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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府有许多张虎皮,其中一张便是至为珍罕的辽东白虎,他小时最喜欢坐在那张虎皮椅上,兴致勃勃地听父亲和真姨娘讲塞外的风土、故事,尤其爱听他们在辽东山林中遇见的种种猛兽。
然而此刻,僵痹地匍匐在冰天雪地中,扭头瞪着这两只活生生的庞然巨兽,才知道何谓“叶公好龙”。
许宣心中突突狂跳,暗想:“许宣啊许宣,你连青龙也斗过了,还怕这区区两只老虎么?”屏住呼吸,双掌抵住雪地,只待那两大虫一靠近,立时奋力冲起,拼死相搏。
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老虎素来独来独往,若有两只并行,必是母虎带着尚未成年的幼虎。眼前这两只成年猛虎并肩而立,可谓罕见之极。
左侧那只雄虎体型更大,威风凛凛,额头上有一道刀疤,皮肉翻绽,“王”字倒似成了“亚”字,看来越发狰狞。许宣一怔,不知是谁如此勇猛有力,竟差点儿将这巨虎脑袋劈作两半?转念又想,这孽畜捱了如此一刀,竟然还能幸存,可见其凶猛。
那雄虎见许宣盯着它的伤疤,似乎勃然大怒,龇着牙,喉中低吼,慢慢地朝他靠近,碧睛凶光毕射。另外那只雌虎则缓缓地踱步绕开,看似懒洋洋地浑不在意,却蓄势待发,随时都可能扑将上来。
许宣大凛,正凝神聚气,准备先发制人,头顶突然传来一声尖利的鹰啼,循声望去,只见雪花乱舞,一只比冰雪还白的鹰隼正展翅盘旋,冷冷地俯瞰着他们。
“嗷——呜!”就在他抬头的一瞬间,当空突然炸起惊雷般的咆哮,白影一闪,狂风怒舞,那只雄虎已朝他后颈扑落。
许宣修行了几个月,所会的招式虽然寥寥无几,但真气雄浑,尤其领悟了“天人交感”之道,体内炁流应激之快,甚至比他自己的意念更加迅疾。左掌不自觉地往雪地上一拍,翻身急滚,右掌气浪鼓舞,猛击在那孽畜的肚腹上。
“嘭”地一声巨响,巨虎吃痛狂吼,竟被他打得凌空飞起两丈来高。
他右臂酥麻,浑身更是疼得想要炸裂一般,泪水交涌,不等吸气,耳畔咆哮连震,雌虎也已狂飙般扑至。
许宣仓促间抬掌猛击母虎下颌,奈何真气已竭,无法将它撞飞,只能硬生生将它推得立了起来,涎水如雨滴落。
母虎痛吼着挥爪乱舞,扫在他的右颊上。
“啪!”他眼前一黑,脖子几欲断折,脸上更是火辣辣地锥心剧痛,嘴里、鼻里、耳朵里全是血腥味。
此时什么剑招、“一阳指”全都使不出来了,只剩下最为简单而本能的反应。又是惊怒又是恐惧,一手抵住母虎的下颌,一手抓住它的脖子,将它翻身按在身侧,不顾一切地咬住它的脖颈。
母虎发出凄厉狂怒的咆哮,四爪乱舞。
他不敢松口,奋尽全力摁住它的头颈,死死咬住,腥热的鲜血汩汩涌入喉中,浑身大暖,精神不由一振。母虎挣扎得极为猛烈,狂吼着反旋翻身,竟将他甩得飞出几丈开外。
许宣后背猛撞在地,继续滚了十几圈,雪沫喷扬,百骸如裂。不等他调匀呼吸,雄虎、雌虎双双趔趄着从雪地上站起,一前一后,咆哮冲来。
幸亏许宣吞了十几口虎血后,炁流已大为活络,忍痛双掌击地,大喝着翻身冲天飞起,恰巧从迎面扑来的雄虎头顶越过,眼疾手快,右掌“嘭”地一声,撞在它的天灵盖上。
这一下势如雷霆,那孽畜头骨应声碎裂,脑浆横飞,悲吼着重重砸落在地。许宣则借势翻滚落地,拔出“龙牙刀”,又往它胸腹间猛戳了几刀,温热的鲜血喷得满头满脸。
母虎被他气势所夺,不由自主地朝后退了几步,惊怒狂吼,雪白的脖颈、肚腹上尽是斑斑血点。
许宣惊魂甫定,喘着气,舔了舔手上的血,笑道:“母老虎,对不住,让你做寡妇了。”
也不知是否听懂了他的话语,那雌虎怒吼着立起身,作势欲扑,鲜血从颈上丝丝滴落。
上空又传来尖利的怪啼,那只雪白威武的鹰隼展翅急冲而下,闪电似的掠过许宣的头顶,飞向后方连绵的雪山。
雌虎似是察觉到什么,耳廓摇动,警惕地环顾四周,犹豫了片刻,又龇牙朝许宣凶暴地咆哮了几声,飞快地越过浮冰跌宕的大河,朝对面的山林奔去。
许宣松了口大气,颓然卧倒。这才感到双臂酥麻,浑身无一处不痛,竟连“龙牙刀”也有些捏握不住了。
雪越下越大,寒风刺骨。雄虎身上已凝结了一滩殷红的血冰。忽然想起父亲所说,在塞外荒寒贫瘠之地,要想活下去,就只有尽可能地利用每一个可以果腹、御寒的机会。
当下握刀在巨虎的脖子上划了个口子,俯身大口大口地吞饮起来。有了方才咬住雌虎脖子的经历,这腥热的鲜血灌入喉中,也没那般排斥、恐惧了。
连吞了数十口后,浑身大暖,剧痛也仿佛消了不少,肚子里却仍是饥肠辘辘。奈何四周雪野苍茫,无处生火,身上的火折子又早不知掉哪儿去了,空有一具小山般肉质敦实的虎尸,却无从下口。
他蜷身靠着巨虎柔软温暖的皮毛,调息休憩了片刻,眼见天色越来越暗,寒风愈冷,心念一动,握着龙牙刀,轻轻地割开那大虫的肚膛,将虎皮小心翼翼地剥了下来。
雄虎肚上被他捅了许多刀,血肉模糊,毛皮方一剥下,血淋淋的内脏顿时从伤口里掉了出来,腥臭扑鼻。他不愿弄脏白虎皮,正想将其脏腑塞回肚膛,忽见碧光闪动,那团血肉里竟夹着一支玉笛。
他又惊又奇,抓起一捧雪,擦拭干净。玉笛小巧玲珑,莹绿通透,握在手中,焕发着深浅变幻的温润碧光。他越看越喜,横在唇边,呜呜吹了几声,更是心情大畅,爱不释手。
心下却不免奇怪,此玉笛由上好的翡翠雕凿而成,且不论这神乎其技的刀功,单只这块玉料,便值万金,就算是临安富豪之家,也难得一见。又怎会出现在这塞外荒寒之地?怎会被白虎吞入肚中?
忽然又想起王允真送他的那支玉犀笛,经过连番激斗,也不知掉到了哪里?笛在人在,笛亡人亡。想到送他笛子的人已经香消玉殒,心中又不免一阵难过,笛声也随之低徊哀婉起来。
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凄厉阴森的长嚎,盖过了笛声。他心中一凛,收起笛子,紧握刀柄。
暮色沉沉,雪花乱舞,远处的山林已经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了,却见茫茫雪地里浮现出数百点幽绿的鬼火,就像是萤火虫忽近忽隐,若隐若现。
接着又听尖嚎四起,凄厉破空,此起彼伏,听得他毛骨悚然。心中猛地一沉,终于明白那千百点绿光是什么了!
狼!
在他周围,赫然站立着数以百计的雪狼!
饥饿的狼群必是从风中嗅到了虎尸散发出的血腥味,悄无声息地从四面八方赶来,朝他逼近。难怪那只受伤的雌虎不敢久留,悻悻逃离。
单以个体而论,狼的力量自然远远比不上那两只巨虎,但胜在团结势众,纪律严明,围捕猎物时又极为坚韧狡猾,前后包抄,锲而不舍。即便凶狂如狮虎,在它们轮番猛攻下,也只有被撕裂瓜分的份儿了。
许宣紧握着龙牙刀,浑身凉浸浸地如坠深渊,想到自己千辛万苦才出了蓬莱,偏偏又撞入这极寒凶险之地,方出虎口,又遇狼群,也不知还能否赶回临安,救出父母……惊骇之余,忽然又觉得说不出的滑稽愤怒,忍不住纵声狂笑起来。
被他笑声一震,狼群反似有些不知所措,驻足不前。
许宣怒火中烧,仰天大笑道:“贼老天呵贼老天,姓林的魔头说得不错,芸芸苍生在你眼底,贱如蝼蚁!你当这般耍弄我,我就会怕了你不成?与其求你这贼老天开恩,倒不如从今日起,遇佛杀佛,遇神杀神,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他任侠尚气,好走极端,这几个月来,家破人亡,亲历了种种不平,悲怒郁积,再加上林灵素潜移默化,越来越桀骜偏激。此时生死一线,孤独绝望,被这虎狼所激,心底的魔性之种顿时随着怒火一齐爆发。
当下抓起虎皮,紧紧地裹在身上,大喝着冲天飞起,跃入狼群。右手紧握龙牙刀,气浪纵横怒舞;左手时而拍击雪地,反撞腾空闪避,时而奋力格挡,左右开弓。
他虽无法行走,遍体是伤,但凭借着狂猛无比的真气与一往无前的勇气,竟锐不可当,杀得狼群血肉横飞,惨嗥迭起。
上翻下掠,左冲右突,激斗了半柱香的功夫,地上已横七竖八地躺了三四十具雪狼的尸体。然而这些猛兽生性亦极为桀骜凶狂,越是恐惧,反扑得越发激烈,前赴后继地朝他层叠围攻。
又斗了片刻,真气渐渐不支,体内的剧痛也越来越难以承受,正当他以为自己将要葬身于群狼腹中时,“嗖”“嗖”两声激响,朝他迎头扑来的两只雪狼头上突然被箭矢贯穿,惨叫落地。
接着箭如连珠,风声激啸,又有几只野狼被钉入雪地。群狼惊嚎怒吼声中,一个身着白毛裘皮的少女弯弓搭箭,骑着白马疾冲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