶撞了公主几句,就落得这么个下场,才两天时间,她已经听过不少风言风语了!
“那今日伯府可有来人接我们?”林瑞珺继续问道。
阿莺张张嘴,一时间无言以对,别说接了,事情出了到现在,伯府里都没派个人过来问一声!就像她家夫人与伯府毫无瓜葛一样!
阿莺心中又气又怒,眼中泛起了泪花,朝着林瑞珺说道:“夫人,他们欺人太甚!咱们就不回去了,回去还得受那些窝囊气!您去哪咱们都跟着!”
阿鹂戳了戳她的额头笑道:“你不跟着还能去哪?”
林瑞珺笑笑,递了块帕子给阿莺,笑道:“瞧你,我都没觉得委屈,你倒先哭上了。”
阿莺接过帕子,不好意思地笑笑。
“驭……”
几人正说着话,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就感觉到调转了方向,往右边过去,阿莺刚要询问,张妈妈就挑帘说道:“夫人,前面有皇家的马车过来,咱们退到一边避一避。”
“皇家?”阿莺现在对皇家颇有怨言,可也不敢多说什么,暗暗撇撇嘴不再说话。
林瑞珺倒是挑起车帘往外看了看,看到外面果真有两辆装饰奢华的马车缓缓驶来,四周还有侍卫仪仗,也不知是哪位贵人出行。待到马车靠近了,她看清前面那辆马车上雕刻的牡丹时愣了愣,而后笑了起来,看来今天是冲着她来了呢。
那辆马车果真在他们旁边停下,一个宫女走了过来,扫了他们一眼,颇有些趾高气扬地说道:“这里面坐着的是柳夫人……哦不,是义安伯府的林氏吧?”
张妈妈和徐管事都一头雾水,不知道这宫女要干什么,但那讥讽的语气却是听得出来,张妈妈心中恼怒,却是发作不得,只好点头应道:“是,里头坐的是我家夫人,不知姑娘你……”
“哈哈,夫人?”张妈妈话还没说完,就听到对面的马车上传来一声娇笑,车上珠帘响动,一个衣着锦绣的少女弯腰出来,容颜艳丽娇俏,神色高傲,“一个被出之妇,如今算是哪门子夫人?”
“大胆!见了明月公主,还不下跪?”旁边的丫鬟怒目而视,张妈妈和徐管事听是公主,连忙跪下行礼。
“不知公主大驾,还望公主宽恕瑞珺失礼之罪。”林瑞珺挑起车帘走了下来,朝她行了礼。
明月公主瞧着眼前这个自己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人,一想到她占了状元夫人这个名头两年,心里的怒火怎么也忍不住,那个如明月清风般的人应该是自己的!
“哟,瞧你气色可真好,被休弃了还能笑得出来?”明月公主抖了抖袖子,缓缓走下马车,来到林瑞珺面前,低声笑道,“林氏瑞珺,无有妇德,顶撞公主,犯口舌大忌,实不堪为柳氏宗族冢妇,今罚戒尺二十,亦劝诫柳氏诸人,另择嘉妇为妙……哈哈,本宫一想到这圣旨就觉得开心呢,能得这样一道圣旨,你也算是咱大梁第一人了呢。”
她念的是前日皇帝下的圣旨,如今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圣旨都说了她无有妇德,恐怕以后也没人会拿正眼瞧她了……不过这些又有什么?她从小到大,又受过别人的几回好眼色?若是在乎这些,她也活不到现在了。
“公主特意再背了一遍圣旨,是想提醒臣女牢记圣谕?臣女谨诺,定不负公主苦心。”这明月公主就是来找茬的,不过也多亏了她,不然自己还没那么容易脱离柳家那个泥沼。
“你……呵,牙尖嘴利又怎么样?如今也不过一个下堂之妇,这就是你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伯府嫡女又怎么样?状元之妻又有如何?自己在皇兄面前哭诉一场,就能叫她什么都不是!
林瑞珺心中叹了口气,这明月公主就是被皇后宠坏了,凡事都不会往深里想想,如今先帝昏庸,如今的圣上又年轻无作为,各大世家权臣把持朝政,皇帝的一道圣旨都得经他们几番审核,前日那一道却能迅速被送出宫来,这说明什么?
她那两年没见过面的夫君,在江南战场上立了大功,权力在握,他们都想拉拢,所以她这个没权没势的正妻就碍眼了……这样正好,她给他们让位置,自己也光明正大离开,两全其美。
明月公主见林瑞珺一直低着头,居然不理会她的话,怒火一起,刚要再教训几句,就听得后面那辆马车中有人轻咳了一声,一道清朗的男声响起:“明月,该走了。”
明月公主似乎有些怕那人,朝林瑞珺狠狠瞪了一眼,然后转身上了车。
马车离去,林瑞珺这才抬头,能和明月公主这样说话的,地位肯定不低,也不知是谁?
“咱们走吧。”不管是谁,与她无关就是了。
***
林瑞珺购置的宅子在帽儿胡同,并不在繁华的地段,但距离东西两市都不远,去皇城也只需两刻钟,所以不少外来的官员都在这安家,价钱自然不便宜。
林瑞珺嫁妆不多,但她这两年打理柳府中馈,借柳府的方便,倒是把自个儿的两个铺子办得红红火火,攒下的钱又购了另一个首饰铺子,这些都是她自己的银钱,最多就是借了点柳府的势而已,也算是她这两年为柳家操持的回报了。
宅子是两进的,她一个主子带着几个仆人住,那是绰绰有余了。
“夫人,这宅子之前就让人收拾过了,还很干净,今天只要把带来的东西安置好就行了。”张妈妈站在林瑞珺旁边说道,看着她似乎有些疲倦,有些心疼,连忙说道,“西间已经收拾好了,您先过去歇一会儿吧?这交给奴婢们就好。”
她是看着林瑞珺长大的,自家夫人虽然坚强能干,可是哪个女子经历这样的事情能不伤神?可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好好照顾她的起居了。
林瑞珺这两日都没怎么睡,现在也是累了,便点点头,“劳您多费心了。”
“这是奴婢应该的,费心什么?”张妈妈笑笑,然后对阿莺说道,“阿莺,你去伺候夫人,这里不用你忙活了。”
“诶。”阿莺嘻嘻一笑,扶着夫人往西间走去。
林瑞珺靠在西间榻上,喝了两口茶,又看了两页书,这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阿莺见夫人睡着了,给她盖好被子,轻手轻脚退了出去,在门口守着。
林瑞珺睡得不踏实,她仿佛看到了许许多多的人,一会儿是柳老夫人那张阴鸷苍老的脸,一会儿是爹娘和蔼可亲的笑……太多的东西在脑子里飞来飞去,她终于受不了,一下子醒了过来,额头上全是汗珠。
“呼……”她捂着胸口呼了口气,想到梦中见到的爹娘,额角又跳了起来。
已经半年没收到她们的信了,不知道他们现在可还安好?
“夫人夫人……”林瑞珺刚刚下地,就见阿莺咋咋呼呼地跑了进来,“夫人夫人,文老太君来了!”
林瑞珺一愣,然后快步往外面走去,“外祖母来了?在哪呢?”
她刚走到外面,就见前面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朝她走来,脸上怒色浓浓,她的两个舅母跟在后面,叽叽喳喳劝着什么。
“外祖母……”
林瑞珺迎了上去,可是刚喊了一声,却见外祖母拎起拐杖就朝她腿上打来,口中大骂:“好你个丫头!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都不告诉我这个外祖母?好啊好啊,老婆子还没进土呢你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好好好,老婆子今天就教训教训你这个不听话的丫头!”
文老太君上了年纪,但却精神抖擞,老当益壮,说起话来掷地有声,手上力气也不小,一拐杖下去可不是开玩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