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踩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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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刘科长脸色有些发白，眼神不敢再看下面。好在这个所谓的决定只有几句话，并不需要带稿子，否则恐怕要遭殃了。

    他清了清嗓子，扶正话筒，说道：“经过县政府各有关部门相互协调，报县委县政府批准，现在决定：化工厂五百一十四名下岗职工，根据各人的工龄长短，每年补偿一千五百元。其中化工厂出资一千二百元，县财政补助三百元。补偿完成之后，职工与化工厂解除劳动关系，化工厂不再负担该名职工任何费，包括养老、医疗保险。另外，为了提高各位的再就业能力，县里决定组织你们去技术学校培训，每人学费三千元，由县财政负担。”

    决定宣读出来，会场里静了一静。这个方案虽然每年提高了五百元，但是离职工们的心理预期还是非常遥远。特别是不交养老保险，全部个人负担的话，每年要三四千块钱，对他们是个极大的负担。而断了医疗保险，谁还敢生病？谁生得起病？

    至于那个培训，完全就是搞笑的。众所周知，这种所谓的培训，做假的太多，课没有上几节，人没有去几个，钱照样得交。至于这些钱会怎样分配，完全是一笔糊涂帐。

    再说了，你让这些下岗多年的老头老太去再就业，就算他们肯，他们的子女未必肯。他们的子女肯，雇主未必就敢请。

    工人们交头接耳议论了一会，之前站出来的那个孤寡老头便叫道：“这个方案我们不同意。我们拿的这点补偿款，只勉强够生活，根本就没有多余的钱来买社保。而且现在社保基数逐年增加，越到后面，我们越买不起。我们要求政府解决我们的养老问题。”

    “对，解决养老问题。”

    “这么一点钱，得几次感冒就花光了，更别说大病医疗了。”

    “我上次去割了个肿瘤，就花了一万多。”

    “这是逼着我们卖房子啊。卖完房子再卖什么？卖儿卖女吗？这跟旧社会有什么区别？”

    “坚决不答应。”

    刘科长有些恼羞成怒，他抓住话筒，大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这是政府的决定，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对抗这个决定，就是对抗政府，就是蓄意闹事，就得负法律责任。”

    “去你妈的法律责任。”一个工人暴怒起来，手中矿泉水瓶往主席台上砸去。

    有人带头，便有人纷纷效仿，一时间，不知道有多少矿泉水瓶、易拉罐甚至破拖鞋都纷纷落向主席台。

    在如此密集的恐怖袭击中，主席台上基本没有幸免的人。有人头上中招，有人身上中弹。最倒霉的便是首当其冲的刘科长和邹处长，几乎大部分袭击都是冲着他们来的。虽然说这种袭击并没有多大的伤害，但是水瓶砸在身上，还是有点疼痛的。

    刘科长和邹处长两个人抱头鼠窜，不时有东西落在他们身上，打得他们哇哇直叫。晕头转向跑了一阵，总算摸清了出口方向，便连滚带爬地窜了过去。

    这个时候，工人们之间就发生了分化，有些脾气暴躁的，还想追出去，倒不一定是想把他们打成什么样，至少要揪住他们，讨一个说法。老成一些的，就劝大家罢手，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还有一些原本就摇摆不定的人，看着乱成了一团的大会场，有些发呆。

    至于那几个保安，看到这种混乱局面，谁敢过来？

    张必成在乱象初起的时候，就有些紧张。倒不是心疼被砸得抱头鼠窜的刘科长和邹处长，而是害怕这种混乱的局面会伤到无辜的人。他亲眼看到，有些后排丢出去的矿泉水瓶，并没有落到主席台上，而是落到了前排的工人当中。

    之前嘲笑张必成的那个年轻人就是这样。他们的位置比较靠后，他掷出去的矿泉水瓶压根就不可能落到主席台上，除了落在前排的人群中，引发更大的混乱之外，没有任何作用。就算这样，他依旧乐此不疲，丢完了徐家文的，又来抢张必成手上的这瓶。

    张必成护住矿泉水瓶，怒喝道：“干啥子？”

    “砸死那两个狗日的。”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你砸到了谁？你第一瓶砸到了一个小男孩，第二瓶砸到了一个女同志，这一瓶你又想砸谁？有一种人纯粹就是搅屎棍，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

    “你……”那个年轻人还没说完，忽然指着主席台那边，尖声叫道：“那两个狗日的想跑，抓住他们。”

    一边说着，一边就向前面涌去。

    这个时候，大会场已经是非常混乱，很多人早已离开了自己的座位，有人砸东西，有人高声叫骂，还有些人向外面挤去。另一些人却不想出去，堵在那里，原本同一阵营的工人们，也开始出现了争吵。

    人最可怕的地方就是情绪化。在一个非理性的场所，会将一个原本理性的人也变得疯狂。越是混乱的时候，人们便越恐慌，越恐慌便越混乱，由此形成一个恶性循环，直到突然崩溃。

    而且人都有一种从众心理，某一件事若是不好，在独处的时候，决不会做。但是当处在一个集体中，当周围的人都这样做的时候，他就会觉得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的。人家做得，我为什么做不得？

    很多人甚至忘记了自己坐在这里的初衷是为了多得到一点养老费，而要想得到钱，靠暴力是永远无法实现的。只有双方平心静气坐下来谈，才能谈到一个大家都能接受的价钱。

    今天的大会场，从一开始就有一点点火药味，因为公司这件事情拖延得太久，很多人都浪费了很多时间精力。再加上刘科长愚蠢至极的言辞，直接将人们心头的那点火勾了起来。试想一下，在座的各位，哪个不是将十几二十年的大好青春奉献给了工厂，结果在极端无理的情况下，被工厂下岗。下岗之后，每个月只有一百多块钱失业救助，并且只能领三年。虽然很多人没有说话，但心里的憋屈是始终存在的。只要有一点由头，就有可以彻底引爆。

    而现在这个由头出现了。那就是刘科长愚蠢的言论，成功的激发了工人们心中埋藏已久的怒火。

    被怒火冲昏了头脑的人，忘记了大会场里面还有一群非常特殊的人——小孩。

    虽然大部分小孩都被大人抱着，呆在原地没有动，但也有少部分人太过冲动，居然丢下孩子，加入到混乱的队伍中去。

    坐在张必成前面的老头子便是这样，大家叫骂的时候，他便跟着叫骂，大家砸东西的时候，他便跟着砸，当很多人站起来，想挤出去追刘科长和邹处长时，他将自己的孙女丢在座位上，也冲了上去。

    过道狭窄，有些人想出去，另一些人却不动，还有些人想回到座位上。结果就是谁都动不了。

    那个小女孩哪里明白大人之间的事，她见爷爷走了，便自己跳下小凳子，迈着两条小短腿，跟在后面。

    推推搡搡的大人们谁都没有注意到这个小女孩，混乱之中，有人的腿绊到她。小女孩站立不稳，跌坐在地上，“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哭声吸引了张必成的注意力。看见小女孩跌坐在桌子边上，一不小心，就会有人踩到她的身上。

    他大喊了一声，扑了过去，抢在别人踩上她之前，抱住了小女孩。

    可是人太多，不等他抱稳，就有人往上挤，又有人往后退。他根本来不及站起来，就有人将他挤倒。紧接着就有人的脚从他的身上踩了过去。

    事情发生得太快，徐家文还没有反应过来，眼见着张必成被人挤倒，踩踏，他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声：“踩死人啦！踩死人啦！”

    喊声终于将狂乱的人们惊醒。人们停止了叫骂、推搡，紧接着又有人发出惊叫的声音，有人痛苦的呻吟，显然有人受伤了。

    一旦狂热的情绪退烧，理智回到人们的身上，秩序便回来了。有几个老成一点的人开始指挥，有些人开始疏散到会场外面，有些人回到座位上。

    人群散开，人们这才发现张必成伏在地上，他的双手紧紧的抱着小女孩，腰略微弓起，用胸腹保护着她。

    他并没有昏迷，而是艰难的翻了个身，松开小女孩。这时女孩的爷爷过来了，小女孩扑到爷爷身上，大哭起来。

    不过幸运的是，小女孩看上去没有受伤。

    有很多人过来，查看张必成的伤势。也有人赶快打电话，呼叫急救。

    他的腿上被人踩了好多脚，腰上也有鞋子印。幸好他们的位置靠后，人相对较少，徐家文又喊得及时，所以没有受到致命的伤害。不过腿上的伤势，还得到医院里去检查才能确定。

    小女孩的爷爷过来，抓住张必成的手，千恩万谢。要不是张必成护住他孙女，还不知道要被踩成什么样子。

    徐家文粗鲁的推开他，不让他靠近。有人扎了几个简易担架，几个人将张必成抬上去，连同其他伤员一起，向外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