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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泽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辆颠簸的马车中。
他的双手被绑在身后,浑身酸痛,如同货物一般躺在地上,马车上还有另外两个少年,此刻还在昏睡中。
虽然衣着粗陋,形状狼狈,但也看得出两个少年模样俊秀。尚未发育完成的少年,又别有一番雌雄莫辨的美感。
白泽几乎瞬间就意识到了自己的境况。
他必须要逃走,但这具身体太过瘦弱,而且应该是刚经历过殴打,此时十分虚弱,根本挣不开身上的束缚。
于是他没有轻举妄动,闭上眼睛假装没有醒过来。
过了许久,马车终于停了下来。他和另外两个少年被人扛了下来,扔进了一间屋子,身上的绳索也被解开了,看来根本不担心他们能逃走。
到了夜晚,其他两个少年也陆续醒了过来,两人都表现的十分惊恐不安,拼命的推门想要逃走。但发现门窗都紧闭,无论如何都推不开的时候,纷纷哭了出来。
白泽看着两个蜷缩在角落里哭泣的少年,默默的扭过头,他的心情有些烦躁。
这样的情景,对他而言并不陌生。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生来就是低贱而卑微的。
这些低微的人并没有那么多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权利,他们唯一的目的,大概也就是活下去罢了。不断克服生存中遇到的各种困难和意外,随波逐流的活下去。
长得好看,对于这些低微的人来说,有时候并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就如同当初的他。
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曾被人贩子抓住过。那些人将他和其他一些小孩关在一起,用恶意的眼神对他们评头论足。虽然那时候不太明白,但也知道自己将会被卖到一些不好的地方去。
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逃走,但是他只是一个小孩子。所以他隐忍,无论那些人对他如何打骂都逆来顺受,直到那些人认定他懦弱胆小,不需要担心和过多提防的时候。他拿着藏好的小刀,趁着夜晚看守他们的男人打盹的时候,割破了他的咽喉。
他忘不了那鲜血涌出来的模样,忘不了那个人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
好像他是一个怪物。
他明明可以头也不回的逃走,但是莫名的,他移不开视线。他瞪大眼睛看着那个人,看他垂死挣扎,看他渐渐咽气,鲜血流了一地,彻底死透。
然后打开门,放走了所有被拐卖的小孩。
是的,他从来没有忘记。他在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杀过人,已经懂得怎样为了生存不惜一切。而且杀人,并没有那么令他感到害怕。
活下去,这是一个不需要人教导的本能。
那次事件之后,他知道自己必须更谨慎,更小心才能活下去。
因为不是每次都有这样的侥幸。
像他这样的……死了,或者哪一天忽然消失了,都不会有人知道。他必须依靠自己。
他将自己弄的更脏更丑,脸上总是黑漆漆的,混迹在乞丐堆里。果然再没有人注意到过他了。他捡别人丢掉的食物吃,在垃圾堆旁边过夜,偶尔会做些小偷小摸的事,就这样……
直到那一天。
那天他盯上一只肥羊,已经盯了很久了,那是个看起来就行动不便的大胖子。长得油光满面,他腰间总是挂着一个大大的钱袋子,好像时刻都在炫耀自己很富有。
如果能偷到那袋子钱,他可以拿来买馒头吃,可以吃很久很久,过很久很久不用担心挨饿的日子,说不定……还可以试试没馊掉的肉是什么味道呢……
想到肉,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奢侈的食物。
那个死胖子如往常一样从酒楼下来,他看准时间,扯下钱袋就往人群中飞奔!他跑的非常快,这种快是在无数次生死追逐中锻炼出来的,他熟悉每一条小巷,每一个岔路口,每一个房屋之间的缝隙。
他跑的很快,钱袋紧紧揣在怀里,凛冬的寒风在耳边呼啸。
身后的追逐声越来越远,直到消失不见。
白泽想起那时候的自己,嘴角泛起一丝笑容。那时候虽然狼狈,却是如此容易满足。那么一点钱,却仿佛从此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好像那就是人生最大的成就。但是……
他终于还是倒霉了。
那个胖子不是一般人,他和京城其中一个帮派的老大熟识。并没有打算放过这个敢偷他钱,让他没脸的小混混。
短短一天时间。
他还没有来得及去买一个渴望了很久的肉包子。就被人赃俱获。
被带到那个胖子的面前,看清对方眼中的狠毒和漠视时,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
这一天来的不是那么晚,也不是那么早。
他的人生注定就是这样了。走不出这泥潭,无论怎样苟且偷生……蝼蚁就是蝼蚁,他的人生还不满十年,却已经有了这样的觉悟。
胖子踹了他几脚,就很快离开了。
剩下的男人们围了过来,毫不留情的殴打他。
他经历过很多殴打,但是这一次不一样,他知道这些人,是把他往死里打的。
他不想死,蜷缩的身子习惯性保护住身体的重要部位。但即使是这样,也断了几根肋骨,腿了断了。
这段时间十分难熬,但是他还在坚持,只要还活着,还有一口气,他就会坚持。
终于,那些人停了下来。
他知道自己的情况不太好,他以前从未伤的这么重过。因为没有钱去看大夫,所以,他还是有很大的可能会死……
死吗?
这个字眼,他不是没有想到过,而是想过了太多次。明明应该是才刚刚开始的人生,却已经无数次游走在死亡的边缘。
于是当这些人拎着半死不活的他,来到河边,接着敲开冰面,将他丢进冰冷的河水中的时候。他一直都表现的十分冷静。
祈求这些人饶他一命吗?如果有用的话,他早就这样做了。
没用的话,何必在死前都要被嘲笑一番呢?
那样的可怜可笑,已经够了,不想再那样做了。
冰冷刺骨的河水淹没了他,他的身体麻木到失去了知觉,连疼痛都几乎感觉不到了。
就这样缓缓沉没吧。
这样的人生,就这样终结也不错。他从未想过自杀,不是因为勇敢,而是因为太怕死了,只要有一丝一毫活着的希望,就舍不得放弃。有时候他自己都会奇怪,为什么就是学不会放弃。
没有希望的人生,明明应该放弃掉更好吧?
黑暗、寒冷。
死亡原来就是这样的。光亮渐渐在眼前消失,他闭上眼睛。
这一次,他决定放弃。
但是……
忽然有一双手,拽住了下沉的他。
那双手如同无尽寒冬中唯一的一抹温暖,坚定的抓着他的手臂,将他从那黑暗深渊中拽了出来!
哗啦的水声在耳边回荡,一件带着体温的衣服披在了他的身上,他缓缓睁开双眼。
就看到一双满含担忧的眼神。
那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干净,精致,漂亮。他的眼睛很黑很亮,但是却毫不掩饰其中的关切。
这是一个一眼看去,就知道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少年。
但是他却救了他,那双眼中没有丝毫的嫌弃和厌恶,只有真实的关切。
这是第一次,有人关心他。
以至于他一时间无法习惯。
“你没事吧?”少年的声音十分好听,如同他的人。
他本能的点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他这样的情况,实在算不上没事。就算不被扔进河,多半也是会死的。
少年身后面白无须的中年人冷静的说出了答案,“他伤的很重,肋骨断了三根,小臂和腿骨骨折,还有内伤,必死无疑。”
这情况和他自己预计的差不多,他想。
但是少年眼中却泛起难过的神色。
明明素不相识,为什么要为他难过?他不解的看着少年,连他自己都不难过。但是莫名的,他不愿意让少年难过,所以他说:“谢谢你,我没事。”
这句话显得太过笨拙,显然并没有起到安慰的作用。
少年反而生气了:“这样还叫没事?”
中年人伸手按住了情绪略有激动的少年,摇摇头,“你救不了他的。”
“为什么。”少年平静下来,但漆黑的眼眸中却似乎酝酿着某种深沉。
“你救不了所有人,而且……”中年人顿了下,眼中露出一丝怜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这是他的命。”
少年抿了抿唇,一个字一个字从牙缝中蹦出来,“我不相信命。”
中年人有些无奈,叹了一口气,终于说:“但是你没有办法救一个,自己都已经放弃自己的人。”
少年沉默了。
他看着少年,听着他们的对话,不得不承认中年人说的十分有道理。
他确实已经放弃了。
但是他同样看到了少年眼中的不甘。
那样的深的不甘,刚好落入他的眼底。为什么?
他发现自己今天有特别多的疑问,这是以前从来不曾有过的,从来不曾有过人或者任何事物,让他完全无法理解。
少年的情绪,和这个残酷的、冷漠的世界格格不入。是他的世界里从未出现过的新奇事物,以至于不能用常理来揣度。
但是他却不讨厌,反而隐隐渴望着……
他想了好半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比较合适的比喻。
这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的关心,比那满满一大袋子钱,更令他欢喜珍惜。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连他自己都震惊了。
难不成他脑子被打出了毛病?
“还不到放弃的时候。”少年沉默片刻后,蹲下来注视着他的眼,认真的说,“放弃自己,只会令亲者痛、仇者快。”
“所以,你要活下来,好好的活着。”少年缓缓说,眼中泛着坚定的光芒。
亲者痛、仇者快这种事,他还是无法理解的。他孑然一人,无亲无仇,哪怕是将他至于如此境地的胖子,他也没觉得那能称得上是仇人,只能算是因果。
但是,他不想要否认,好好的活着,对他而言是一个无与伦比的诱惑。
他想要活着。尤其是……
活着,也许还有机会遇见这个少年,还有机会感谢他,还有机会……看到这样的眼神。
想到这里,他又舍不得死了。
他果然贪生怕死。
只可惜,有些事并由不得他。
少年看懂了他的眼神,露出了一个鼓励的笑容,转头对中年人道:“徐叔,麻烦你把他送到最好的医馆,请最好的大夫医治。他一定会好起来的!”
“我相信你的!”少年对着他握拳。
“谢谢。”他笨拙的说出这两个字。他有限的词汇只能想出如此简陋的词语。他曾为路人的一次心血来潮的施舍说谢谢,曾在被揍后对揍他的人说谢谢……他说过很多次谢谢。但是他知道,只有这一次是不一样的。
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
他被送去的最好的医馆,中年人请了最好的大夫来为他医治,并预付了之后的医药钱。
安置好他之后,少年和中年人就离开了。
许是中年人留下的银钱够多,医馆对他十分尽心。大夫并不傻,看得出那少年主仆二人身份并不简单,因此不敢懈怠于他,哪怕他看起来就是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但是那些贵人的事,谁又说的准呢?万一心血来潮回来看看呢?
虽然医馆尽力了,却依旧没有一个人对他的情况表示乐观。
但是他并不这么认为。
他经历过很多次很糟糕的境况,他都挺过来了。这一次,他也一定能够挺过来的!
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一个承诺。
他答应少年,他会好好的活下去。
从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他不再只是为自己而活。他的眼里心里刻下了另一个人的影子,哪怕他们也许永远不会再有任何交集。
他终于还是抗了过来。
医治他的大夫对他的求生意志啧啧称奇,说这是一个奇迹。
既然好了,自然就不能再留在医馆了,三个月后,他走出医馆,抬头看着顶上的牌匾。
三个月,少年再也没有出现过。
这样的结果并不令他意外,救他对于少年来说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举手之劳,也许早就忘了他也说不定。
但是他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这个世界里,唯一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是他赐予了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