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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双成卷起秋叶衣袖,露出了他的手臂。上面有一道劲气迸裂出的伤口,正濡出血丝,创裂处隐隐带着寒毒激发的水雾。当时救援萧玲珑不及,她凝毒出掌,阻了他的攻势,也给他添了一道伤,还让自己落得心怀歉疚。
冷双成怕秋叶中毒,忙擦净了血,将一块雪帕铺在他手臂上,隔着帕子替他运功,帮他逼出了一些凝血血块,直到创口清除干净。
秋叶看着冷双成躬身侯在一旁疗伤,神情安宁。他顺眼打量过去,发觉她的一截光洁额头显露在乌冠下,渗着涔涔汗丝,鬓下的发悉数扎进冠帽里,有一角还是残缺的。
不仅如此,鬓角残发下,还极清浅地掠过一道伤痕,细看才能发现。
这些均是他的手笔,派她出府时,他曾用金叶子削落她的一缕发丝,再划伤一记颜面。
如今她站得近,又拂送一丝缥缈冷淡的发香,引得他的心神涣散了开去。
冷双成发觉秋叶在打量她,更是利落地包扎他的伤口,打算尽早结束这种看不见的折磨。
秋叶问她:“不痛了么?”
她稍稍直起腰身,用手去拂右肩,没看到任何血渍伤痕,随口应道:“不痛了。”
他冷淡道:“长个记性。”
她想着,经他惩戒六七次,该用心的地方琐碎繁多,记性确实有待提升,就是不知他所说的具体是指什么……她只停顿一下,就继续忙着手上的事情,聪明地不接话。
秋叶看她眼睫扑闪两下,像是蝶羽轻轻触动,知她又藏了心事。方才见她突然拍了肩,与他记挂的面伤并不符,使他突然想起来,她缚住他双臂救萧玲珑时,曾在背后吐过一口血。
或许她以为,内伤并不重要,扑溅到肩衣上的血污才是紧要的。
而他知道,内伤是一种看不见说不出的痛苦,令他彻夜难眠,生生熬着寝居的孤寂。
聊解寂苦的颜面在前,秋叶忍不住伸手去掠她脸上的浅伤,指尖还未触摸到皮肤,就被她察觉到了,还闪身避在一旁,防备地看回来。
他看着她不说话,倒是把她看得窘迫,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失礼的事。
随后,她又执起布条要替他裹伤。
秋叶遽尔收了左臂,冷双成的手就被晾在了座椅外。
她稍稍急切:“公子您别动,马上就裹好了。”
他拂下袖子,冷淡道:“退下吧。”
她哪里料到他突然又变了脾气,颇有些无奈。默然站了一会儿,她低声问:“公子到底要我怎样做,才能消消气?”
他抬眼看她:“随我回府。”
她踌躇难应。
他冷语道:“翅膀还硬,也飞不出我手心。”
她立刻答:“公子派我外出执行任务,焉有半途而废之理?”
这是合乎情理的推辞,秋叶早已料到。他不发一语站起身,掠过冷双成时,后背肩胛下衣袍湿濡痕迹加重,毫无保留地展现在她眼前。冷双成稍稍一怔,自然能联想到,怕是自己那两掌拍得重了,将他拍出内伤来?
她迎上去,温声劝道:“公子多留一刻可好?让我瞧瞧您的背伤。”
秋叶不应她,径直走出三重院落,一路上荧白的灯光落在他肩上,将他的背影映得岿然不动。
四夷馆外,紫金灯笼高挂,街道已被清空,正恭敬候着骅龙马车及骑兵队。
冷双成跟着秋叶的背影来到外院大门处,便顿住了脚步,留在台阶下。她微微躬身施礼,打算恭送马车离去。
这时,馆内急急奔出一名仆从,直向马车而来。骑兵提剑阻拦他,他噗通一声跪下,忍泣道:“公子留步!我家小姐身子弱,不便来迎候公子,恳请公子移驾花厅,有国事商谈!”
他将国事两字咬得极重,表露出他家小姐邀约的决心。
秋叶闻所未闻,径直登上马车坐定,抬手轻敲木槅门一下,并不吩咐一个字。
车夫会意,拉住缰绳,让白马停驻在原地,偕着骑兵队纹丝不动地站着。
冷双成半晌不闻动静,抬头去看,只看到周遭身影寂寂,众人静默得如同石塑。只有地上跪着的仆从,脸面上涨得通红,嘴唇抖了又抖,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走出门斡旋场面,对仆从低声说道:“公子受伤需疗治,举止多有不便,请小哥回去转告小姐,公子去不得。”
仆从眼中含泪:“可是小姐……小姐她没多少时日了……”
冷双成何尝不懂鱼鸣北的难处,可一旦遇上秋叶行事的风骨,所有人都只能铩羽而归了。她温声道:“小哥多劝小姐静躺养伤,后面事情如何行进下去——还未可知。”
仆从抹泪离去,冷双成退向一旁等候,马车内寂无动静,既不走,亦不发令。
雪衣队长翻身下马,对冷双成抱拳行礼,朗声道:“初一为随扈,理应送公子回府,我等需归营点卯,有劳了。”
一声“起驾”,冷双成只能跟随马车走向叶府。骅龙走得稳健,顶幔随风只微微晃荡,却没送出车里的半点声息。她念着秋叶的伤,隔窗问道:“公子运气试试,左臂及两肩下,可还有寒气未除净?”
悄无人应。
静寂走了两刻,一行人抵达叶府。
府里景致依旧,千灯高悬,富丽堂皇。
秋叶走向清水殿沐浴,衣袍湿迹显然,由于未妥善包扎伤口,他任由左手指濡出血丝,一点一滴滑落在洁白地砖上。冷双成更是惶然,此次不待他吩咐什么,就顺从跟在身后,一路追到了水池旁。
侍女为秋叶脱去衣袍,秋叶对跟随进门的冷双成视若无睹。冷双成把心一横,说道:“烦请姑娘施与薄面,由我来伺候公子沐浴。”
侍女偷偷抬眼看了下秋叶的脸,过后施礼离去。
冷双成脱去靴子,走到阶前,双手奉上柔软的布巾,秋叶看都不看她,拾级而下,走向齐腰深的池水。她依照旧礼垂眼侍立,突又记起此行回来的目的,不由得抬眼打量他的半裸身。
左臂血伤犹然在目,不见先前的青紫经络,可见寒毒毒气已除,她看了也就放了心。只是双肩之下,留着两个青黑的半残手印,预示着他的内伤未痊愈。
她的歉疚更深。
“公子沐浴后,运功疗下伤,可好?”冷双成低低的声音几近哀求,“我使出两掌时,并未带上寒毒,按理说,公子的内伤不应这般顽固——”
秋叶突然回头看她:“那便是我错了?”
她对上他的眼,叹息道:“公子无错,是我驽钝无知,竟敢逾矩伤了您,我向您赔罪。”说着她就跪在水池旁,举手朝自己左臂切去。
秋叶激击水面,水浪扑向冷双成右手手腕,引得她脱力一滞。一击阻碍成功后,他快步走向池边,伸手提起她的衣领,将她掼入到水中。
冷双成从水底浮起身子,不作抵抗,只安静看着他。
他冷声喝问:“知我不忍让你受伤,敢拿这个要挟我?”
“不敢。”她是诚心致残。
他遽尔放开她衣领,转过身,冷冷道:“洗净了再疗伤。”
她会意过来,执起手巾替他擦洗身体,转到他跟前时,脸上殊无羞赧之色,竟是凝淡如云,不见丝毫异动。他见不得她一派从容的样子,忍不住逼近了她的脸,仔细问她:“你还侍奉过哪个男人?”
冷双成后退一大步,回道:“除了公子,再无旁人。”
秋叶抓紧她手腕:“仅对我一人,你还练就不出如此镇定的颜面。”
她受痛皱眉:“诚如公子所言,我脸皮厚,不怕揭短。”
他隐隐生怒:“几个?”
“只有公子。”
他两只手都用上了,缚紧她的手臂,将她箍在了胸前,最后一次冷声说:“小心答。”
她被反剪之力困得无处可逃,索性兜了底,朗声道:“两个!”
“还有谁?”
“前朝一名小公子。”
他加了手劲,示意她说下去,她不怕说实话:“那小公子只有十二三岁,脾气古怪,时不时想出歹毒法子折腾我,与公子一样难以捉摸。”她抬眼看他,“还要我说什么,公子才会满意?”
秋叶松开冷双成的手臂,却不放她走,说道:“我摸你脸伤,你不避,后面就生不出这些‘难以捉摸’之事。”
冷双成生生受了这句话,闭嘴不语。
见她不抗拒,他如愿以偿摸到了她的脸,用指轻轻掠了下她的浅伤,再问:“不痛了么?”
她垂眼答:“不痛了。”
他低声说:“该长个记性。”
她从善如流:“是的。”
“那你说说,是什么样的记性?”
她想了想,不得要领,担心又要受他折磨,就谨慎答道:“唯听从公子心意。”
他低下头,将唇角擦在她耳边:“你对我多用点心,就不会觉得我难以捉摸。”她收敛手脚站在他怀里凛然不敢动,他一时不察,亲上了她的脸边,并说道:“我的伤只有你能医治。”他彻底放开她,走向了石台,见她并没有跟上,又唤道:“擦净水替我包扎一下。”
她默然吐纳,缓解手腕处的痛意,直到脸面上无异色,才走到他身边,替他擦干了身子。随后再包扎他的左臂时,他伸手出来,凝然不动,显得极为配合。
她运气散开他肩胛下的瘀痕,终于疗治好他所有的身伤,了却一桩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