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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八月底,缇骑收到了一封来自晋城的密信,收到密信之后,缇骑司整个的动员了起来。
晋城乃是山西道与河南道交界处一座较大的城市,按照上中下的州治规模来算,算是中州,商业交通也还算发达。
晋城依山傍水,除去北面一马平川,东面是高大的太行山,位于马蹄状山的中央,是坐南望北的一个格局。
这封密信,是缇骑按照当时许芦苇留下的线索继续挖掘得到的。在付出了二十余人的代价之后,缇骑得到可靠消息,太行山南部山贼已经被白岩寨整合,准备于九月下旬,攻打晋城。
预计起兵一万三千人。
一万三千人。
全部是山贼。当时的乱民,如今早已换了身份,加入到了山贼当中。
谢神策敢肯定,这一万三千山贼必然都是如之前在孟津渡遇到的那伙山贼精锐一样,战力极强。
顺便说一句,孟津的县官已经被流放西北了。查实之后的罪名乃是私通山贼。这一点,谢神策一点也没有冤枉他。缇骑办事效率高,出错率也可以忽略不计。
山〗】,贼精锐兵力是一万三千人,加上其他次等士兵以及辅兵,谢神策与周锦棉预计,山贼的整体兵力可达五万,有余。
这是很精确的数字,不像当年段部与西北开战时,十万人便号称铁骑三十万。
战争中的数字是很值得推敲的,在兴兵宣誓以及发起进攻的时候,总会将己方人数夸大来迷惑敌人。例如曹操攻东吴的时候,就号称八十万,其实真实兵力只三十万左右。之所以这样说,一来是将后勤也算上了,你不能说后勤军需没有参与大战吧?自古战兵辅兵民夫就是一体的。二来人多听起来就有气势,吓不到将军吓吓士兵、百姓,引起恐慌也是很有用的不是?
谢神策与周锦棉二人再一次在缇骑司阴暗的小房间里秘密谋划了好几天。
九月初三,新婚仅一个月的谢神策告别王解花,带领四百黑甲卫,并乌山杨总司米鱼等人,向晋城进发。
这一次,谢神策准备彻底解决太行山山贼。
不止是因为晋帝在御书房里的愤怒,而且是因为相处接到了阳州城大管家的密信——老太傅生病了,在谢神策走后的一段时间,遭遇了四次刺杀。
虽然四次刺杀最终都失败了,但是大管家在信中直言,其中有一次刺杀,刺客已经能看到老太傅了。
侦查司在山西道南部与河南道北部的人手这一次可以说是全员调动了起来,在短短的数天时间,晋都发往各地的密信犹如雪片一般的洒了出去。
为此,谢神策与周锦棉共计划调动了约八百名缇骑。不包括四百黑甲卫。
当年的大灞城也不过两百人。当然这也与环境有关,大灞城毕竟是在鲜卑腹地。
谢神策于九月七日到达晋城,当天发出呐喊:缇骑司在此,山贼敢有进犯,杀无赦。
这算是激将法,也算是给晋城的百姓打一剂预防针。
这个时机选择的很好,就在山贼们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将要出发的时候。
缇骑强大的宣传攻势随即发动。
在晋城周边的县城以及村落,一时间出现了许多的说书的、唱戏的,以及行商货郎。
“据说太行山山贼要打过来啦!”
“真的假的?那伙人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要是打过来想必是寸草不生吧?”
“我得往南投亲去。”
“怕啥?跟他们干!”
“听说缇骑有准备的......”
“听说......提督大人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他们自寻死路了。”
“这样啊,我就放心了......”
在几天之内,面相太行山山贼的那一面,几乎是所有的村庄都知道了,太行山山贼要打过来的事情。
人们经历了短暂的慌张之后,便纷纷开始收拾行李,搬到了就近的城镇避难。
这么多人口,数万农民涌入城镇,是很考验官吏水平的。缇骑只是将一系列流程交代了下来,所有的文书都加盖了政事堂的印章,官吏们无法推辞,只得加班加点。要不是户部拨下了银钱先行打赏了一部分,估计会遭遇到大抵触。
谢神策是不管的,对于晋城刺史的叫苦不迭,谢神策从来都是晓以大义那一套,说完了还笑着将难题原样的抛了回去,如是几次,晋城刺史也就明白了,再也没有打扰过谢神策。
米鱼对谢神策上来就大张旗鼓的做法很是不解,看了几天,忍不住问道:“提督大人,您这么做,要是山贼不来了......岂不是白费工夫?”
谢神策洒然一笑,俨然智珠在握,说道:“我都将消息放出去了你才提出异议......不怕他们不来。要来打晋城的人是他们,既然准备打了,那就一定会来,晋城守军不过一千,加上紧急调过来的,加起来也不过四千人,只有四分之三是府兵,他们还怕什么?你以为只是货郎戏子们的走街串巷一些说辞就能把他们吓跑?不可能的。”
米鱼想了想,迟疑道:“难道晋城,他们是非打不可?”
谢神策一拍手,自信道:“那是自然了。太行山白岩寨周围,如今他们能打的,就只有晋城。要是以往,他们还可以选择不打。但是如今,他们是不得不打。何况......他们内部都准备的那么充分了,四五万人哎,被四千人吓走了的话......那还怎么做老大,混个屁啊。”
米鱼心事重重的下去了。
谢神策随后对身后的缇骑说道:“看着她,别让她做蠢事。”
身后的缇骑点头应下,大步的下去了。
根据谢神策之前收到的情报来看,太行山的山贼又遇到了麻烦。
虽然之前山贼运粮一事,谢神策这边没有取得明显的效果,估计最多只拦截下来五分之一,太行山的山贼还是靠着剩下的粮食挺过了一段时间,饥荒明显的得到了好转。
所以在得到粮食之后的一段时间,白岩寨趁机又扩大了势力。之前白岩寨度过困难是有目共睹的,所以这一次的扩张,白岩寨并没有经历多大的波折。
而之后,新的问题又出来了。
其实还是老一套,新来的不服管教,元老们又要立威,于是就有了矛盾。大家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谁愿意低头?加上山中地盘、粮食等利益分割不均,事态一度闹到了严杰崆本人都有些弹压不住的地步。
所以,为了整合山寨势力,加强权力集中,树立自身权威,严杰崆不得已做出了一个决定,即向外扩张,攻打相邻州县。
按照谢神策的话来说,这是一个很普通的办法——通过发动战争来转移内部矛盾——希特勒以及矮子们都用过,不算新鲜。但严杰崆能想到,一个六世纪的人能想到,谢神策还是很佩服他的。至少也能说明,这个人的智商有可能已经赶上燕皇了。都是利用对外战争来解决自身内部矛盾。除了大局观上的差别,小聪明上已经半斤八两了。
是的,谢神策将之称为小聪明。因为所有利用这种方式来解决内部问题的,就没有几个是成功了的。谢神策生活的那个时空,无论是同盟还是轴心,最后都被记在了历史书上最耻辱的一页。而从自己本身出发进行医治的罗斯福,则是美国历史乃至是世界史上都最为出彩的那一小撮人之一。
自己不行,那就得正视。出于自身的毛病,治标不治本有什么用?
这里就不说大局观了。
况且,这个时候起兵造反,真真是活腻了。
想要当官,杀人放火受招安,那也得看时候啊。晋帝已经焦头烂额了,你还来添乱。
谢神策其实是有些明白严杰崆的内心的。但是......没什么好说的,这些山贼都必须死。
谢神策双手交织在一起,看着一天结束时天边的云朵,想着刚刚新婚一月就被迫分开哭的稀里哗啦的王解花,嘴角微微翘起,心里很安宁,安宁的想要杀人。
“肉丝......桑奥夫碧池......”谢神策轻轻说道。
“大人您说什么?”身后一名缇骑赶忙上前两步,拱手问道。
谢神策摆了摆手:“没什么。今晚宴请诸位校尉守备,回去吧。”
晋城的守备姓李,据他自己说,与开封府尹李怀敬祖上三代还是堂兄弟,因此他们也算是堂兄弟。对于这个说法,谢神策是没有兴趣深究的,祖上三代是堂兄,基本上已经是血缘关系淡的不能再淡了的族亲。
然而这并不妨碍两人兄弟相称,后辈子弟也时常有来往。当然也就不妨碍他此时向谢神策“举荐”自己的堂兄李怀敬了。谢神策也不推辞,直言李府尹是位清官能臣,将来中枢拜相不是问题。
另外三位校尉,麾下是西线府兵抽调出来的精锐,只三千人,战斗力堪堪入眼,算是此次谢神策倚为主力的将官。谢神策对三人也颇为亲切,称呼他们为大李小李与老王。当然都加上了将军作为后缀。
三人都是西线的府兵,统属洛阳府,此时谢衣正在西线率领府兵主力与秦人酣战,他们作为预备兵力被调到晋城剿匪,算是被天上掉下馅饼砸到了,因此对谢大帅的亲侄子也是恭敬的紧。
毕竟谁也不想面对秦人的硬弩长枪,万一遇上了大白鱼骑兵,那也就算是撞了天大的好运,可以祈祷下辈子投个好胎了。哪像如今跟缇骑司一道进山剿匪来的轻松?功劳是其次,关键是不用死。
不是说他们贪生。谁都怕死,谁都不想死,如果能不死,谁又愿意去主动找死?
故而在席上,气氛极为热烈。
谢神策自然是将他们的表现看在眼里的,心道怎么可能有那么轻松。不过他也不说破。
与晋城谢神策等人的欢愉相比,此时在太行山的白岩寨,却是另一番景象。
已经是第三天了,聚义厅里面的人先是从犹豫不决到争吵不休,如今已然即将大打出手。
严杰崆坐在虎皮铺就的威严座椅上,冷冷的看着下面两拨泾渭分明的人激烈争吵,时而有人撸起袖子推推搡搡。
喷出的唾沫星子,甩出的大滴汗水,咆哮,肌肉,花里胡哨的装扮......
严杰崆突然感觉聚义厅比以前小了很多,屋顶就像是要被掀翻了一样。
打完晋城之后,是该将山寨大修一番了......严杰崆眼神空洞,低着头这样想道。
突然,聚义厅里发出了一声惨叫。
脾气火爆的横牛因与一名后入寨的头领争论不下,口才又不如人,气急之下便动了手脚,一拳打在了那人的胸口,将那人肋骨打折了两根。
约摸是断掉的肋骨戳穿了肺叶,那人躺在地上剧烈的咳嗽,喷出了点点粉红的泡沫。
有人被打,自然就有人出头,各自山寨都有主心骨,自家兄弟受伤岂能坐视不理?于是有人抄起了旁边的椅子。
然后有人拔出了随身的短刃。
之后有人抢过了守卫的刀枪。
最后有人呼朋唤友,叫着分个高下。
严杰崆大怒。
呼喝不住。
眼见得事态便要失去控制,演变成他统一山南之后的一场血案,严杰崆拔出佩刀,下腹用力,轻轻提膛,接着便是一声虎吼。
“造反啊?!”
喧嚣的众人被吓到了,纷纷停手。
一声虎吼过后,严杰崆一甩佩刀,佩刀划过,将人群分开,“咄”一声钉在了大门的柱子上。
聚义厅瞬间安静了。
只剩下一帮汉子粗重的喘息。
严杰崆一震衣袖,慢慢走下主位,下了几阶台阶,然后双手后背,迎着所有人的目光,厉声喝道:“谁要造反!”
聚义厅中无人敢应声。
“谁要分个高下!”
依旧是一片安静。
片刻过后,有刀剑落到地上,随后叮当声不绝于耳。
严杰崆的脸色稍稍缓和了一些,不过语气依旧。
“什么时候了!还如此争论不休!敌人都做好准备了,我们却在窝里斗!”
“看看你们!一个个......翻山虎、越海蛟、擎天柱、黑魔王......现在是什么样子!你们还是纵横绿林的英雄好汉吗?你们还是原来劫贫济富侠义无双的头领豪杰吗?”
“看看你们对面的人,看看,都是谁?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是在聚义厅喝过血酒磕头拜过天地的兄弟!如今居然反目相向!”
严杰崆厉声呵斥,脖颈上、额头上,暴起道道青筋。底下的头领们纷纷低头。
“大敌当前,不容有半分私心,不光如此,兄弟间还要互为依仗,怎么能如此?手足相残?”
“我知有兄弟以为朝廷势大,缇骑司恐怖......尤其是缇骑司提督亲赴晋城,让一些人怕了!下面有人,也萌生了怯意......但是,众兄弟仔细想想,如今朝廷四面开战,兵力紧张,他晋城孤立无援,能有多少人?一万?两万?能有五千就不错了!我们六万大军!居然被不到五千人吓到了!六万居然不敢打五千......难道我白岩寨的兄弟都是懦夫,只敢对自家兄弟出手了?”
“莫非大家是以为我白岩寨已然衰败到了如此境地?还是严某人领导无方?众兄弟不再相信严某人了?诸位......若是以为自己能带领山寨走的更远,渡过难关的,严某人,甘愿让贤!从此奉他为首领,甘做帐下一小卒,任凭差遣!”
说完,严杰崆将刀鞘解下,掷在地上,将帽冠解下,捧在手中,下到聚义厅中。
众人皆惊慌,严杰崆所到之处,纷纷让开。
“严某人领导无方,致使众兄弟手足相残,甘愿让贤!”
严杰崆手捧帽冠,眼睛扫到哪儿,哪儿的人就纷纷避开,不敢与之直视。
“严某人领导无方,致使众兄弟手足相残,甘愿让贤!”
严杰崆又喊了一遍,依旧没有人回答。如是者三。
当严杰崆第三遍喊完,大汉横牛“噗通”跪下,大哭道:“公明哥哥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横牛一声哭喊,桓石文山等白岩寨元老们纷纷下跪哭道:“恳请公明哥哥收回此言,我等愿在公明哥哥的带领下,奋勇杀贼!”
如此一来,就是后来归顺的头领们也为严杰崆所动容,纷纷跪下,哀求严杰崆收回先前的话,从此一心杀敌,共为山寨出力。
经此一来,严杰崆迫于无奈,只得重新带回帽冠。
随后他下令,刚才率先动手的横牛与翻山虎、越海蛟等人,各记五十军棍,被命为先锋,若是立了大功,方能将功赎罪,如若不然,两罪并罚。如此一来,众人心悦诚服。
此事就这么被带过去了。面对严杰崆,众人都是羞愧的,不仅是因为严杰崆之前反问他们的还是不是他们自我标榜的英雄豪杰,也因为严杰崆的一句懦夫,一句手足相残,激起了大部分人的斗志,因此之后才有了所有人下跪哀求的场景。
该打的还是要打,内部总算又统一了。至少目前如此......
然而严杰崆是不会这么认为的,问题不会是这么简单的。他不是那些草莽,他是读过书做过官的世家子,知道有些手段,只能管一时。
虽然目前,那些反对攻打晋城的人闭上了嘴,也表示坚决服从领导,但严杰崆知道,只要战事稍挫,这些人就会重新蹦出来叫嚣撤退,而且会比这一次更加猛烈。到时候,就不是简单的以退位相胁搞的定的了。
于是在会后,严杰崆与军神桓石、军帅尹中和、小吴起文山等几个心腹班底又开了个会。
这个会,关系到了开战之后的种种。
在半夜送走了所有人之后,严杰崆看着窗外的星星,嘴角苦涩。
如果有选择,谁想当山贼,谁想造反啊......
(ps:今晚一章~~~,早些睡,养精蓄锐,争取早日回到正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