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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神策被老道士制住,老老实实的跟在身后,扮演道童的角色。
在西北,和尚道士这些人还是很受欢迎的。究其原因,不是因为西北人乐善好施生活清闲有功夫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而是因为西北时常死人。
死人就要作法事,作法事就要有出家人。所以和尚道士在西北,是一个比较有前途的职业。当然,钱途是别想了,能够受人尊敬,但要打着幌子招摇撞骗白吃白喝白拿还调戏良家的,西北军不会管你,每一地的衙役就足够威震四方了。
老道士低调,但是身上样式古朴的道袍还是让一些人明了他身份的尊贵。越是光鲜,反而越是说明其浅薄。
他坐下,谢神策乖巧的倒茶,店小二上了一桌素菜,另一桌明显是有钱人的主,主动为其结账,还加了一壶米酒。
谢神策感叹西北民风淳朴。
老道士则是毫不领情。
“他家刚去了亲人,道士做的祭,约莫是生前做了不少好事,下辈子能够大富大贵,因此见着了道士就要施舍一顿饭菜,这是老规矩。想不到二十几年过去了,规矩没有变,反︽→,而越发的规矩。不过要是搁以往,老道士坐在这里,他们是要过来听老道士说一通的。”
谢神策鄙视。你就是一个白吃白喝被人施舍的老穷光蛋,还恬不知耻的夸耀,好意思脸不红心不跳。
谢神策笑道:“西北人想是看出来您老飘然出尘的气质,不好上前打扰。”
老道士哪里听不出来谢神策的讽刺?只是有吃有喝,他懒得计较。
谢神策风卷残云,老道士筷子如飞,两人竟然将一桌子饭菜吃的干干净净。
吃饱喝足,老道士说道:“不走了,住店!”
谢神策惊讶,不是说好了要马不停蹄将我拐跑的么?怎么说变卦就变卦?
而接下来让谢神策更加惊讶的一幕出现了。
两个人有钱人争着付房钱,还僵持上了。
老道士大袖一挥,不知从哪里摸出来一粒碎银子,正好掉在了不知该收哪个人钱的店小二手里。周围顿时一片惊呼。
两个挣着付钱的人赶稽首,然后与周围人说道长高义,不食人间烟火等等。老道士道骨仙风,一言不发的随伙计上楼。
谢神策怒极。
不知道你们崇拜的老道士就要把你们敬爱的小侯爷拐跑了么?你们有通敌之嫌呐!
然而老道士在一旁,他怎么也不敢说出来。
不说老道士受尊敬的程度他此时呼救会不会有人救他,就算是有人救他,以老道士的功夫,又怎么可能让他趁乱出逃?
然而倒马关住上一晚,倒是让谢神策生出些许生机来。
要是能将消息传出去......然而随即谢神策否定了这个想法。
老道士几乎眼也不眨的盯着他,他根本没有机会做任何暗号与记号。所以西北军的谍子自然发现不了他。
又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认识谢神策。绝大多数人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
谢神策随老道士上楼,然后被随意的点了几下,不能动弹,便在床上闭目准备睡觉。
老道士不久之后消失不见。
要说鲜卑人在西北没有内应,没有安插间谍,那是谁也不相信的。谢神策知道老道士冒着被西北军谍子发现的危险在这里住一晚,就是要和宇文部的谍子见面,传递一些信息。
他在信中冷笑,即便是抓住了我,你那娘娘腔徒弟宇文邕就一定能安然返回边关了?
当晚见事不可为谢神策便立即抽身,虽然他仍旧没能逃出去,但想来贺若缺是一定能突围的,既如此,贺若缺就会再次杀回去。
因为谢神策在二十里外,还安排了一支三百人的轻骑。
这支轻骑是谢衣留给他的,隶属西北军,却只接受他的调遣,任何人无权过问。
谢衣留给他的轻骑未见得数量很多,战力却毋庸置疑。
谢神策为了杀死宇文邕,整整安排了六百人!其中有一半是自己的私军!
下了这么大的功夫,动用了这么多人,谢神策决然不想功亏一篑。
——虽然最后真的功亏一篑了。
三百骑兵接应,贺若缺当无大事。既然贺若缺死不了,那么头疼的就是宇文邕了。
三百“马匪”足够把拖家带口的宇文邕逼上绝境。
与姜起祁邝等人想法不同的是,谢神策习惯于防祸于未然,喜欢扼杀威胁于最开始,所以他并没有像姜起等人会考虑的那么多——万一宇文邕死在西北,西北军该如何解释、联盟会不会破裂、西北会不会面临拓跋部宇文部的双重打击。
谢神策不这么想。
宇文部大人儿子一大堆,宇文邕只是当中比较出众的一个,虽然这只是暂时的。但他兄弟众多,想必宇文部大人也不会太过伤心。
而谢神策又十分确定的一点就是,如果宇文邕当真死在了西北,他的几个兄弟可不会袖手旁观——他们要分割宇文邕的力量。届时宇文部会不会被拓跋部抓住机会制造内乱都未可知。
当然,这仅仅是谢神策冒险的一厢情愿,不说期间操作的复杂,就是这种事情发生的极低的概率,都会让姜起等人毫不犹豫的放弃这一险招。
谢神策不是姜起他们,他没有站在西北的立场上兼顾各方,他只是看到了未来可能的威胁,就想率先将它杀死。
这没什么不对。尽管他说服不了除贺若缺以外的任何人。
其实要不是私军火器被宇文邕在最短的时间内发现破绽并且破局,谢神策有极高的把握斩杀宇文邕,然后嫁祸给马匪。
只是没有假设。
火器被破,谢神策陷入了被动,然后他准备抽身,被老道士活捉。
老道士最终没有将他带到宇文邕的面前,那必然是贺若缺拼死博杀的结果。
宇文邕咬住贺若缺,老道士带着谢神策先跑,于是就出现了谢神策与老道士两人一马北奔的故事。
贺若缺应该还在追吧,宇文邕不知道死没死,他是怎么第一时间用火攻破局的?老道士如今在哪儿,是在向宇文部求援么?家中的人......有没有发现异常?西北军有没有乱?
带着这些问题,谢神策沉沉睡去。
直到老道士有些狼狈的翻窗而入。
谢神策惊讶的看着头发凌乱的老道士,猜疑不定,难道还有比他更能打的人?
老道士喝了碗水,整理了衣袍,平息了气息,说道:“起来,我们要走了。”
谢神策没有问为什么,却不想老道士自己说出了原因。
他只是看一个鲜卑汉子用麦糖逗小姑娘逗的有些过分,于是出言阻止,却不想犯了那人什么忌讳,结果争执起来,那汉子在争执中被老道士一袖袍打倒,老道士路见不平大功告成。
然而让老道士想不到的是,他本以为这件事情就此过去,却在向宇文部传递完消息之后,被人堵在了巷子里。
那些人带着短弩!
他杀死两个人,夺路而逃,虽未受伤,却狼狈的很。
谢神策还未见过能够在巷子里不惧短弩的人。只是可惜没能射死这个老东西!
“应该是西北军的谍子,小子,你运气真好......”
说完老道士带着谢神策匆忙离去。
谢神策边走边在心中嗤笑。
用糖逗孩子,一般时间比较长的,看起来又有些过分的,必然就是在传达某些隐晦又不便于付诸于纸张的秘密,不说那个孩子,汉子在逗的时候,不远处的楼上,肯定有人将这边的动静尽收眼底。而且看样子,那伙人还真有可能是西北军的谍子。
你这样贸然打断人家,人家不会以为是敌人的谍子?不要杀你在怪了呢!而且不光是你,你传递消息的那个地方,此时应该已经血流成河了吧?
不出谢神策所料,老道士传话的一个胡医馆,一共八口人,全部倒在了血泊中。
“跑出去的那一个,不要急着杀,留一天,如果没有与任何人接头再杀。”
一名头戴兜帽的高挑女子声音冷清,跪在地上,小心的不让衣衫沾到鲜血的人抱拳起身,飞快的出去了。
丫鬟轻声说道:“主人,那人能够识破我们的暗语,很可能就是缇骑或者西北的谍子,为什么不放长线钓大鱼呢?”
高挑女子笑道:“若是在燕国,我们这么做无妨,但如今是在西北,虽然黑水郡缇骑的力量并不强,但西北的谍子,着实恐怖。我们又不可能呆太长的时间,所以没精力做别的。”
似乎是被丫鬟的愚蠢逗乐了,高挑女子笑了笑说道:“谁又说他是晋国的谍子了?”
丫鬟瞪大了眼睛说道:“难道不是么?”
高挑女子没有出声,显然这个较上一个更有难度的问题,根本不能让她有回答的欲望。
蠢货......如果是晋国的谍子,他还会打草惊蛇多此一举么?这么简单的问题......是你太蠢还是他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
她不觉得在六七把短弩之下,那个“假扮”成老道士的晋国谍子还能活命。
她低头看了眼将要蔓延到自己鞋边的鲜血,皱了皱眉,似乎很不高兴。
女人就应该做些女人应该做的事情,比如绣花,比如琴棋书画,比如回家奶孩子。
有人对她说过这样一句话,她记在心里,于是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实在不符合一个大家闺秀的举止。
抛去一切能力地位,只论身世的话,她无疑是天下最当得上大家闺秀的少数女子之一。她是鲜卑贵种,是燕国皇族,是燕皇的嫡亲妹妹,燕国的长公主,天字号的大家闺秀。
然而她又是让人闻风丧胆的血腥养鱼人。
“把这里清理干净。”
慕容端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但跟了她不短时间的丫鬟还是听出了她的不高兴,于是垂下了头送她离开,之后又回来亲自指挥,将房间里的一切痕迹都抹去。
谢神策不知道他直觉中身高、体重、腰围都是同一个数的慕容端此时就在倒马关,而且还让老道士吃了个憋,让他误以为被西北军的谍子发现了。
一惯的谨慎让谢神策没有在第一时间照着老道士的思路走,以为那些人就是西北军的谍子。他怀疑那些人。
西北军不会让一个鲜卑汉子用这种方式传递信息,哪怕那个人已经汉化了两三代。因为在西北军中,用逗孩子的方式传递信息的人只有两种,货郎,还有泼皮。
谢神策觉得事情有些棘手,因为貌似有别的势力进入了西北。而且竟然使用西北谍子常用的暗语手法。
老道士看出了谢神策的不安,讥笑道:“怎么?觉得自己可能获救,就开始激动了?你放心,就算看在你老师和大师兄的面子上,我也不会杀你。所以不用担心我会撕票。”
谢神策心道我才不会相信你。
他们在一家车马行用三两银子换了两匹马以及食盐和水,然后快速出城。谢神策惊讶于老道士居然能够将车马行所要求的一切手续都交齐,而且还能弄到一张出城文牒。随后一想也就释然,肯定是在接头的时候都弄好了的,只是提前派上了用场。
在谢神策与老道士出城的时候,慕容端得到了回报,她派出去的杀手死了两个,老道士逃脱了。
慕容端大怒,两个时辰之后,她又收到了老道士已经人去楼空的消息。
老道士的行踪并不难找,在西北,要追查一个普通人的踪迹或许极为困难,但和尚道士之类的,却很方便,因为会有热心的西北人给你指认。
“主人,需要动用......么?”
慕容端毫不犹豫的说道:“不行,那是一支隐藏极深的暗线,不到万不得已,都不要用。晋国官府的力量我们不能用,也不要泄露半点消息到那边。我们......出城!杀了他们!”
“可是主人,在西北我们的力量不够......”
“我说杀就杀!”
慕容端声音陡然变高,丫鬟伏跪在地上,不敢说话了。
慕容端自然知道自己这边贸然追出去很危险,但不追自己等人的处境更加危险。
虽然那两个往东跑的人基本上不可能是晋国的碟子,但如果他们逃跑的沿途将自己的踪迹泄露出去了呢?那个时候她就会在晋国面临西北军的强大压力。那是她不想的。
她不想让自己身处险境,更不想让那个如今在铁门关的人,看低她。
于是慕容端便轻骑出关,追杀老道士与谢神策。
她不知道那个她十分想打败的人,就在她前面,被她追着屁股跑。
马不是好马,谢神策也疲惫,于是这样的加速狂奔很艰难。
一面飞奔,还要提防可能随时出现的斥候,提心吊胆,生怕万一被斥候发现了老道士为求自保会先撕票。
谢神策头上裹了纱巾,只露出两个眼睛在外,不时在马上难受的扭几下身体。
娘希匹,谁说迎着黄沙驰骋大漠是一件很潇洒很豪气的事情?简直就是傻子!
傻子都在脸上生疼,不光会钻进头发里,还会钻进脖子里,混合着汗水让整个人极不舒服。
跑了整整两个时辰,老道士气定神闲,在马上起落有致,丝毫不见辛苦,谢神策却已经是摇摇欲坠了。
“好!在前面驿站歇息。”
谢神策松了口气。
“店家!上两碗素面,再来一壶酒!”
进了门谢神策大声吆喝。
老道士微微讥讽,他倒不是笑谢神策可能借机吸引人注意好脱身,而是讥笑谢神策的不识时务。
说是驿站,其实算是客栈,里面没有一个客人,有的只是三个伙计一个正在打算盘的掌柜。
这种地方的客站,都有军方背、景,最不济也得报上一个实权校尉的大腿,才能站得住脚跟。
报的大腿越粗,就会越欺客,不光酒水会狠狠宰人,就是正常的服务质量,也不用指望。
此时谢神策大声叫喊,无异自讨没趣。
“我看你两,不像好人,进门便大呼小叫,没有规矩,报上名来!不然拿你们见官!”
谢神策愕然,随后觉得自己实在是一个很白痴的人。有些事情他是不知道,只是没有想到。他不是从底层一步一个脚印上来的人,很多时候都会有缇骑或者是谢家的人帮他办好,他只要总揽就好。他已经习惯了在某些细节上不动脑筋,所以此时,他就犯了错。
谢神策有些尴尬,心中却想,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只要把事情闹大,就能引出军队,那个时候他就能够借军方之手,逃出来。
于是他准备跟伙计吵一架。
“我......”
一只手搭在了谢神策肩膀上,谢神策半边身子都酥了,嘴里也说不出话来。
“我徒儿无礼,是我教导不周了,还望店家担待。”
说着,老道士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不经意间露出了道袍下面的长刀。
伙计们对视两眼,打算盘的掌柜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打算盘,伙计们不再而言相向,也不说报官的话,只是冷冰冰的上了两晚素面,酒水却没有。
谢神策大口吃面,在吃了一半的时候发现,老道士根本就没动筷子。
“傻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老道士的语气有些怜悯。
谢神策觉得脑袋昏的厉害,眼前一黑,便趴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