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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宣眼见一个又高又瘦的黑衣人立在横杆上,挥舞令旗,料想必是盗魁无疑。当下弹指将他射落,抢身上前,正欲勒住他的脖子,喝退群盗,心中忽地一震,失声道:“三书!”
那盗魁皱巴巴的瘦脸上留着两撇胡子,贼眼滴溜溜地转动,赫然竟是当日“狼雕号”上的海盗头领胡三书。
胡三书一愣,许宣身着裘衣皮帽,一副辽参豪商的打扮,脸上贴着极为逼真的人皮面具,容貌尽变,岂能难以辨出?但这声音极为熟稔,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许宣把脸一抹,又迅速覆上面具。胡三书又惊又喜,颤声道:“帝尊!是……是帝尊陛……”
许宣不愿在满船人面前暴露身份,勒住他的脖子,传音喝道:“快让弟兄们退回去,别坏了我大事。”胡三书哪敢忤逆,连连点头,被他抛入人群后,立即翻身急滚,舞旗大叫道:“弟兄们,船上没有尼姑,把火扑灭了,撤!全都给我撤!”
群盗哗然,不知为何明明已占领了商船,却又突然放弃,还要帮着灭火。这些海贼贪狠凶残,纪律却极严明,心虽不甘,还是骂骂咧咧地扑灭火焰,随着胡三书如潮撤退,抓着绳子荡回海盗船。
顷刻间,呼啸而来的悍匪又呼啸而去,商船甲板上剩下了数十具尸体,和蜷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几百名船工和乘客。眼见那海盗船扬帆远去,众人面面相觑,惊魂未定,仍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经此一劫,“通济号”受损严重,主桅、舵楼均被摧毁,杂事、梢工、火长也全被砍死。好在船上有备用的桅杆和舵盘,又有许多熟练的工匠,那纲首虽然胆小,经验却还算丰富,缓过神后,立即带领众船工修缮船身,花了近两个时辰,终于将主要的损坏处一一修毕。
船上的商贾、乘客始终提心吊胆,生怕海盗去而复返,直到商船重新起航,方如释重负,爆起一片欢呼,纷纷朝南磕头礼拜,将观音菩萨、妈祖、通远王……全都跪谢了一番。
许宣在一旁看得暗自冷笑:“林灵素那老贼说得不错,这世间哪有什么狗屁神仙?就算真有,也是视苍生为无物的无情之物。我命由我不由天,只有这些任人宰割的愚民,才会眼巴巴地乞求贼老天开眼垂怜!”
到了黄昏,风向转为东南,漫天晚霞渐渐化作了乌云,垂悬在黑沉沉的海面,犹如万千蛰伏的猛兽,不断变幻着形状。纲首只恐海盗追来,下令收起船帆,轮桨齐飞,继续全速航行。
落日将尽时,忽见东南方漂着一艘断为半截的残船,翻覆摇荡,上面围坐着数十个白衣女尼与船夫,望见“通济号”,纷纷欢呼跃起,挥手求助。
众人哗声大作,猜想海盗们追捕的多半就是这群尼姑了,个个都怕惹祸上身,叫嚷着快快调转方向,不可让尼姑们登船。船夫们也早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海盗吓破了胆,纲首忙命转舵,加速行驶。
尼姑们又急又气,船夫们更是绝望得失声痛哭。一个容貌颇为清秀的尼姑柳眉倒竖,顿足怒道:“你们见死不救,和海贼有什么分别?”拔剑想要追来,却被边上的圆脸尼姑喝住。
许宣大觉好奇,凝神细看,这群尼姑约三十二三人,个个血染白衣,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背负长剑,显然是江湖中人,只是大半的剑也都折断了,剑鞘空空。那些船夫也全是女扮男装,十个里约有七个奄奄一息,蜷卧在残船舱顶,倘若不及早医治,必死无疑。
众尼围坐一圈,轮番为躺在中央的中年女尼输送真气。那女尼脸色煞白,双目紧闭,几乎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似是已经死了。一个年纪极轻的尼姑握着她的手,肩头颤抖,努力抑制着啜泣。
那年轻女尼新月般的双眼哭得又红又肿,却难掩端丽之色,瞧来极为眼熟……许宣心中猛然一震,热血冲顶,险些叫出声来。
李秋晴!这尼姑竟然是葛长庚葛仙人的外孙女李秋晴!当初峨眉山上,虽只相处了短短几个时辰,却同生共死,印象深刻,断然不会认错。但她明明已被小青护送到了茅山朱洞元门下,又怎会从一个道门弟子变成了尼姑?
当下不及多想,挤到纲首身边,掏出一张十万贯的会子悄悄塞入他怀里,低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更何况救的是几十个佛陀的弟子?纲首功德无量,菩萨庇佑,从今往后必当一帆风顺,平平安安,纵有海贼,也绝不敢近‘通济号’半尺。”
那纲首行船来回一趟,也不过挣得千八百贯,瞧见这便钱上的数目,眼都直了,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才点头如捣蒜:“是,是,官人说得对,官人说得对!”转身朝众船工高声道:“弟兄们,咱们行船海上,终日跪求菩萨保佑,遇见了落难的观音弟子,反倒躲得远远的,也不怕招来报应么?你们是怕海贼,还是怕菩萨怪罪?”
满船人面面相觑,虽百般不情愿,却不敢吭声。纲首夺过舵盘,朝东南转去。群尼大喜,纷纷扶起伤者,踏波跃上船,朝众人合十致谢。
纲首瞥了眼许宣,踌躇道:“各位师太,并非……并非小人不敬,只是船上的客舱都已满了,只剩下底舱还有些空房,只能委屈各位了。”
许宣清清楚楚地知道二楼还有几间客房,这厮不肯说实话,必是生怕海盗又追将上来,发觉众尼的踪迹。当下也不拆穿,传音道:“底舱密闭潮湿,没受伤的师太倒也罢了,受伤的老师太住在里头……只怕等船靠了岸,纲首你要好事变坏事,惹上人命官司啦。”
纲首脸色骤变,忙又道:“不过船上还有一间小人用来休息的舱房,众位师太如不嫌弃,可将伤病体弱的移到舱内休憩。我们从高丽带回一些人参药材,还有一些金创药,师太们如果需要,只管拿去。”
圆脸师太合十道:“那就多谢施主了。”与李秋晴一齐抬起中年尼姑,随纲首上了艉舱二楼。其余众尼与女船夫则相护搀扶着,下了底舱休息。
许宣几次想要传音告知李秋晴自己的身份,强行忍住。此行关系复仇大计,而自己眼下的身份又是“金国太子”,一旦走漏了风声,成为众矢之的,势必前功尽弃。况且尚不知来龙去脉,连这群尼姑是哪门哪派的也不清楚,又何必多生枝节,只需暗中保护李秋晴,静观其变就是。
等纲首从舱房中出来,又塞了他一张五万贯的会子,让他好饭好菜招待群尼,有什么药材只管送去;若有消息,时刻来报。那纲首行船多年,从未见过如此出手阔绰又不愿张扬的客人,心花怒放,对海贼残存的恐惧也被贪念冲淡了,忙连声答应,四下打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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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周涡浪滚滚飞旋,形如高达千仞的圆形巨井,又如同亿万凶兽咆哮腾舞,疯狂地挤压着,推搡着,时刻将欲崩塌扑下。白沫纷扬,水浪倾落如暴雨。
朝下望去,则是那深不见底的漆黑海涡,时刻不停地轰鸣吞吐着,有如巨龙张口狞笑,等着他们坠入其中。
王重阳骑在玛瑙葫芦上,随着涡旋狂风左摇右摆,浑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水雾还是冷汗。素晴顾不上僧俗之分、男女之别,从背后紧紧地抱着他,闭着眼睛,不敢有半点松脱。
火烧云卷过蓝色的天空,白鸥回翔。日去夜来,红日从那井口般的涡墙间西移已有三次,他们被困在这海底深渊里也足足有三天了。若非王重阳急中生智,用刘德仁传授的法诀放大葫芦,骑坐着跌宕其间,只怕也早支撑不住,被吸入海涡更深处了。
涡墙虽高千仞,以他的真气与修为,原也不难翻越。但奇就奇在这涡旋有着难以形容的巨大引力,越往下坠,越如被海草缠足、山岳压顶,任他有浑身神力,也难朝上冲脱。就连上方穿掠的鸥鸟,飞得稍低一些,也往往尖叫着被吸入海涡,流星般从他们身边冲过,瞬间消失不见。
三日来,他目不交睫,骑乘着葫芦与海涡殊死相搏,已近精疲力竭。除了昨日从涡墙里甩飞而至的一条大鱼,二人再未吃过任何东西,此时唇焦口燥,饥渴难忍,平生第一次感受到寒渊般的绝望与恐惧,心想:“哎,可惜我太过愚钝,不能尽悟阴阳指的奥秘。若是许……若是济安太子在此,或许便能借这天海之势,逃出涡旋了。”
轰鸣中,忽听葫芦里传出慧真师太细微的声音:“王真人,这漩涡之势,何止万钧。你这般支撑,终非良策……”
素晴“啊”地一声,睁开双眼,又惊又喜,叫道:“师父!你……你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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