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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卫的三名队长以及御林军的四名校尉,都住在这排厢房。三名铁卫队长向谢神策报告了周围环境无异样后,谢神策便早早睡下了。
第二天谢神策起得很早。
貌似西北的天气还是较晋都更为寒冷,谢神策起床后精神状态极佳。
随后姜起派人将兄弟二人带去了北城大营。说是参观参观。兄弟二人不久便到了北大营校场。
这是谢神策第一次见到近万人规模的陌刀军阵。
八千身覆黑甲头裹黑巾的赤膊陌刀手,均匀散布在大校场之上。黑压压一片,湛蓝的刀锋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着冰冷的光芒,随着角楼上的令旗变幻,陌刀手们一遍又一遍重复着简单的刺出——回刀——再刺出的动作,伴随着的是陌刀手震天的吼声:“杀!嚯!杀!......”
谢神策与谢神威站在姜起身后,神情肃穆。看着呼出大团大团白气却浑身汗水的陌刀手,谢神策心潮澎湃,天下强军,强至如斯。
整个大校场中除了吼声、脚步声与铁甲的碰撞声,没有半点杂音。
谢神策突然觉得这里很安静△︾,,他能听到最前排陌刀手汗水掉落的夯土地面的声音。这里让他的内心很安静。
谢神策不禁想到了在钱塘江斩浪的情景。
一千陌刀手,排成一字两排,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迎着清晨的太阳,披甲执刀,在钱塘江畔斩浪。每一道浪潮过来,都仿佛是敌军骑兵的一次冲击,陌刀手每一刀斩出,都要力求快与准。刀锋不能被浪潮打乱,否则就会伤到同伴,刀势不能停滞,否则就会反震伤到自己。谢神策十三岁后便与王逵以及淮扬道的年轻子弟在江边练习斩浪,亲身体验过大浪打来的巨力将自己拍飞再卷走的感觉,明白了陌刀军阵在对战重骑如海浪般的源源不断的冲击时,所承受的压力是多么巨大可怕。
在这样的压力面前,唯一要做的,就是坚若礁石,哪怕再怕再累。
谢神策很怀念那时候怕得要死累得要死的感觉。
他不禁想到了李阎王。李阎王就曾经是西北陌刀军中最年轻陌刀校尉。后来在秦晋大战中侥幸存活,却被远调淮扬道,做了一名陌刀教官。
谢神策觉得很可惜,那么优秀的一名军人,不能上战场,他的骄傲将置于何地?他的灵魂又将归于何处?
姜起回过头,对谢神策说道:“李镇籓是你的教官?”
谢神策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的怔道:“谁?”
随后明了,点头答道:“回姜帅,是的,他教了我十年的刀。”
李阎王真名叫李镇籓。
姜起面露怀念,“当年,他是我的伍长。西北陌刀最年轻的伍长。后来,在函谷关的时候,我是伍长,他是我的校尉,依然是西北陌刀最年轻的校尉。”
谢神策内心巨震。
姜起是当年五千陌刀的幸存者,当年更早的时候,还是李阎王手下的一名小兵。二十年过去了,当年的伍长成了大晋军方的柱石,而当年年轻的校尉,却成了山清水秀滁州城中一名默默无闻的教官。
造化弄人?
“伍长他......如今怎样?”姜起的声音有些嘶哑。
如今二十年,西北军的副帅依然记得当年为他挡刀的伍长。
谢神策道:“教官他很......不错。”
谢神策从后侧面看到姜起的嘴角微微翘起。
李阎王过得就真的还不错么?
姜起挥手让几名亲兵拿上来三柄陌刀,对谢神威与谢神策说道:“耍耍?”
谢神威与谢神策接过陌刀。三人在青石筑起的帅台上,看着令旗,与校场上的陌刀手一起,做着同样的动作。
“杀!”
“嚯!”
“杀!”
......
姜起没有回帅府,使团自有长史接待。谢神策与谢神威也就没有回去。午饭是在军营吃的。
极为简单的伙食,一碗萝卜咸菜,一碗白菜豆腐,一盆羊肉汤,再加一碗腊肉。那碗腊肉是姜起为了款待兄弟两特地吩咐加餐的。
粗米饭在嘴里很有质感,谢神策与谢神威吃得飞快,
姜起看着兄弟两风卷残云,道:“你们能坚持一个时辰,让我很满意。”
谢神威继续扒饭夹菜。
谢神策看了姜起一眼,刚要说话,然而眼见大碗里的肥油油的腊肉被谢神威一筷子叉到见底了,便赶紧将目光移回了腊肉上,将最后两块腊肉毫不犹豫的全部扒到了自己碗里,埋头痛吃。
姜起见状一怔,随后笑着摇了摇头。就着萝卜咸菜吃完了最后半碗米饭。
两碗粗米饭,八成饱。谢神策吃完之后,满意的喝了一碗羊肉汤,擦了擦嘴,说道:“军中冬季就应该多吃吃羊肉?用花椒作料,可御寒除湿。”
姜起淡淡道:“西北二十万边军,哪有那么多牛羊。”
谢神策奇道:“怎么会,我记得户部的统计上说,河套平原年可供军需肉羊十万头,军中每顿一碗羊肉汤还是可以保证的啊。”
姜起道:“十万头?你看的是太平八年的户部文书吧?”
太平是大楚朝末代皇帝的年号。
讽刺。
谢神策皱起了眉头。
“军屯十年来,河套平原才开始大规模畜牧农耕,慢慢恢复了一些,牛羊每年可产七万头,但仅供军用,不供流通。民间允许自养,方才跟得上需求。”
谢神策一惊。西北相对于其他两个军镇,条件最为艰苦。然而艰苦却也简单,只要有官府批文,一牛一犁就能活人。近十年来,西北实行军屯制,不仅增强了军队战斗力,而且大大降低了国库的消耗,极大程度上的配合了皇帝新政的“精兵简政”这一项,西北的境况比往年要好了许多。
事实上如今的晋都,就有许多人在建议取消西北的漕运,而且呼声越来越强烈。
姜起是西北的军政长官,西北什么样,他自己最清楚,因此谢神策对他说的话丝毫不疑。
那么,问题来了,谢神策去年冬看到过一份文书,上面有户部开具的数字,西北自实行军屯后,牛羊已能自足,年产十万头。
而姜起此时却对他说,只有去年的七成。而且是近几年最好的情况。
那么,户部多出来的三万头是怎么来的呢。
姜起道:“军中冬季的牛羊供给虽然紧张,但也不算短缺,因此我与大帅自觉此事并非大事。”
“此事不小,户部统计的数据偏差过于离谱,此事没有那么简单。”谢神策沉默后回答。
姜起瞬间警觉。谢神策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杀气。
“姜帅,为何你与大伯都觉得此事不大?”谢神威的话适时的冲淡了这股杀气。
姜起想了一会,道:“我知道朝中有不少人曾建议陛下取消西北的漕运,陛下虽未同意,而实际上西北漕运已经减至十年前的三成了。此事是早有谋划还是顺势而为,我不得而知。就总体而言,西北局势平稳,即便朝廷最后只是象征性的拨些漕运,西北也不至于坍塌。因此我与大帅觉得,此事并非大事。”
“姜帅,还请将此事写成文书,报于京都。”
谢神策所说的京都,自然不是皇帝,而是老太傅。
姜起眉头微皱,“难道大帅没有与太傅说过?”
谢神策想了想,道:“户部的数据是十月份的,至二十余天前,彼时我就在京都,我不认为大伯同爷爷说过。”
姜起起身道:“我这便修书与太傅。”
说话间,便起身出了营帐。谢神策与谢神威也随之而出,三人上了马,在十余名姜起亲兵的簇拥下,飞快的奔向帅府。
姜起自去帅府书房写文书了。谢神策与谢神策在帅府花园中等消息。
让侍卫与侍女出去后,谢神策对谢神威道:“西北,将来可能有危险了。”
谢神威道:“最是世族文官不要脸。迟早自食恶果。”
谢神策哑然,这是不是将自家人也尽数骂了进去?
户部与西北的统计数据相差悬殊,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统计失误就能解释的了的。
或许会有人说,户部的统计把民间的圈养数量也算进去了,这才与实际有偏差。
这样说貌似解释的过去。
但是,民间的养羊数量是不统计在官方表文中的,而且户部的那份文书,说的是军方供给,民间的养殖是不可能算在军需中的,就算是胡人也不会这么算。因为,百姓也是要吃喝的。胡人或许可以通过兼并掠夺来保证军需,但是中原国家怎么可能这么做。
军需不供给民用,民用作为军需是需要军队拿钱购买的,然而民间都不够吃,怎么可能卖与军方?所以,户部的文书中,西北可年产军需牲口十万头根本就是胡扯。
用意何在?
谢神策觉得有些荒谬。
这么说吧,西北军镇守大晋西北,以威慑强敌:秦国和鲜卑。如果西北军垮了,那么大晋就完全暴露在了四国的包围之下。除了东部大海是大海以外,四面皆敌。
如此晋国便离亡国不远了。因为一个没有纵深的国家从来不可能在强敌环饲的环境下生存多久。
赳赳大魏不行,据守天险的蜀国不行,你晋国凭什么在仇家满地的环境下活下去?
西北就是牵制秦国和鲜卑人的强手,没有西北,晋国无险可守。
所以西北对大晋的重要性可想而知。
那么,这份文书与大晋的生死存亡有什么关系呢?
有重大关系。
一旦朝廷断绝西北漕运,西北就只能自给自足,那么一旦遇到灾年,西北就会乱。因为朝廷是拿不出银子来的。
西北一旦乱了,两个强敌就势必会趁虚而入,那时西北就难保了。不要指望北方军,北方还有燕国幽州的十万铁骑呢。
谢神策向来是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人的,那么如果真如他想的那样,户部就一定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