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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进藤光所料,照片事件并没有引起多大的反响,就像是投入深潭的石子,短暂的波澜过后就归于平静。
时间在这短短的十年间过得太快,紧随着人们的观念也日新月异的更新着。在信息迅速流传更替的过程中,则是人际交往中无可避免的漠视与冷淡。谁也没有把谁当真,谁也没有长期的热情去追踪与己无关的事情。
偶尔进藤光会想起他的幼年时光,或是刚认识围棋、成为院生、刚入段等等的时候。他天性是个爱玩爱闹活泼喜欢笑的人,如今也不得不沉下心绪,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完美地出现在镜头前,或是以这样的姿态给予对手威压。即使这些对他而言并非必要,他也开始学会去长大。
进藤光仍然清晰记得,他与藤原佐为第一次踏进幽玄之间,在佐为身上出现的,让他几乎无法呼吸的压迫感。不仅仅是对对手对棋局的期待,还有作为棋士的,代代传承积累在那个小小空间里,沉淀下来的对围棋的执着与信念。
从那个时候起,进藤光第一次清楚地意识到,围棋是一项多么厚重的文化,又是代表着多么长久的历史。不再是佐为的执念,不再是对塔矢亮的追寻,也不再是棋力的提高,它仅仅是围棋本身,这样一个几乎是不可承受的生命之重。
那时候,进藤光就有了一个念头,一个他自己也许都没有注意到的慨念。
他是一名棋士,其次,才是一个职业棋手。
仅仅是一字之差,对一名下棋者来说,却是代表着对围棋的态度,甚至是未来。棋力再低的棋士,也能够在围棋的历史上,留下自己悄悄的一笔;天赋再高的棋手,失去对围棋的热忱与尊敬,也不过是在履行一份职业,与任何一个普通人每日上下班的工作没有任何区别。
进藤光只是个普通人,但他更是一名棋士。坐到棋盘前的那一刻,手执起棋子的一瞬间,身为棋士的概念就已经牢牢刻在他身上。在围棋面前,还有什么呢?对一名棋士而言,什么都不需要在意了,除了身前的棋局。
交替间隔而起的清脆响声,是棋士耳中最美妙的声音;手起棋落的重复动作,是棋士眼中最优雅的举动;黑白纵横的复杂棋局,则是棋士生命中最浓墨重彩的画卷。
身为棋士的进藤光,已经不需要除了围棋之外的任何东西,任何存在。他承担着从久远沉淀下来的厚重历史,踽踽独行在寂寞的路途之上。伴随他的,只有一颗颗或明或暗的星辰,那是逝去的前行着在静默地注视着他。
终有一刻,这些前辈所化作的星光,也会黯然遥去。唯有他,能够一直一直地行走在这条伟大而孤独的路途之上。这条路太过漫长,也太过莫测。登顶的巍峨殿堂似近还远,也许下一步就触手而至,也许永远他都无法于此解脱。
执念深重如藤原佐为,最终也无法抵抗岁月的侵蚀。即使他对围棋的热爱仍在,即使他仍想下棋,下更多的棋,下更好的棋,最终却也只能投入轮回的河水之中。
有更重要的存在出现在了藤原佐为一心追求围棋的路上,悄然转移了他只能注视心爱围棋的心神。在他尚未察觉的时候,他已经偏离了这条棋神的路途。有比他更合适的存在出现在了这条棋神的路上,强大如藤原佐为,也在发现的瞬间,被残酷地淘汰。
没有人能甘心成为一个垫脚石,没有人能够斩钉截铁地说自己可以坦然面对失败。付出包括所有精力、几近不灭的孤寂、甚至倾尽灵魂所有的热忱……在这一切一切之后,如果得到的只有一场空,这样的结局,即便是轮回的河水,也是无法洗净的不甘与痛楚吧。
执念千年的棋魂,尚且敌不过时光的摧折。尚未至而立之年的进藤光,又怎么能够肯定自己无悔的未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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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棋院没有因为进藤光与塔矢亮几张过分亲密的照片掀起什么波澜。也许是因为老调重弹的话题引不起更多的兴趣,也许是因为棋院方面冷处理的态度,更或许是因为日本棋坛无法承担失去这两个领军者的缘故。在世界大赛上撑起日本棋坛仅剩不多的颜面的进藤光,与在国内赛事上所向披靡的塔矢亮,无论少了哪个,都是这一代日本围棋巨大而无法弥补的损失。
两人也表现得似乎丝毫不受影响,正常地进出棋院,如常地参加活动,也平常地赢下棋局。风平浪静得让人几乎生出岁月静好的错觉。
然而,在无形之中,有什么在悄悄地发生着变化。
塔矢亮在遇上进藤光的时候,眼神依然热切而执着,却少了一抹玉石俱焚般的决然,平添了一层幽深的静谧。仿佛是沸腾的火山,经过了活跃期,安静地蛰伏起来。偶尔有棋手在与塔矢亮的棋局后,会无奈的不经意
地说起,感觉塔矢亮棋力似乎更强了。
塔矢亮始终追逐着进藤光的身影,不同的是,过去的他想要将高飞的进藤光锁在手心;现在的他,在学习着放飞他的翅膀,然后努力的更加努力的,想要追上他。
他想要与他并肩前行,想要成为他疲倦之时可以倚靠的对象,更多的是,他仅仅是卑微地,想要让他快乐。如果禁锢只会让他痛苦,他就先成为改变的那一个。
只是,进藤,你可不可以等一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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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时一个不引人注意的变化,或许是进藤光与绪方理事长的关系。
棋院的棋手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他们间可能有的复杂关系,只是鉴于两人的地位,也没有十分明确的证据,加上平日两人相处并无暧昧,大家大多也只是私下议论两句。
所以,也就没有几个人,能够从这本就平静的水面里,看出日渐结出的浮冰。
相遇时平淡的问候,在这时候的绪方精次耳中,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棋院例行的会议中,或一言不发或公事公办的态度,仿佛在反讽他失态下指责的‘不承担责任’;最让绪方精次慌乱和恐惧的是,他在那双漂亮得如秋日满地银杏叶子的眼睛里,看到了平缓流走的,属于‘人’的这个概念。
进藤光走得越来越远了,也许已经太远了,远到绪方精次已经没有信心能够将他拉回来的远处。他不得不恐慌地面对一个非常可能的事实:当这个漂亮得不似真人的男孩,彻底抛下他在此世的牵挂之时,将再也没有任何人任何存在能够影响他一丝一毫。
寻道的路途本就艰辛,唯有坚定不移之人才有资格踏上求索的路途。而在无边的寂寞追寻中,能够一直一直忍耐着孤独、失望、乃至日益遥远的梦想的,又能有多少人呢?
绪方精次曾经也是一名棋士,他对围棋的热情至今从未消减。虽然因天赋和精力所限,他不得不终止了自己作为棋士的征途,而是选择用另一种方式投入他热爱的围棋,但与任何棋士相同,他也向往着‘神之一手’的境界,也曾决心要攀登那无上的殿堂。
走在求索棋道追寻棋神的路上,要放弃的岂止是围棋之外的人生。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一个又一个世纪流转的寂寞孤苦。
被消磨去的,作为‘人’这一存在的,记忆、性情、喜怒哀乐爱恨苦……被打磨剔透的灵魂之后,是被漫长而停滞的岁月一遍遍洗濯的无言的坚韧。
绪方精次在进藤光的眼中,看到了这样的坚韧,已经成长为青年的男子,他是否已经准备好了,踏上这无法回头的路途?抛下他在这世间的所有,向着他已经隐约看见巍峨顶峰进发?
绪方精次或许不知道曾经附身在进藤光身上的千年棋魂,然而他却看到当时还只是少年的进藤光身上,背负起来的沉重期待,与承载着的厚重未来。
他站在了一代代棋士的肩上,比有史以来的棋士所站的位置都要高,同时也成为了世界在此世选定之人。尚且年轻的棋士还没能彻底承担起这个世界的期待,但他总有一天会走到那一步。
他是进藤光,世界选定的进藤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