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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前吏部尚书郑克明的反叛,缇骑司相应的遭受了重大损失,晋国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无法完全掌握西南。就是这期间半年到一年的时间,很多事情就已经发生了改变。随后而来的,就是一直以来以为的、与现实之间的巨大差距。
南宋洞庭湖水师的集结,让晋国大为意外,然而意外之后,便也不再有多少的震动。毕竟南宋羸弱,冗官冗费冗军之下,便是能凑齐十万军队,或许也挡不住大晋两万人。这是长久以来,与南宋水师隔水相望的晋军的普遍心理。
关山五十州,已经流传了二十多年,当年能够轻骑直下五十余城,并非完全是因为谢衣天下无敌了,南宋自身体制的混乱,也是一大助力。其实不管什么原因,大晋终究是赢了,赢得彻底,也赢得理所当然。
然而发生在深秋的这场水战,晋人念念不忘了二十多年的骄傲,也终于被完全打碎了。
晋国洞庭湖水师迎战南宋水师,激战一上午,大败。残军回到港口,重新集结之后再战,再大败。之后晋军再三战......三败。至第一封加急信件送到晋都之时,晋军已经与南宋军队五度交战,遂五败。
此战过后,晋国水师几近全灭,被俘数千,随后的陆战也接连失利,步步后退,直至最后死守华容县与南郡,方才止住颓势。
一封封加急的军情向晋都送去,二十天之后,晋都哗然。
面对群臣几近癫狂的“臣有言”,晋帝没有了之前杖杀大臣的威严,除了那一丝怎么也挥之不去的阴影,便是满满不解与愤怒。
张开广、汪培师、赵崇元这些人.......都该死!
鼠辈无能,擅权害国。
随后在大殿上,一封详尽的,刚刚送达晋都便被呈上含元殿的军情被风公公断断续续的读了出来。
“三日,首战失利,观察使张开广亲自迎敌,旗船被创,观察使被四创,中两箭......死战不退。七日,再战不成,我军退四十里,大都督赵崇元殿后,八百骑兵再战,仅三十骑以身免.......十一日,观察使张开广被俘,拒不投降,敌传首于阵前,大都督愤然出战,中敌之奸计,战死。后大都督四子,皆随其死......追兵甚迫,荆州刺史汪培师率军至,于南郡,以八千军阻敌两万.......湖北道六郡,乃西南门户,其若有失,徽州四郡必然危矣,徽州府若失,晋都危矣.......望朝廷速发援军至。”
风公公用此生第二大的勇气读完了这封加急军情,跪在地上汗流不止,那封军情随后被晋帝拿在手中,默默的看了好久。
军报上还有血迹,末尾落款是南郡刺史史学易,晋帝盯着史学易三个字,眼中一片冰冷的杀机,心中如何想的,风公公不知道,下面已然战战兢兢的群臣不知道,其实或许晋帝自己,也不知道他在那段时间里想了些什么。反正都不会想到,在城头上写完最后一个字的史学易刚刚把这封军报交到士兵手上,想要起身指挥,下一刻,就被一支流矢射穿了心脏。
湖北道水师近乎全军覆没,如今距离这最新的军报发出之时,已经有二十天了,华容县与南郡有没有守住,还在不在晋国手中,群臣没有一个敢肯定。就算或许他们确实有人敢说一定还在,那其中还有相当的人不确定上面的那位,是不是也有这个信心。
终于。还是户部尚书陈华咳嗽一声,出班说道:“此事甚大,甚急,拖不得,望陛下早作决断。”
随后反应过来的群臣纷纷躬身道:“望陛下早做决断。”
......这一天,晋帝终于还是没有做出决断。
刑部的天牢最近有些拥挤,倒不是说人满为患,只是相较于往常几年,这段时间关进来的人可是不少,而且其中多是大人物。
“嘿,大人物,有多大?能在一三五小朝,朔望日大朝时候皇城站班的,算不算大?”
“这都不算的话,能够直接面见天颜,于六部之中说得上话的一部侍郎,算不算大?”
“什么?你说侍郎也不算大?嘿!感情今儿遇见致仕的太师了?只是哪位太师大人是你这么个愣头青?告诉你!这里面关着的,是谢家二爷!”
“这下子知道里面的人,都是什么分量了吧......那可是谢家二爷啊。”
“大爷才死多久,谢家就倒了......据说那个曾经无法无天的世子,如今的驸马爷,也逃亡了,下落不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看你是我赵老哥的的亲侄子,我才跟你说这事儿......听说,咱提督大、谢家的小侯爷,已经死在西北了。谢家要完了......娘希匹还笑!别出去乱嚼舌头根,不然就算赵老哥请我逛黄晶楼,我也要扒了你小子的皮。”
老牢头在嬉皮笑脸的小狱卒面前说着话,正说间突然瞥见了拐角处的一抹红,心头便是一突,果不其然,随后转过来的,是一个黑色罩衣罩着大红官袍的佝偻老人。
这老人浑身阴气,竟然与天牢融合,若不是走得近了,牢头儿也发现不了,胆眼一看,额下无须,是一个太监。
穿大红宦官袍子的,除了皇宫中那三位大太监,大晋再也找不出第四人,牢头儿哪里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人?至于想到前天与上司喝酒,无意之中听到的陛下或许不想二爷死之类的醉话,更是浑身冰凉。
陛下或许是不想二爷死的,然而想不想,他们这些一辈子无望官身的胥吏,只能在下级面前装模作样指点江山,瞎几把扯淡可以,牛逼怎么吹爽快就怎么吹。
只是哪想到陛下会亲自来天牢探看?自己也终有一天能够得见天颜?
不消噗通跪下的牢头儿说话,便有那个半人半鬼的老太监说道:“你们两个,带......路,去天字乙号二十八房。不要发出不该发出的声音,不要回头,不要说话。”
天字乙号二十八房,关押着的,真是谢家二爷。
牢头儿跪在地上转身,等到老太监说起身之后才开始走路,他走的极慢,比平常时天亮了从青、楼的依依不舍还要慢。然而这么慢并不是因为那要照顾身后人脚力的心意,而是怕,怕发出半点不该发出的声音,身后那个扮鬼都不用化妆的老太监就会把自己活撕了。
终于,平时小半柱香就能走到的天字乙号二十八房到了,牢头儿跪在地上,一步一挪的出去,期间看到了一抹明黄,心脏差点从嘴里跳出来。
娘咧,我也算是近距离观察过皇帝的人了,虽然只是见到了脚面......从始至终没看过晋帝鞋面以上的牢头儿心里兴奋的想到。
牢头儿出去之后,老太监打开了牢房,晋帝一个人进去,随后门被锁上,老太监站在门边。
“二哥,朕......来看你了。”
牢房不算小,至少来说,有像样的床铺,有马桶,有桌椅,算是相当不错的待遇了。刑部天牢不是缇骑司诏狱,里面关的不是叛国的死囚,这里面很多人,或许关一阵子,有关系的运作出去了,某天复起也不是没有可能,因此待遇方面倒是过得去。
谢裳背对着门,坐在桌子上看书,牢房黑暗,所幸有一豆灯光,才不至于黑的看不见。听得是晋帝的声音,谢裳扭过头,随后起身,端正拜道:“臣谢裳,拜见陛下。”
晋帝受了礼,谢裳道:“天牢濡,湿,陛下本不应该来。”
晋帝摇头,看了看周围,最终走到床边坐下说道:“我来看......看你。”
“陛下,臣戴罪之身,被收监在此,有什么好看的?”
“你精神不错,还能看书,想来在这里也不至太差。”
谢裳笑道:“清净的很,不被打扰,这几天倒是弄懂了一些以前不懂的一些问题,学问提升了不少。”
“这世上还有多少问题,是能真正难倒你谢二爷的?”
“陛下谬赞了,谢裳只是普通人,力有穷时,救不了兄长,救不了儿子,是个......废人。”
“呵。你是在跟朕表示不满了。”
“臣不敢。”
“呵。”
晋帝再笑一声,随后扭头打量牢房。谢裳刚才的话无疑是强硬的,而最后的一声臣不敢,更是倔强的厉害。晋帝哪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不过点一下即止,并不完全说破。
“二哥,你心里想的,朕都知道,朕也明白,然而朕这几年做的.......朕的苦衷,你未必明白。”
“陛下有什么苦衷,那是陛下的事情,我做臣子的,就只会做陛下交代下来的,以及我自己能做的。”
“然而你应该知道,什么是你能做的,什么是你不能做的!”
“臣,当然明白。”
“你......呵呵,你终究还是在怪朕。”
“臣不敢。”
“你敢!”
晋帝怒道:“你如何不敢了?这些年,你敢的还少么?徽州道你做多少事,湖北道你做了多少事,关外道你又做了多少事,你当我不知道么!谢二!你敢呐,你不敢谁敢?你是天底下最敢的人!”
晋帝似乎怒极,一时间连朕也忘了说,居然就那样自称我了。
“你在怪朕......”
晋帝慢慢平静下来,说道:“你怪朕把文昭按在晋都,不让他出去。你怪朕不够坚决,夺了凤之的提督之位。你甚至这么多年来,一直怪朕对大哥有意的疏忽,把他留在京都,不让他过多参与西北的事情.......这些都是你怪的。”
“是么?”
谢裳低着头,静静听完晋帝说的话,良久后抬头,一惯平静且有力的声音,在晋帝耳畔响起。
不啻于一道惊雷。
“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