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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岸的风真大,天也嘎巴嘎巴地冷,本地人都习惯地形容:腊七腊八,冻死王八。也就是说即使躲在洞里的老鳖也经受不住如此严寒。
除了沈春丽和两名日本护卫,周围连只鸟儿也没有,随处可见粗大的树枝被暴风折断,仅靠一点树皮悬挂在半空,白花花的断口流露着莫名的惨烈悲壮,触目惊心!
每一次置身这样的场景,沈春丽都不由自主地想到自己的未来。
尽管她拥有坚定的信仰,拥有钢铁般坚强的意志,相信自己面对牺牲时绝不会退却,但看见树枝白花花的断口依旧浑身发颤!她裹紧貂皮大衣,竭力摆脱脑海中不祥预感,竭力振作。
身后的两名日本便衣警卫不停地跺脚,满心不乐意却不敢抱怨。上江岸散步是沈春丽多年习惯,越是刮风下雨天寒地冻她越喜欢出来。
此刻两个日本鬼子奇怪地打量着他们的保护对象,见沈春丽坦然自若地沿着大堤漫步,仿佛身处的不是肃杀凛冽、滴水成冰的塞外,而是烟花三月的江南。
他们的心里充满了不屑,因为作为大和民族的子孙,每天贴身保护一个劣等的支那娘们,并且还得被她呼来喝去,稍不如意则面临惩罚,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但不可否认,这是美差,吃穿用度都体面不说,至少不必上前线当炮灰,俄罗斯的大炮更不好惹。
“三木君,”横野一郎对着沈春丽的背影一努嘴,小声地问队长,“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一个在研究所混饭吃的满洲女人?”
身为内卫小队长的三木正芳裹紧棉大衣,狠狠瞪手下一眼,严厉地呵斥道:“混蛋!注意警戒,这是你该问的吗?”
满洲国政经研究所是个各国间谍做梦都盯着的地方,是关东军的智囊!为了更好的统治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更快地占领中国全境、乃至整个东亚,关东军花费大量资本,调集各种人才,专门成立了这个名义上的民间机构。
研究员都是日军多年培养的精英:把各地收集来的政治、经济、军事情报进行汇编、分析、总结,以供高层甚至东京大本营咨询!不用说,这个研究所行事低调,但严格保密。
研究所的绝密档案里这样记载着:
沈春丽:女,原名佟平,大连旅顺口红旗镇人,满族,生于1910年农历腊月初九。祖籍山东济南蔡各庄,父佟鲁,幼年随寡母闯关东,定居大连。佟鲁操熟练俄语,曾为俄国贸易巨商首席买办,长期往来于中俄。
后志愿为大日本帝国效力,化名沈明山,为大日本玄洋社满洲分社会员,功勋卓著。9.18事变时一家被皇军炮兵误炸,沈明山夫妇及其母亲均不幸身故。
佟平为沈明山独女,自幼受日式教育,1921年受大日本帝国资助,被其父送往莫斯科学习,1928年回到满洲。后更名王彦,同年即赴上海复旦社会系就读。
1931年沈阳事变料理完家人后事,被关东军大佐、满洲玄洋社元老,其父沈明山挚友——佐佐木石根收养,更名刘菊,入读日本东京大学政治系,并秘密接受职业特工训练。
1937年毕业后返回满洲,更名沈春丽,加入玄洋社满洲分社,现任满洲政经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因为长期在国外生活,通晓汉、日、英、俄、德语言,对于情报的敏感度极高,善于从平凡中发现神奇,一直渴望加入日本国籍,但因帝国需要,目前为满洲籍。
社会关系:因其家独自闯关东,加之其父身份特殊,故在满洲没有亲戚朋友,而与山东祖籍地之间,因沈明山与其母去世,也早已没有往来,故其社会关系仅仅有师生而已,清清楚楚。
忠诚度评估:五星。
绝密档案是研究所老板佐佐木石根建立的,他是日本著名的政治流氓——黑社会头子头山满的忠实拥趸,并且是头山满一手创建的玄洋社早期会员。在中国东北发迹,自由出入沈春丽家近二十年。
但佐佐木石根不知道的是,沈明山在十月革命以前的就秘密加入苏俄布尔什维克远东分部!并且是中国东北地区屈指可数的外籍人士,其后也一直是共产国际的优秀党员。而沈春丽在莫斯科求学时已秘密加入中国*!暗中协助其父沈明山工作。
后沈明山牺牲,党组织考虑沈春丽年纪尚幼,只让她安心学习,蓄势待发。用特工的术语说,她一直处于休眠状态。在整个东北,也就是日本鬼子所谓的满洲国,没有人知道沈春丽的真实身份。
凭栏眺望,暮霭沉沉,灰蒙蒙的天空笼罩着大地,眼前宛如梦境,妖魔鬼怪都隐蔽在暗处,神秘而恐怖!如果是个陌生人,几乎无法辨别方向。
眼前的迷幻景色一如沈春丽的心境,她感觉茫然,感觉无依无靠,感觉恐惧!每到这时,她都喜欢来到江岸,脑海中自然而然出现三年前的画面,耳畔自然而然地想起她渴望倾听的声音。
“春丽同志,从此你将独自战斗。组织上花了无数心血把你安排进关东军的核心,并不是需要一般意义上的消息,而是希望你深深打入日本人内部,掌握他们的战略决策和思想动态。
因此为安全起见,不给你配备联络员,沈阳方面只是一个地址,你可以不定期地把所掌握的资料以及分析汇总,用密写方式邮寄出去,不必核对组织是否收到。”
“再一次提醒你,你的身分只有极少数人知道,没有被上级唤醒以前,无论碰到多么重要的情况,哪怕眼睁睁看着同志牺牲,看到组织被敌人破获,看到党遭受巨大损失,也不允许与任何其他人联系,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
一切以不暴露自己为原则。这是铁的纪律!你要象蒲公英,不问自己的去处,无论是沙漠、山颠、海滩,也要努力落地、发芽、生根、开枝散叶,成为革命的种子,飘到哪里就在哪里战斗,等待党召唤的那一天,等待胜利的那一天。”
狂风残酷地折磨眼前的世界,沈春丽抿一下耳边的乱发,沉浸在对往昔的回忆中。
她对自己目前的处境很困惑,身为党员,甚至身为一名与日寇有家仇国恨的中国人,眼看着同胞在受苦受难,耳听着鬼子的铁蹄正践踏祖国河山,感受着法西斯灭绝人性的残暴,可她却要装作无动于衷!甚至不得不装作兴高采烈,为日寇的胜利欢呼!
人所共知,日寇已经开始对整个中华民族伸出罪恶的魔爪,而她却龟缩在所谓的满洲,与魔鬼打交道,与豺狼共舞!
三年了,按照上级当初的指示,她一直默默坚守着,哪怕眼看刺刀把同志的躯体扎出一个个血洞,哪怕眼看着喷着火舌的机枪吞没一个个乡亲,哪怕眼看着祖国的疆土狼烟四起!
自己的工作还有意义吗?
沈春丽昼夜不停地责问,一串串数字,一条条分析,一个个结论,即使上级辗转多次收到了这些信息,对于这场铁与火的较量有什么意义?
对于正义与邪恶的厮杀有什么助力?对于自由与尊严有什么用处?东三省被占啦!北平被占啦!华北危在旦夕!上海也乌云蔽日。
每天呼吸着渗透了硝烟、血腥和屈辱的空气,耳管中灌满同胞的惨烈呼号,她怎么吃得下饭睡得着觉!
无数次看见了殷殷期盼的上级,但伸出手时却恍然惊醒,不过是南柯一梦!每当此时她都会紧紧握住手枪,发誓明天就义无反顾地投入战场!
然而,天亮后她不得不继续上班:纪律是铁的,绝不容半点违反!她入党的第一天就知道,陪伴爸爸的日日夜夜更令她理解深刻!深重的民族危机更使她时刻自省。
沉浸在冥思苦想中,城区传来隐隐的爆炸声,三木与横野象狐狸一般竖起耳朵,竭力辨别着风中的气息,有心提醒沈春丽回去。
但三木知道,这个满洲娘们相当不好惹!他的前任就因为破坏了沈小姐的心情而被调去前线,如今海拉尔前线与俄罗斯人对峙,哪天死都不知道。
三木像一切外强中干的日本鬼子一样,肯定不想死!因此他命令提高警惕,很快就发现,影影绰绰地有三个黑影在远处树林间移动,两人立刻慢慢后退向沈春丽靠近。
渐渐他们看清,对方都端着手提短把冲锋枪、身着黑色大衣,惊惶地行进在积雪没膝的树林间,象牲畜一般满口喷着大团白汽,跌跌撞撞奔来!
三木正芳和横野一郎紧张地盯着那几人儿,隐隐约约听见对方用日语叫喊着,但风把他们想表达的意思都掠夺走啦,留给两个日本警卫的只是狂风剩下的屁!
这里是满洲国的首都新京!应该不会有事!话虽如此说,重任在肩三木心里还是相当害怕,同时也怀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的期冀,如果真有人能杀掉眼前这个支那娘们,那该是多么好的事!
如果允许他扒光小娘们的衣裳,肆意作践想象中的*就更好。他示意横野警戒,时刻准备狙击!自己迅速掏出手枪打开机头!左手紧紧掩住衣襟,同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象一头警觉的野狼,无声无息地窜过去!
就在他即将靠近时,沈春丽仿佛脑后长了眼睛,毫无征兆地骤然回身,右手握着一把小巧的勃朗宁手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他的脑门!
三木正芳大吃一惊!浑身汗毛马上直立起来。后退一步脚后跟一磕,弯腰象奴才一般道:
“报告,沈小姐,附近有情况。”
沈春丽没有移开枪口,一张俏脸如雪花般素洁,双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面带笑容一字一顿地用日语调侃说:
“三木君,《三国演义》在日本很流行,你是否知道曹操做梦杀人的故事?我认识你第一天就强调过,任何时候都必须与我保持两米以上的距离。我不知道这把枪什么时候走火,你打算以什么方式、用身体哪个部位与它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