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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哐!哐!哐!’绿皮火车碾压着铁轨发出了响声,木封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邻座大叔散发出来的汗臭味也不能影响他的好心情。
木封摸着身前挎包,里面放着一张京城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他终于能在这个八月脱离那个家了。他想起离开家的那一幕,就讽刺地笑了起来。
“木封,你这个不孝子,去上什么大学,有那个闲工夫去上大学,还不赶快给我帮你弟弟赚零花钱!今天你只要敢跨出这扇门,我就没有你这个儿子!”
木封身上背着一个军绿色的挎包,手里拿着一个有些破旧的布包,他看着说话的男人,这就是他的父亲,看自己的眼神充满着厌恶,不要说有听到儿子考到名牌大学的骄傲了,就连一般父亲会有的那种关怀,都已经不见了十多年。
木父的身边站着一个穿着鲜亮的女人,她与八十年代初这个村子普通妇人的画风不一样,那个连衣裙的款式听说是广粤那边最流行的新款。再对比一下木封身上有些短旧的衬衫与明显破边的裤子,很难相信他们是一家人。对了,本来就不是一家人,这是他的后妈。
“木封啊,你弟弟今年就要上小学了,你爹养你了十几年,现在你不应该给家里再增加负担了。你自作主张地把大学通知书的地址改到学校,让村里的领导帮你办户口调档的事情,你知道现在外面传得有多难听吗?都说我和你爹苛待你,天可怜见,这些年你吃的用的难道不是你爹的。你也为家里考虑一下,你去京城读大学,四年也要小一千块钱,我们哪有这个钱,你把家里掏空了,你爹怎么办?你弟弟连小学都上不起了。”
木封面无表情地站在家门口,看着自己的生父与自己的后妈在面前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他想起一句话,有了后妈就有了后爸,这也许不是普遍真理,但放在他的身上绝对适用。
“你们说完了?”木封讽刺地说着,“让我纠正你们话里面的几个错误。首先,我已经知道了这些年来我在家里的吃喝开销,是外公家里补贴的,木建国还挪用了一部分,否则我不会三年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但是你们身上穿的都是南边的最新款。我可不敢当那句,我用的东西都是我爹给的。第二,家里有多少钱,你们比我清楚,看看你们吃的用的,木志强会没有钱上小学?第三,我不需要你们给一分钱让我上大学。
至于我把通知书寄到学校也好,请村长帮忙解决户口调档问题也好,这是希望不要麻烦我的好爹娘。万一,你们终于发现我是那么出色的一个人,硬是要留我在家,不舍得让我去念大学,那不是对外解释不清你们的不舍之情了?”
木封说完之后,就觉得有些没意思。他看到自己父亲涨红的脸,明显更加生气了,还有他后妈眼中那么明显的幸灾乐祸唯恐天下不乱。他到底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在这两个人身上,这里早就不是他的家。
木封的家乡在华山脚下的一个小村里,他四岁时亲生母亲过世,之后六年在奶奶的庇护下,还有一段安宁的日子。可是自从十岁奶奶过世,父亲再娶了一个妻子,后妈马上又生下一个儿子之后,他在家中就变成了透明人。
有好吃的先供着小儿子,有好玩的先供着小儿子。
好吧,木封自问他是歹竹出好笋,对于吃喝玩乐的要求不高,而他也真看不上这些玩乐的东西。但谁想到等他高三,他的异母弟弟七岁要上小学了,他的父亲居然连他读书的权力也要剥夺。
家里又不是弹尽粮绝,为什么他要出去打工无条件资助那小子上小学,况且木志强才上小学而已,能要多少钱。如果不是后妈愣是想要买从广粤来的花衣服,开销一定是够的。所以,木封认为父亲的思维一点也不符合正常人的逻辑,这摆明了是不想让他读大学。
1983年,高考才恢复了几年,几乎所有人都以考上大学为荣!家里出了一个大学生,谁不是欢呼雀跃的?
这年头考大学一点也不容易,从八十年代初开始,参加高考要先参加预考,这一关就能刷掉三分之二或者一半以上的考生。
虽然木封的语文成绩不是很理想,还有从今年开始要按照100%比例记入总分的英文成绩也不是很稳定,但是从预考的结果来看,他稳居他们这一带的第一名。这种情况下,他父亲竟然一点也不支持他上大学,不说木封了,就连村里其他人也都说木父被鬼迷了心窍。
对于一个数学方面极为出色的理科学霸来说,木封一直无法理解他父亲的逻辑,他爸绝对是被后妈破开过脑袋,把他脑中的神经血管都打结了,才会变得这样不可理喻。
不蒸包子争口气,木封在高考中发挥出了超长的水平,终于克服了他对之乎者也的头痛,不再让语文拖后腿地考入了京城大学。
京城大学是全国最知名的高校之一,小村子出了一个状元式的人物,他的父亲总算不能与全村为敌,不让他去读书。更重要的是通知书是寄到学校,木父与后妈都插手不了。
而木封也考虑周全,把连木父最后能做手脚的关于他要把户口迁到学校去的一事,提早与村里的领导交涉了。在这个大学生很光荣的年代里,村里领导们也绝不能答应让木父毁了前途无量的木封,这就是整个村子的丑闻了。
就这样,木封几乎没有花多少心思与木父斗智斗勇,四两拨千斤地就请好心人们帮他搞定了。木父最多能做的是不给木封一分钱,他果然也放出狠话来,只要木封敢离开就不认木封这个儿子。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真是与常人的思维完全相违背。木封不理解他的父亲,如果父亲不喜欢自己,不想供自己读书,可是木封从来没有想过能从他手里要到学费与生活费。
而木封隐约不想承认的,却在前几个晚上终于偷听到了一个理由。他的父亲厌恶他,就是见不得他好,木建国知道读大学,特别是京城大学这是十分光荣的事情,那就更不愿意这样的好事落到木封身上,说是以后就不能掌控他了。这哪里是对待儿子,分明就是对待一个仇人。
是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呢?好像从木封记事开始,他与父亲就不亲近。可是偏偏奶奶过世之后,外公又不能把他直接接走,这里面的原因,外公不愿说,木封也不能多问。
外公只是说等吧,等到木封十八岁考上了大学,就能脱离这个家了。木封从不怀疑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尽管从小的学习环境就不怎么样,但他还是一路以优异的成绩念了上来,更是在高考中也脱颖而出。
木建国也是搞笑,他以为真能困住自己,他那个脑子,想要做什么之前自己就已经留好后手了。
木封看着想要继续破口大骂的木建国,摇摇头,懒得再说什么,头也不回地出了门。任何感情都是双向的,作为人子的义务他还会承担,但也只剩下义务了,而那些渴望的父爱已经在这些年中都被消磨殆尽。不认就不认吧,他们父子两人可能都有些天性薄凉。
木封毫不留恋地走了,他带着少许行李还有外公给的30元,坐上了火车。不是前往京城,而是前往洛阳。
在这之前,木封已经仔细打听过在京城的生活开销。
京城大学学费每年20元,住宿费全免,教材费根据每个科系而不同,每个月有学校发给学生的10元补贴。
按照普通学生的生活开销,早饭五分钱就能吃稀饭、油条、包子,中饭一角五分,有半斤米饭与一个荤菜,晚饭与中饭差不多。这么一来,一天的伙食能控制在三角左右,一个月也才九元,正好是学校发的补贴。
但这也只是勉强维持了温饱而已,教材费没有着落,还有其他的个人开销,以及来年的学费等等,都要木封自己挣,总不能让外公一直补贴自己,他也知道自家两个舅舅会有意见,何况外公的钱也不多,不能总省下来给自己。
正好距离开学还有一个月的时间,他的高中老师了解木封家里的奇怪情况,就帮着介绍了一份兼职,工作的地方在洛阳。
木封下了火车。这里就是洛阳啊!木封看着火车站前来来往往的人,比他家乡的那个火车小站可要热闹多了。洛阳是这番景象,那么京城是不是更加热闹?
木封并没有离开过家乡,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如果不出意外,大学四年他也都不会回家了,他没有忘记他爸最后看他那种厌恶的眼神,他已经被赶出门了,以后都要自力更生了。而男人应该要自力更生。
木封一边观察着,一边找到了公交车站,坐车去了他的目的地,定鼎路上的一家招待所找焦桦老师。
焦桦是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有些不修边幅,他的手指缝里都是土,脸上有些灰,乍一看不像是京城大学的教授。
“你就是木封?老高和你说过你是来做什么的吧?你确定你什么都能干?”
“高老师没有细说,只让我听焦教授的安排。”木封急需能赚到钱,他不是没有想过自己去倒卖衣服之类的,但是他没有本钱。
高中的高老师给他介绍一份兼职,说是给京城大学的焦桦教授打打下手,都是些整理文件,统计资料的小事。高老师把木封的情况与焦桦说了,焦桦也同意给些酬劳。这么一来木封既能赚些小钱,更关键的是又能顺带认识一个京城大学的老师,以后多条路子,木封想了一下马上就同意了,买了火车票来了洛阳。
“听我的安排?!那么让你去挖死人你也愿意了!”焦桦冷哼了一下,他的语气不太好,上下打量这木封,似乎在评估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