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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伯斯庇尔意外地看了王后一眼。后者微微朝他摇头。
证人的证词突然向着有利王后的方向走,被告律师事先却毫不知情。他原以为是王后的安排;细想又觉得不对——假如真是这样,他不会不知道。
并不是说王后所有的事情他都知道。恰恰相反,他能感觉到自己经手的只是部分事务。
王后也搞“御下之术”“平衡之道”,但是在她的势力中搞党争——那只会让她的团队失去做实事的动力,专注于扯别人的后腿。
她的“平衡”是基于不同部门的不同功能、不同事务的。
所以,既然她将此事委托了罗伯斯庇尔,就不会又背着他做别的动作。万一没有配合好,出了纰漏,反而弄巧成拙。
既然不是王后,那么又会是谁?
急于讨好王后的人很多,会是他们吗?
“怎么可能?你胡说!”老鸨妮侬·里尔连脖子都发红了,扯着大嗓门,一副要冲到证人面前的样子,“不是答应了要作证吗?你不想拿你的钱了!?”
马金尼律师原也有些慌乱,见了老鸨的样子反而冷静下来,没等法官开口,就连忙阻止他的委托人:“不要激动!这里是法庭,要注意言行和秩序!”
老鸨一怔,自知失言,慌慌张张地坐下。
观众席嗡嗡作响;被告的话怎么听都像是事先收买了证人。
“证人,”等法庭内恢复秩序,马金尼已经想好说辞,“你认识我的委托人吗?”
特奥犹豫一下:“认识。”
“怎么认识的?”
“……我经常在她的店里‘工作’。”
“我的委托人说,她曾劝说你出庭作证,讲出真相,而为了拿回‘服务费’,你也答应了,为什么现在突然反悔?是不是有人又对你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法官大人,”罗伯斯庇尔出言打断,“辩护人是在用纯粹的猜测诱导证人。”
塞吉埃法官点点头:“辩护人,注意你的提问方式。”
马金尼点头。他已经达到了帮妮侬圆话的目的,吃一次警告也无所谓。
“那么证人,今年7月10日,你在什么地方?”
“……在她的酒店。”
“在干什么?”
“接待客人。”
“什么样的客人?”
“这涉及到别人的私事,不能讲。”
“这里是法庭!”
“他们与案件无关。”特奥抿着嘴,一副抵死不从的样子。
马金尼看了一眼法官,见他无动于衷,只得换一个方式提问:“那么接待的人数呢?总不是私事吧?”
“……三个。”
“有男有女吗?”
“两个男的,一个女的。”
“那个女的是谁?”
“这是与案件无关的私事。”
证人又紧紧闭上了嘴巴。马金尼塌着脸,一时无计可施了。他原先也跟特奥当面确认过,谁知道还能突然变卦?有心想让老鸨拿出记录,但刚刚他自己已经把这条路堵死;要找别的目击证人,又来不及。
蓦地,他忽然想起一件事来,忙摸了摸自己的衣袋。
就在开庭之前,一个男孩跑到他面前,把一张纸条递给他,说是让他在最紧急的时候照上面的话提问。他当时没怎么放在心上,只问了男孩是什么样的人叫他跑腿。“穿灰大衣的一个瘦高男人”,这基本跟没说一样。
他看了一遍纸条,不解其意。但这个时候,只能勉强试试看了。
“证人,你是哪里人?”
特奥一愣:“我刚刚说了,是巴黎人。”
“你的口音不像是巴黎的。”
“我……我无父无母,曾经有人收养过我。他们是从奥地利来的。”
奥地利?马金尼仿佛瞥见了什么,那念头却闪得太快,没来得及抓住。
“你是否认识一个法尔肯施泰因伯爵?”他照着纸条所写,继续发问。
“不认识。”
“考尼茨呢?”
“……不认识。”
玛丽原本闭目养神,此时忽然睁开眼睛,若有所思。
罗伯斯庇尔皱起眉:“法官大人,这些问题跟本案没有关系。”
“法官大人,证人隐瞒了许多事,有没有关系要问过了才知道。”
在两人纠缠时,旁听席上许多人也警觉起来。他们知道考尼茨是奥地利主管外交的大臣,其中有一些还知道法尔肯施泰因是约瑟夫皇帝的化名。两人均是王后娘家的政要;原告律师在这个法庭上提出,目的显然不单纯。
正是察觉到此,罗伯斯庇尔才会出言打断。
“原告律师,你可以继续问,”塞吉埃说,“不过如果再得到一次‘不认识’的回答,你就不必问下去了。”
“是。”马金尼深吸一口气。纸条上只剩下最后两个问题,他准备一口气问完;如果还是不行,那他的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证人。如果你不认识他们,为什么三个月前的5月17日,你会到法尔肯施泰因伯爵和考尼茨先生所住的宾馆与他们见面?”
特奥的面色忽然整个儿苍白,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马金尼趁胜追击:“还有,为什么你每个月都要避开别人,悄悄去一次圣昂诺大街的旺多姆广场?是不是去私会什么人?”
最后一句是他自作主张加的。在他想来,纸条让他在这个时候问这个问题,用意很明显:这个名叫特奥的男妓,必定每个月都去旺多姆广场私会王后;至于前面提到的两个人,或许是牵线搭桥的人。
看特奥那副被雷电击中的样子,他就知道自己正中靶心。观众席上议论纷纷,不顾法庭秩序,交头接耳声越来越大。
“好了。大家也累了,”路易十六一改沉默,忽然出声,“今天就暂且休庭吧。”
“正好到最关键的地方,怎么能不继续?”王后却说。
法官塞吉埃咬着嘴唇,心中纠结。
他看不惯王后,因为莫普支持,他便接下了案子,本以为只是恶心一下她,谁知一审便审出个大问题?
旺多姆广场附近住着不少贵族。
但能跟本案有关系的,只有奥地利大使梅西。
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遮遮掩掩地跟梅西、考尼茨这样的人联系着,被别人问起来也矢口否认。这只能让人想到一种可能:间谍。
原本众人虽在茶余饭后谈笑“王后嫖男”的事,但内心里相信的人是不多的。以王后的容姿和地位,勾勾手指就愿意上钩的年轻贵族多的是,何必去找身份低贱的男妓?就连主审案件的塞吉埃自己也不信。
但联系到奥地利间谍后,一切却又变得可信起来。
她很可能不是去寻欢作乐,而是去跟奥地利间谍暗通消息的。
在明明有官面上的沟通渠道的情况下,还要掩人耳目,这不像是普通的交流这么简单。
搞不好就是里通外国、出卖法兰西呀!
虽然还有许多疑点,但塞吉埃意识到,这个案子再审下去,很可能是自己承受不住的惊天大案。当国王提议休庭时,他本是立刻打算照做的。
但王后的表态却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
庭上的新情况,对大家来说都是意外的。假如休庭,延后再审,王后便有充足的时间,将事情解决在台面下。
——现在,很可能就是将王后的阴私事曝光在阳光下的最好机会。
然而,王后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到底是虚张声势,还是胸有成竹?
塞吉埃的手指绞着衣袖,目光对上了坐在一边的莫普,忽然心念一动。
“休庭10分钟!”
“辛苦阁下了。”莫普感叹道,“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坚持不延期审理,需要顶着多大的压力啊。”
“这……我还在犹豫。”塞吉埃承认,“案子已经超出范围了,我们都准备不足。”
莫普沉思片刻,说:“有件事也该告诉你了,要不要继续,看你的意愿。”
从秘书那里,他拿过几张文书,递了过去。
“有人已经准备好了。可以追加的几个新证人刚刚已经到了法院。只要你愿意——王后的未来就掌握在你手中了!”
塞吉埃匆匆看过资料,不禁吃惊;“这些、这些都是真的?”
“何不亲自去见一见证人,问一问呢?”
沉吟片刻,塞吉埃说:“如果都是真的,那么揭露真相就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了。”
说罢匆匆离去。
莫普看着他的背影默然。果真是曾经与政府分庭抗礼的巴黎高等法院的法官,从不缺对抗王权的气魄。
他的左右手帕维隆忍不住问:“阁下,您当初苦心劝他回来担任法官,是为了今天吗?”
这场仗不好打;王后不会乖乖束手就缚;即便她最终被拖下水,临死前抓个主审法官当靠背也是轻而易举的。莫普没有亲自当主审法官,就是明哲保身。
“人哪能想到这么远?我那时候是诚心诚意希望他回来的。但我们与王后必有一战,为了保存实力,只能推他出来了。”
“我不明白。想对付她的是艾吉永公爵,您完全可以放弃同盟,转而与王后合作。舒瓦瑟尔曾经在情妇的事上大大得罪过王后,现在也安心地成了她的盟友,可见王后并非没有容人的肚量。”
“你是不明白。王后党这几年来的发展,几乎都绕开了核心权力,主要靠另起炉灶;人事局、工商局、救济院、研究院,几乎都是如此。虽然这么做阻力小、发展快,但基础不稳,空间也小。现在瓶颈到了,她自身也拥有了一定实力,就得考虑向核心伸手了。
“如果你是她,你会去收买一个跟你的敌人同盟多年、交情深厚的法务大臣,还是干脆做自己曾经最擅长的事——另起炉灶?”
帕维隆失声喊道:“您是说撇开我们法院,另外建立一个系统?这怎么办得到?”
“记得当初我们是怎么赶走旧巴黎高等法院,站稳脚跟的吗?”
“……”
“既然当初我能重建一个系统,她又怎么办不到?你大概也注意到了,她做的那些事,每每都有创新之举,更爱用新人。我们这些‘旧’东西,到了她那里,还会得到重用吗?”
“……这么说,除了扳倒她,我们就没有退路了?”
“往好处想,”莫普苦笑,“王后不是赶尽杀绝的人。即便我们败了,大概也能安度晚年吧。”
“莫普阁下……”
“放心,我们不是没有胜算。”莫普眼中精芒一现,“如今和过去不同,法兰西人对自己国家的爱,是空前的!今天这个坎,说不定就能将她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