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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礼大太监刘义率领礼官久候于凤翔门内,见皇后一行迤逦而来,忙与礼部官员捧圭璧迎了上去。
一早陈列的皇后法驾卤簿在难得进入内宫的鸿胪寺卿指挥下,有条不紊地准备起行。
凌妆面无表情接过礼官进呈的圭璧,踏入杏黄色的金凤皇后礼舆。
悬了半天心的刘义透出一口浊气,礼部侍郎却微微皱起了眉头。
刘义当然知道礼部官员在纠结什么,不过云梦泽归来后,他就觉得只要这位“柔嘉皇后”肯顺顺当当过日子,就啥都不是事。
当今圣上不曾迎娶正妻,今日的典仪在大殷朝难得一见。
因为历代皇帝一般都是从皇子即位,大殷立国之际便有“国赖长君”的祖训,基本没有儿时登基的皇帝,故此唯有册后之典,却少见皇帝大婚。
遥想当初凤和帝,也是在东宫完成的婚礼,登基后册封太子妃为皇后。
按理本应从卫国公府迎娶“新”皇后,现下有悖常理从后宫迎亲,知情人深深明白,这是景律帝为防凤和帝劫亲而加倍小心。
谣言早已甚嚣尘上,谁还不知道宫里的那点子辛秘呢?
交好的官员宫人间,每当不慎撞上彼此的目光,便很快又缩回去,隐隐露出或不屑、或嗤笑、或高深莫测的表情。
看了看渐渐清明的天色,刘义心想,“世上能有几个情痴?万岁爷也是过于小心了,恐怕凤和帝根本不会再为此等失节妇人冒险。”
礼官导引,提炉宫娥在侧,杏黄色的皇后礼舆在全套的皇后仪仗簇拥下前行,正襟危坐其中,凌妆的眼前浮现的却是初次登上容汐玦太子车架的情形。
那时情潮初起,多么旖旎,万不料短短的日子,好梦已碎。
如今想来,恍如一梦。
以再醮待罪之身得获他的青眼,本已无憾。
凌妆默默垂下眼帘,心头一片凄凉。
若无容宸宁横空出世,比起诗中的邻家莫愁,又不知幸运了凡几。
素指纤纤,凌妆下意识地去抚摸袖中的剑鞘。
触手冰凉坚硬,对比她此刻心头的火热,冰火两重天。
凌妆坚信容汐玦今日会出现,终于要见到魂牵梦萦的人,一别经年,思念深深渗入骨髓,再望他一眼,即使入忘川、踏奈何,心中也自无憾。
杀不了容宸宁,那么,就灭了自己这个祸端也罢。
脑中闪过心智不清时与容宸宁的种种,赴死的心坚若磐石,凌妆缓缓抽出手,交叠在膝上放好,更加挺直了背脊。
容汐玦并不恋栈皇位,亲眼看到自己身亡,即便斗不过容宸宁,他亦可远走高飞,去塞外做他海阔天空的雄鹰。
念及家中母弟,凌妆有瞬间的黯然。
前头一直顾忌他们的生死,落到这般尴尬境地,册后典成,大错铸就,便再无可挽回。
曾做为临朝称制的皇后,大臣勋贵们再蠢,必然也认得出她来,掩耳盗铃的结果,只不过让容汐玦蒙羞罢了,撇开夫妻之情不说,他救她于水火,岂可忘恩负义?
忠孝难两全,生死有大义,假使自己死后容宸宁真的不肯放过亲人,她也顾不上了。
恍惚中,凌妆不知如何到的太庙。
杏帘挑起,秋风轻拂,车驾外的宫人夹峙来扶。
不远处,有一人大礼冠服,隆重的冠冕下,玉面含春,缓缓向步下马车的新娘伸出手。
望见容宸宁的一刹那,凌妆分不清心头是什么感觉。
厌恶?憎恨?熟悉?叹服?
似乎没有哪种单一的情绪能够形容。
他永远倾国倾城、明丽潇洒,所有的大臣宫人,在他的光芒掩盖下都黯然失色。这样出众的人,如果不曾迷恋于自己,或者她真的会服气,会觉得他更适合做皇帝,若只是单纯的朝堂之斗,她将劝容汐玦放弃皇位,一同远走高飞。
皇后辇舆悄无声息地撤走,凌妆站定,却没有迎着容宸宁过去。
两人的目光交汇,容宸宁唇边泛起一个温柔的笑,道:“皇后可是不曾安眠?朕也是。”
说着他自然地收回手朝她走来。
凌妆站立不动,瞧着眼前人衣袂当风,风华绝代地走来,她忽然很想问一句:“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官员们潮水般向她行礼。
凌妆自容宸宁面上调开目光,转眼已在王爵之后搜寻到了弟弟的身影。
十二岁的少年身量未满,在人群中显得单薄,然而出众的长相却散发出一股奇异的柔亮。
凌云一边施礼,一边担忧地望着姐姐。
看着尚未成年的弟弟,凌妆心中酸痛莫名。
为了他,她也不想过于得罪容宸宁。
凌妆敛容,向走过来的人不折不扣地道了个福。
“皇后多礼了。”
见她行礼,容宸宁心头突突而跳。
她向来对自己视若无物,此番在所有勋贵及四品以上京官云集之地给他这么大的脸面,莫非终于想通了?
容宸宁不敢做过多的猜测,扶起她与她并肩,示意她望高处的太庙行谒告礼。
没有找到容汐玦便昭告天下大婚,他抱了破釜沉舟之心。
今日,妻子要娶,后患——也要除!
立于三重汉白玉须弥座台基下望着宽阔宏伟的前殿,凌妆却步抬眼望了望金灿灿的双重庑殿顶,秋高气爽,湛蓝的天空下,数只雀鸟蹲在明丽的屋脊上相对而歌,一派升平气象。
即将抛下这万丈红尘,凌妆有舍也有不舍,心底里既盼再看夫君一眼,理智却又祈祷他不要自投罗网,柔肠百转。
容宸宁顺着她的目光,亦看到了那几只鸟雀,微微一笑,继续环顾四周高墙。
除了悠然的钟磬之声,一切肃穆沉寂,立国二百年,古老的宫殿似在无声地述说着过往经年。
可他知道,数重围墙里,杀机四伏,只要那人敢现身,定然插翅难飞。
两人并肩拾级而上,凌妆走得其慢无比,容宸宁安步当车,在余人看来,帝后的姿态皆庄重优雅。
一直走过前殿,穿重廊,经御道,中殿上佛烟缭绕,
他看到打扮作礼官的两排暗卫拱手低头,忽想:“容汐玦不来也罢,正好让大婚完满。”
心情迥异的帝后在大殷太祖皇帝与元真皇后的寝殿神牌前立定,四周依旧是钟磬铙钹不乱。
凌妆松了口气,抬头直视太祖帝后神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