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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年底。
沈应时再次进京,这次平西侯府一家都来了。
父母过世子女要守二十七个月的孝,来年正月下旬沈应时兄妹几个就能出孝了,沈皇后的意思是早点把沈应时与谢澜桥的婚事定下,另择吉日完婚,当然需要沈应时的母亲孟氏进京。另外沈妙也早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沈皇后想替侄女在京城挑门好亲事。
因为沈妙姐弟俩见过萧元的另一个身份,未免在宫宴上撞上,萧元索性装病,推拒了所有应酬。
“元启病了一个多月了,身子怎么还不见好?”正月底,沈皇后请了蒋氏谢澜桥谢澜音娘仨进宫,也请了孟氏沈妙母女,寒暄过后,先关切地问谢澜音。
谢澜音神色淡淡,仿佛萧元与她无关,“最近都是叶氏在照顾殿下,殿下具体情形我也不知。”
叶氏就是沈皇后精心挑选的那个宫女。其实自进府后叶氏就一直被关在翠竹居,谢澜音一眼都没见过,高矮胖瘦一概不知,就当王府里没有那个人,编起瞎话来倒跟真的似的。
沈妙还记得自己输给谢澜音过,心里幸灾乐祸,面上却假装好心劝道:“元表哥病了,正需要人陪伴,澜音妹妹身为侧妃,该多关心关心他才是,怎能让一个小妾出尽风头?”
长得再美又如何,跟着一个不受宠的王爷,终究还是白搭了。
谢澜音垂眸,低声道:“叶氏心细,由她伺候殿下最为合适。”
沈皇后多看了谢澜音两眼,见她态度冷淡,不似吃味儿,暂且相信了这话。都怪秦王将王府看得铁桶一般,她的人根本混进不去,秦王到底有没有宠幸叶氏,她无从得知,只能通过谢澜音试探。
目光移向蒋氏,就见蒋氏正怜惜心疼地望着小女儿,沈皇后尴尬地笑了笑,及时转移话题,将提前准备好的两张红纸拿了出来,分别递给蒋氏孟氏,“应时与澜桥年纪都不小了,我就想着早点把亲事定下,下半年再成亲。钦天监的人算过,二月二十六、三月初九、三月二十八都是吉日,你们俩商量商量?”
孟氏看看谢澜桥,抿着嘴接过了红纸。
她并不满意这门婚事,架不住长子劝服了皇后。
蒋氏只当没瞧见孟氏不情不愿的样子,接红纸时疑惑地问道:“听说皇上决定三月去景山春猎,月底才回京,娘娘可知应时会不会去?他若是去了,这定亲宴……”
沈皇后惊了下,随即自嘲笑道:“瞧我这记性,昨晚皇上还跟我说过,应时去的,非但他去,太子衡王秦王他们三兄弟也要随驾……这样的话,定亲宴就只能定在二月二十六了,夫人觉得如何?”
蒋氏看看低头装羞的次女,笑道:“臣妇全听娘娘安排。”
商量好了定亲的日子,孟氏沈妙继续留在宫里陪沈皇后,蒋氏娘仨一起出了凤仪宫。
“姐姐,你定亲前一天我回家住。”家里有大事,还是与沈家结亲,谢澜音总算有理由回家住一晚了。
谢澜桥心疼地挽住妹妹,“我们定了亲,澜音不必再顾忌那么多,想回就回,别带他就行。”
姐姐打趣萧元,谢澜音轻轻笑出了声。
蒋氏心里有事,在另一侧低声问道:“之前皇上并没有提带哪个皇子伴驾,听皇后的意思,元启也得去,你们事先知道吗?”
谢澜音摇摇头,神色凝重起来,“我也是今日才得知。”
蒋氏就困惑了,“以前有什么长脸的事皇上都不带元启,这次怎么想到他了?”
事出必有因,突然得了圣宠,未必就是好事。
谢澜音也猜不透,回到王府,急着告知萧元。
萧元同样意外,他知道父皇会去春猎,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给他,唯独没料到这次父皇会命他随行,长这么大可是头一回。
“可能太子衡王刚解禁,他怕两人恩怨未消,带上我好提醒他们什么是亲兄弟?”思来想去,萧元只想到这一个理由。
谢澜音顿时气坏了,靠到他怀里抱住他,“那你还装病推掉,留在家里陪我好了,不去受他们的气。”她还舍不得他离开呢,更舍不得让他去充当团结太子衡王的饵。
“那怎么行,难得父皇想到我。”萧元笑着摸了摸她脑袋。
谢澜音明白这理由不是真的,幽怨地抬起头,“你去做什么啊?你走了我怎么办?”
“澜音随我一起去。”萧元当然也舍不得她,将她压到床上,狠狠香了口。
谢澜音诧异极了,望着他凤眼道:“真的带我?”
萧元点点头,故意轻佻地摸了摸她脸,“这一去将近满月,本王身边少了美人伺候怎么行?”
景山那边风光不错,正好带她出去散散心,萧元可还记得她骑在马上无忧无虑的样子。
明日谢澜桥就要定亲了,谢澜音高高兴兴地回了娘家。
晋北是最想五姐姐的,谢澜音走哪儿他跟到哪儿,晚上吃饭还非要坐在谢澜音旁边。
看着饭桌旁的家人,很久没有如此热闹过的谢澜音心里暖融融的。
饭后晋北乖乖去睡觉了,谢澜音陪父母说了会儿话,然后与谢澜桥一起回了她的院子。
今晚她要与姐姐睡。
“要是大姐回来该多好。”洗漱完毕,谢澜音趴到床上,毫不避讳地滚了一圈,扭头看梳妆镜前正在通发的姐姐,“自从前年大姐被姐夫拐跑,咱们都快两年没看到她了。”
谢澜桥笑笑,放下梳子朝妹妹走了过去,“那有什么办法,去年过年大姐刚怀孕,这次过年小外甥太小,娘提前送了信回去,叮嘱大姐不许回来。大姐第一次当母亲,娘怕她路上照顾不好咱们外甥。”
说着掀开被子,靠到了床板上,伸手顺了顺妹妹凌乱的柔顺长发,“澜音最近过得还好吗?他有没有碰那个小妾?”
谢澜音兴致寥寥地翻个身,平躺着望床顶,“还在翠竹居关着呢,姐姐放心,他不是那种人,至于我啊,要么跟他待着,要么去找姨母……”
“姨母?”谢澜桥疑惑地问。
谢澜音这才发现自己一时口快说错话了,仰头看向姐姐,见她依然靠着床头,乌黑的长发披在胸前,除了眼里多了疑惑,询问地盯着她,脸上还是平静从容,听到什么消息都不会惊慌般,谢澜音不知为何,将准备出口的谎话咽了下去。
她慢慢坐了起来,侧着靠到姐姐身旁,握住她手道:“姐姐,我跟你说件事。”
那是萧元的大秘密,真与姐姐无关,谢澜音会一直瞒下去的,但嫁给沈应时的决定关系到姐姐一辈子,谢澜音不能再瞒着她。她被萧元骗过,知道被骗的滋味儿,沈应时的情况虽然与萧元不同,谢澜音还是希望姐姐知情。
她放下纱帐,低低地说了起来。
谢澜桥静静地听,波澜不惊。
“姐姐,你确定还要嫁给他吗?”
谢澜音担忧地问。萧元无心帝位的话,太子登基后他继续做闲王,沈应时与萧元的明面关系算不得对立。现在萧元要与太子争夺帝位,一旦失败,太子定不容他,虽然沈应时答应了两不相帮,身为太子的亲表兄,他这个平西侯也会自动被世人归于太子那边,谢澜音怕姐姐因为她与沈应时闹矛盾。
萧元胜了,他看在姨母的情分上绝不会刁难沈应时,但沈应时会不会钻牛角尖,选择与沈家同进退?真那样,姐姐又得在丈夫与妹妹中间为难。
一切都得看沈应时的选择。
谢澜桥懂这些道理,而且她比谢澜音想象得更聪明,谢澜音只说了小颜氏半路夭折的复仇计划与沈应时的身世,一句都没暗示萧元有夺位之心,谢澜桥却从在西安的种种自己推断出来了。
真这样,她必须嫁给沈应时,届时就算萧元败了,太子也会看在她与沈应时的关系上放过谢家。
可谢澜桥由衷希望萧元胜,那么她就得考虑萧元赢了,沈应时的选择。
翌日定亲宴上,沈应时正在陪宾客们敬酒,忽有人走到他身边低语了几句。
沈应时心跳加快,寻个借口告辞了。
他去了谢徽的书房,进屋后,就见未婚妻一身红裙站在书架前,侧脸柔美。
沈应时有些出神。
他与她见面的次数,真的可以说是屈指可数,从去年他回西安到现在,又是一年没见。想她了,他会画她,可是不管画多少幅,都觉得哪里不对,如今她近在眼前,沈应时才知道为何不像。
因为那些画都是假的,眼前的这个才是活生生的。
谢澜桥已经看到他了,见他愣在门口,笑了笑,“进来啊,站在那里做什么?”
沈应时为自己的失态尴尬,迅速关了门,朝她走去,“找我有事?”
在他的印象里,她绝不会因为想他才见他。
谢澜桥没有回答,认真打量自己的未婚夫。一年不见,他更高了,修长挺拔,原本白皙的脸庞也黑了不少,减了世家贵公子的秀气,增了战场将士的冷峻威严,只不过威严只是脸庞,对上那双明显流露出紧张的凤眼,谢澜桥就知道,这还是那个容易被她弄得脸红的男人。
“怎么黑了这么多?”谢澜桥朝两排书橱中间的过道深处走去,毕竟一会儿要说的是大秘密,她必须谨慎。
沈应时明白她的意图,跟在她身后道:“西北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边疆防卫要重新布局,我初领兵权,亲自走一趟,既能安抚民心,又能震慑那些想浑水摸鱼的官员。对了,这一年我几乎走遍了西北每个地方,将来你想去,我可以替你引路。”
辽阔的草原,巍峨的雪山,每次路过那些地方,都会希望身边陪着一个人。
谢澜桥转过来时,就对上了他深邃的凤眼,那里面的温柔思念显然被压抑了,内敛含蓄。
谢澜桥望着他,发现男人眼底澄净,若非亲耳听妹妹说过他的身世,她难以想象这是个被父母双重伤害过的人。从懵懂的孩童到侯府世子,明知生母另有其人却得不到母亲的承认,小颜氏假死那天,应该是他这辈子最痛苦的一天吧?
谢澜桥第一次替一个外男心疼,妹夫萧元那么可怜,她会因为妹妹选择站在萧元那边,却没有心疼过。
“昨晚澜音,跟我说了你的身世。”谢澜桥轻声道。
沈应时眼里的柔情顿时变成复杂,他看看刚刚定亲的未婚妻,垂眸道:“如果你后悔,我……”
“我没后悔,只是想知道,等尘埃落定后,你有什么打算。”谢澜桥打断他的胡思乱想,直视他意外的凤眼,等着他答。如何沈应时的回答是她想听的,他们应该能过一辈子,如果不是,萧元太子分出胜负时,便也是二人夫妻缘尽时。
她不想做了几年夫妻后再逼他选择,等他说完了,她再让他选此时是否娶她。
她太冷静,沈应时看不出她心里在想什么,他也不愿猜测然后故意说她想听的,直言道:“太子赢了,我会对你更好,不让谢家被秦王连累,也会竭力保住她跟你妹妹,亏欠的是孟氏。秦王赢了,我会求他饶过孟氏母子四人性命,然后放弃爵位,如果你愿意,我希望能与你去各地游历,亏欠的,是她与谢家。”
现在他不认她,萧元赢了他更不会认她,他只想靠血缘关系替孟氏母子求情,不想在太子沈家倒了之后靠认母继续享受荣华富贵。有萧元孝敬,她会过得好好的,他则挑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做他自己。
如果谢澜桥愿意陪他,他就是拐走了谢家的女儿,所以说亏欠了谢家。
他每句话里都带着欠字,谢澜桥不爱听了。
他谁都不欠,无论是沈捷的背叛欺人还是小颜氏的血海深仇,都不该由他承担。他愿意有这样的父母吗?他不想父慈子孝一家人共享天伦吗?沈捷与小颜氏生了他,却都没有给他纯粹的父母关怀。
她沉默,沈应时心中忐忑,凝视她美丽的桃花眼道:“澜桥,你愿意……”
话没说完,身量高挑的姑娘突然踮脚抱住了他脖子,尚未反应过来,她嘴唇压上了他的。
那一瞬,沈应时好像听到了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彻底僵在了那里。
谢澜桥只是想堵住他的疑问,不让他再用那种不安的语气问她,只是想告诉他她有多满意他这个人,现在亲上了,他不说了应该也懂了,她也意识到自己冲动之下做了什么,短暂的四唇相贴后,她莫名心慌,松开他肩膀就要退开。
她要走,沈应时终于从震惊里醒了,几乎是本能地搂住她腰将她抵在书橱上,紧追而上。
他早就想抱她亲她了,怕她生气不敢唐突,如今她主动了,他岂能错失良机?
再青涩,都是战场上拼杀出来的铁骨铮铮的男人,抱着日思夜想的姑娘,沈应时全身热血上涌,竟不顾谢澜桥推搡拒绝,一吻到底。
如水君子突然变成了火,谢澜桥看着他闭上的眼睛,感受着他笨拙却执着的唇,推他肩膀的手慢慢地就垂了下去,顺从地给他。
他好像知道了,不再急切,细细品。
呼吸重了,他越抱越紧。
不知过了多久,沈应时才在自己还能控制时恋恋不舍地放开了她。
谢澜桥嘴唇都有些疼了,她抬手摸,想知道有没有肿起来,这动作却比什么言语训斥都管用,沈应时因渴望变红的俊脸更红了,退后一步垂眸赔罪,“澜桥,我……”
“你我尚未成亲,你不该亲我,现在亲了,便是占我便宜,欠我一次。”谢澜桥抿抿唇,尽量平稳地道,一本正经地像是谈生意。
沈应时心虚地看她,目光相对,她那么镇定,他却没有与她对视的勇气,移开视线道:“是我失礼,不该……”
谢澜桥并不需要他赔罪,她只要他偿还,朝他走了一步,低声道:“三月春猎,澜音他们两个也去,我知道你谁都不想帮,不过既然你欠了我一回,这次就帮我照看他们一次吧,如果发现皇上或旁人想害他们,希望你能提个醒。”
宣德帝突然命他最不待见的儿子随驾,肯定有原因,他们一家都不放心。
沈应时诧异地转向她。
谢澜桥挑了挑清秀的眉,“成交了?”
沈应时无奈地笑,目光落到了她唇上,“刚刚你亲我,就是为了诱我进圈套?”
谢澜桥心思迅速绕了个弯,坦然承认道:“沈公子果然聪明,那你答不答应?”
沈应时有些失望,不过更喜欢她狡黠算计的模样,看她时柔情似水,“好,我答应你,不过你算错账了。”
谢澜桥皱眉,“什么算错……”
沈应时笑而不语,看看窗外,含笑告辞:“前面客人都在等我,我离开太久不妥,先走了。”
言罢最后看她一眼,心情愉快地出了岳父大人的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