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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静贞和哥哥歪缠着胡乱打闹一通,倒让杜衡的心中的羞涩尴尬之感消减了许多,等她们兄妹打闹完回来之后,杜衡已经平复了心情,只是在看到伍靖明那双温暖的眼睛之时,小姑娘脸上到底还是飞起一抹红霞。
伍靖明真真是个极会体贴人的少年,他见杜衡面染红霞,只是温和一笑,看着自家妹子说道:“静贞,如今虽是秋天,可日头还是挺毒的,你别在马场晒的太久,仔细晒伤了。”
伍静贞心中腹诽,大夏天毒日头底下咱们也没少练功夫,那时怎么不见你这般说话?不过腹诽归腹诽,伍静贞却没有说破,只是促狭的冲着哥哥坏笑说道:“知道啦,我们这就回去。”她刻意将那个“们”字咬的很重,伍靖明立刻明白妹妹的意思,却只假装不知,还对杜衡笑着说道:“杜妹妹你也一样的。”
杜衡红着脸轻声应道“多谢伍大哥。”
伍靖明英雄救美一回,又如愿的看到杜衡别样的风情,他知道不可以得寸进尺,便潇洒的抱拳笑道:“我还有事,就不打扰两位妹妹了,告辞。”
伍静贞瞪了他一眼,笑骂了一句:“讨嫌!”拉起杜衡的手便走,杜衡倒是规规矩矩的福身应了一声,“伍大哥慢走。”
两个姑娘各自更衣,伍静贞将服侍的丫鬟全都撵了出去,边帮杜衡整理衣裳边说道:“杜妹妹,你看我哥怎么样?”
杜衡完全没有领会到伍静贞的言外之意,边系带子边点头说道:“伍大哥人很好啊!”
伍静贞跺脚道:“我当然知道我哥人很好的,那其他的呢?”
“其他的?其他什么,伍姐姐你到底想问什么?”杜衡习惯了直来直去的伍静贞,现在伍静贞和她绕起圈子,她反倒不适应了。
这么绕着圈子说话,伍静贞也不习惯,她一拍手掌直接了当的说道:“我就直说了吧,杜妹妹,你愿不愿意嫁给我哥做我嫂子?”
“啊……”杜衡完全被惊呆了,瞪大眼睛张着嘴巴看着伍静贞,彻底反应不过来。
从来没见过杜家妹妹这般呆样的伍静贞着实忍不住,捂着肚子放声大笑起来。就在她大笑的时候,杜衡终于反应过来了,她的反应也着实不一般,不象人家小姑娘被提到婚事之时那么羞怯暗喜,而是清冷,发自骨子里的清冷,冷的连最粗线条的伍静贞都笑不下去了,她眼睁睁看着在自己面前一向娇娇软软的杜妹妹成了人形冰块。
“伍姐姐不要随意开玩笑,杜衡此生再无嫁人之愿。”杜衡冷冰冰的说出这样一句话,伸手系好自己衣裳的带子便往外走。
伍静贞急了,两步追上去一把抓住杜衡的胳膊,火急火燎的说道:“杜妹妹你疯了,怎么能说出这样的糊涂话,那有姑娘不嫁人的!我们是不是外人,你很不用这么不好意思的。”伍静贞这姑娘神经不是一般的粗,真不知她怎么就看出冷冰冰的在害羞呢。
杜衡停下了来,事实上她不停也不行,伍大姑娘的武力值可不是一般的高,她这一抓杜衡想走也走不动了。“伍姐姐,我很认真的告诉你,我真不准备嫁人。伍大哥人很好,我看他和伍姐姐是一样的。这等玩笑话伍姐姐再莫提起,否则我们连姐妹也做不成的。”
这回论到伍静贞傻眼了,她虽然性子直可是却不笨,她看的出来杜衡极认真,刚才那番话真的是她的心里话。“好好,我再不提了,杜妹妹你别恼我。”伍静贞好一会儿才憋出这么一句话。不知怎么的,她看到板着脸的杜衡,心中竟有种莫名的怯意。
杜衡轻吁一口气,拉住伍静贞的手轻声说道:“伍姐姐你也别恼我,你知道我的性子冷,说话也直,我不想失去你这个好姐姐,也……不愿没了伍大哥这个好哥哥,姐姐是知道我的,我一直当伍大哥和你亲哥哥亲姐姐看待的。”
伍静贞长长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她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先压下去吧,或许只是因为杜家妹妹年纪还小,再过两年她就不会这么想了,姑娘家怎么可能不嫁人呢?
因有了这个不算和谐的小插曲,在接下来的蟹宴之上,杜衡显的比平时更清冷几分,冯大姑娘徐五姑娘只当她因为家中之事心烦,便也没有说什么。倒是徐大姑娘看了杜衡几回,心中难免起疑。可徐大姑娘不是那种压不住的人,所以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在告辞时向杜衡提了一句,过几日请她到韩国公府赏菊,杜衡也点头应了。
当日傍晚,还没有和妹妹沟通最新情况的伍靖明一听说祖父回府,便如闪电一般冲了出去,他殷勤的服侍着祖父回到退思堂,宽了大衣裳净了面,又捧上一杯刚沏好的香茶,老靖国公见孙子如此殷勤,不免心中暗生警惕,有道是无事献殷勤非奸既盗,这小子别不是又揣了什么坏主意?又想军前效力?哼,门都没有!
老镇国公端地是拿的住,他一言不发,坦然受了孙子的服侍,还往那张极宽大的黄花梨浮雕三英战吕布的罗汉榻上随意的一躺,大有眯眼小憩一把的意思。
伍靖明一见祖父这般做派心里可急了,赶紧挨着祖父坐下,笑的跟条哈巴狗儿一般,只恨他没长条毛茸茸的尾巴,若是真长了,指不定这会儿摇的多欢实。“爷爷,孙儿的亲爷爷……”
伍靖明不开口倒也罢了,这一开口直把老国公雷的外焦里嫩,险些把中午在外头吃的老酒都吐出来。老国公实在败给自己这一脸谄笑的宝贝孙子,他忽的坐了起来,一把揪住孙子的耳朵吼道:“小兔崽子有话就说有屁快放,放完赶紧滚蛋!”
“疼……疼……爷爷您可高抬贵手手下留耳啊……”伍靖明这会儿还和祖父犯贫呢。
老国公嘴上虽然骂着,可心里却是真疼这一对孙儿孙女,他见孙子的耳朵被自己揪红了,便立刻放了手,粗声问道:“到底有什么事?”
伍靖明嘿嘿笑道:“那个……爷爷,孙子想娶媳妇了……”
“滚边去……”老国公一听这话立时翻了脸,抬脚将伍靖明踹到地上,当然,老国公用的是巧劲儿,并不会真踢伤他的宝贝孙子。
伍靖明一个鹞子翻身跳将起来,赶紧摇手解释道:“爷爷您别急,先听孙儿说完,孙儿没要立刻成亲,孙儿知道您规定孙儿需得满了十八才可成亲。”
老镇国公瞪眼吼了孙子一句:“知道还说!”
伍靖明凑到爷爷身边满脸带笑的说道:“爷爷,孙儿这不是想先把亲事订下来么,等三年后再成亲,若是现在不定下来,等孙儿满了十八,好姑娘都被人家抢走了。”
老镇国公听了这话微微点了点头,孙子这话却也有些道理,“小子,你看上谁家姑娘了?”老镇国公扫了孙子一眼,有点儿兴趣的问了起来。
伍靖明脸上有些泛红,不太好意思的说道:“爷爷,孙儿瞧上了杜妹妹。”他倒不扭捏,就算是不好意思也直接了当的说出来。
“嗯,原来是杜家丫头,算你小子有眼光,行了,爷爷知道了,你回去吧。”老爷子有心吊孙子的胃口,故意不给个确定答案,急的伍靖明直挠头,这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啥时候遣媒人去给自己说媒啊?现在知道他杜家妹妹的人还少,若不趁这个当口儿赶紧定下来,等大家都发现了杜妹妹的好,可就没他什么戏了。
“爷爷……”伍靖明素来做惯了彩衣娱亲之事,所以向老祖父撒起娇来再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自在,只见他摇着老镇国公的胳膊一脸惫懒相,真是让老镇国公哭笑不得。
“靖明,你杜家妹妹的情况你也知道,能为她做主的唯有建威将军,如今建威将军出征在外生死不知,怎能在这种情况下遣媒提亲?再者,你自小就袭了你父亲的爵位,是本朝最年少的国公,咱们家人口少,你祖母你母亲都早早过世了,不论是谁嫁给你,可是进门就当家,板上钉钉的一品国公夫人,不怕说句大话,你的行情怕是比那些皇子还要好些。若非祖父我早早放了话,到咱们家提亲的人怕不把门槛都踏破了。你觉得你杜妹妹的继母会愿意让继女有这么好的亲事么?她若是起心拒了亲事,就再没了转圜的余地,倒不如等杜将军归来与他谈亲事更有把握。”老镇国公坐起来很是严肃的说道。
伍靖明想了一会儿,只能点点头道:“爷爷说的是。”
老镇国公叮嘱道:“靖明,此事万不可漏出一丝一毫的风声,否则那妇人起了毒心,可就毁了衡丫头的一辈子。咱们家人口少,你是没有见识过的,妇人若是毒起来,那心可比男人狠多了。衡丫头吃了那些年的苦,可见她那继母是个里子面子都不要的毒妇。切记切记!”
伍靖明一一应了,老镇国公又说道:“靖明,你的婚姻之事爷爷一直记在心上,不用着急,是你的就是你的,跑不了。还有,你不要与七皇子走的太近了,就算和他投脾气也不行。你是镇国公,就算如今没有领军,这份量也是不轻的。当今太子气性大肚量小,莫要被他记恨上。”
伍靖明张嘴欲辩,可是什么话都让他的祖父说了,他还能辩白什么。只能闷声应是,心中暗自想着以后与七皇子往来隐蔽些也就是了。
老镇国公一看孙子的脸色便知道这小子没正的将自己的话听到心里去,他想了想,孩子不经摔打难成人,横竖自己还健朗,再活个十年二十年没有问题,有自己掌着舵,镇国公府这条船就不能翻了。于是老国公转了话题,开始与孙子讨论孙女儿的问题了。
伍大姑娘上个月才过了十三周岁的生日,按大梁的算法,伍大姑娘虚岁十五,也该说婆家嫁人了。可是这女孩儿的亲事与男孩儿不同,伍大姑娘幼年丧母,已属五不娶之一,况且她又是个好舞刀弄枪的急脾气,一应女工活计完全不会,拿起绣花针就象是拿着棒槌似的,那架势看着就让人肝儿颤,况且这姑娘还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一个不顺心就能抄起兵器大打出手,这样的姑娘谁家敢娶来当儿媳妇?那还不得把自家儿子压的死死的抬不起头来。
所以伍大姑娘尽管身份贵重,以国公之女被封为郡主,满大梁也就她这一个了,但是他在大梁婚配市场上的行情却是一路走低,低的老镇国公都快愁死了。这会儿若是有人来向伍大姑娘提亲,叫老镇国公拿半个镇国公府陪嫁他都乐意。可问题是就算陪送整个镇国公府,也没人敢娶这姑娘啊!
“靖明,你的事不急,你妹妹的事情才急,来,咱爷俩合计合计,给你找妹夫要紧。”老镇国公将孙子叫到跟前,一面愁容的说了起来。
伍靖明想了好一会儿,用想说又不敢说的小眼神瞅了瞅他的爷爷,老镇国公一巴掌呼到伍靖明的后脑勺上,没好气的喝道:“有话就说!”
伍靖明“嘶……”的低叫一声,暗道:“爷爷手劲真大!”用手护着后脑勺,伍靖明象只兔子似的跳到一旁,躲的远远的方才开口说道:“爷爷,孙儿倒是真看中了一个人,七皇子和妹妹就挺配的!”
“混帐东西!”老国公大怒,抄起手边的痒痒挠向伍靖明砸了过去,伍靖明一把接住痒痒挠,哧溜一下跑到门边上,扒着门框说道:“真的,爷爷,怎么看七皇子怎么配我妹妹。”
“滚……”老国公气的脸都青了,冲着孙子怒吼一声,吓的伍靖明拔腿就跑,他看的出来爷爷是真生气了。
孙子跑后,老国公脸上怒意渐消,他知道自己的孙子不是那种满嘴乱放炮的孩子,他既然再三说七皇子可以做妹夫,倒要认真的想一想了。
“哥……”伍靖明刚跑出退思堂,就与妹妹伍静贞撞到一处,若非伍静贞躲的快,非得被撞的摔个跟头不可。
跺脚叫了一声,伍静贞气道:“哥你毛毛躁躁的干什么,有老虎追你啊!”
“没,可比老虎凶!”伍靖明回头瞅了一眼,又转过身说了起来。
“哦,你又惹爷爷生气了!”伍静贞颇有些兴灾乐祸的笑了起来。
“不许笑,还不是为了你的事,你个小没良心的丫头!”伍靖明瞪了妹妹一眼,语气却没那么有气势。
“为我的事,不对吧,难道不是你磨着爷爷给你提亲才把爷爷惹恼了?”伍静贞坏笑着揭自家哥哥的短儿,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
“就你知道!对了,静贞,走,陪哥哥散步去!”伍靖明的思绪转变的很快,只见他长臂一伸,拉着妹妹往演武场走去。
路上,伍靖明笑着问道:“静贞,今儿杜妹妹可曾说了什么?”
伍静贞长长叹了口气,歪头看着自家哥哥皱眉道:“哥你也不丑啊,脾气也好,怎么杜妹妹就看不上你呢?”
伍靖明大惊,一把抓住妹妹的手腕叫道:“你说什么,她竟看不上我?”
伍静贞摇摇头道:“也不是,杜妹妹说你是个好人,好哥哥。可是她不想嫁人,谁都不嫁。”
“为什么?她一个姑娘家怎么可能不嫁人?”伍靖明又惊叫起来。
“哥,你不一惊一乍的行么?我耳朵都快被你震聋了。我想大概是杜妹妹年纪小,她又有那样的身世,心中有些害怕也在情理之中。等再过两年杜妹妹年纪大了说不定就转了想法。”伍静贞嫌弃的看了哥哥一眼,将自己的想法全都说了出来。
伍靖明沉默良久,方才低低说道:“你说的也有道理。爷爷方才说要等杜将军班师之后才提此事。”
伍静贞赶紧说道:“这就对了,不是我背后说人坏话,杜妹妹那个祖母就知道护着她的孙子,她那个继母更是把杜妹妹看做眼中钉肉中刺,断断不会让杜妹妹配一门好亲事的,只怕杜妹妹嫁的越差她才越高兴呢。这会子是不能去提亲,那个恶妇一定不会答应的。”
“你也这样想?”伍靖明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妹妹,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还是他那个一根筋想事儿不拐弯的妹妹么?
“哥,你干嘛这么看我?”伍静贞被哥哥异样的眼光看的很不自在,便皱眉问了起来。
“静贞,我的事不急,现在哥哥想听听你对你的亲事的看法。你不是一般的姑娘家,也别拿那一套来糊弄哥哥,哥哥要听你的真心话。”伍靖明头一次发觉自己的妹妹其实也是有脑子会思考的人,便很认真的对她说了起来。
伍静贞的确没有象寻常姑娘家那般不好意思,她眸色转深,默然低声说道:“哥哥,象我这样的情况,谁家肯聘又敢聘呢?我又不想委屈自己,过几年等我大了,就做个仗剑天下的侠女吧,说不定我也能开宗立派做一代宗师呢!”
“胡说胡说胡说!”伍靖明一听这话立时急了,跳着脚的大叫起来。他与祖父妹妹相依为命,感情自然无比深厚,他怎么可能眼看着妹妹落得孑然一身的孤独下场,绝对不可以!
“哥哥别生气,说不定以后我仗剑江湖,还能给自己抢一个小女婿呢!”伍静贞见自家哥哥炸了毛,赶紧将话圆回来,虽然她其实没有这样的打算。抢小女婿什么的她才不会去干,不过若真有两厢看的顺眼的,嫁了也未尝不可。她只是不想也不敢嫁入亲贵之家罢了。
“妹妹,不许胡闹!有哥哥在一日,你就别想溜出家门,你的亲事哥哥自有主张,哥哥一定为你选一个最好的女婿。”一想到妹夫二字,伍靖明脑子里便跳出七皇子的模样。七皇子生母早亡,是个并不很受重视的皇子,他素性阔达,是气量恢宏之人,自己的妹妹若是嫁给他,他一定能包容妹妹的缺点,何况还有他这一层至交好友的关系。嗯,没错,将妹妹托付给七皇子萧绎,真是个最好的选择。
就在伍家兄妹讨论他们的终身大事之时,建威将军府惜雨轩中,红菱正在和寥嬷嬷咬耳朵。她将马场上发生的那一幕原原本本的告诉给寥嬷嬷,惹的寥嬷嬷一时惊一时怒一时喜的,险些儿没精神错乱。她就一次没跟着姑娘出门,偏巧就在这一次发生了那么要紧的大事。寥嬷嬷深恨自己当时没有在场,若她当时在场,这亲事指不定就彻底定下来了。
“红菱,这事可是真真的?”生怕红菱添油加醋,寥嬷嬷又郑重的问了一遍。
红菱指着自己的喉咙说道:“嬷嬷,事关姑娘的终身,婢子怎敢胡说八道,不信您去问杨梅她们,若有半句假话,就小红菱喉咙里长个疔这辈子再不得说话。”
“好了好了,嬷嬷相信你,快别乱说。”寥嬷嬷一把拉下红菱的手,满脸是笑的说了起来。只听红菱这么一说,寥嬷嬷就认定了镇国公伍靖明对她家姑娘有意思,这可真是太好了。
“姑娘可有什么异样不曾?”寥嬷嬷又问了起来。
红菱想了想方才说道:“姑娘看着不太高兴,今儿都没怎么说话。”
寥嬷嬷听到这话又皱起了眉头,她叹口气道:“不省心哦!”
红菱知道寥嬷嬷与姑娘的情份非同一般,因此也不敢说什么,只能看着寥嬷嬷感慨。寥嬷嬷感叹一句之后立刻又鼓起了斗志,她如此没有别的心愿,只盼着一手带大的姑娘嫁个好婆家,得个好夫婿,这一辈子就算是圆满了。
“行了,我知道了,红菱,往后再有这种事赶紧告诉嬷嬷,咱都是为了姑娘好。”寥嬷嬷拍着红菱的手笑着说了起来。
红菱赶紧点头道:“是是,那是一定的,只要嬷嬷不嫌红菱嘴碎,红菱什么都和您说。”
打发了红菱,寥嬷嬷想了一会儿,去煮了一碗姜糖水端着送去小书房。今儿姑娘吃了螃蟹,很应该多喝些姜茶去去寒气。要不然赶明儿有了小日子她是要吃苦头的。自家姑娘都十三了还没有来小日子,这让寥嬷嬷很是着急,这大半年以来于饮食上也越发注意了。
“姑娘,嬷嬷来了。”在一旁服侍杜衡读书的沁芳看到寥嬷嬷,低声禀报一句赶紧快步迎了出去。
见沁芳来接托盘,寥嬷嬷笑着说道:“沁芳,厨下还有些姜茶,你去拿了和你杨梅姐姐红菱姐姐清芬姐姐分着喝了。今儿你们必也都吃了不少螃蟹的,赶紧祛祛寒气。”
沁芳笑嘻嘻的道了谢,等姑娘发了话方才开开心心的跑走了。
杜衡是寥嬷嬷一手带大的,寥嬷嬷了解她,她也很了解寥嬷嬷,一看寥嬷嬷明显一副有话要说的样子,杜衡不免低低叹了口气,老老实实的将那一碗她素来最不爱喝的姜茶喝了个干净,将碗放到托盘上,杜衡带着几分侥幸心理说道:“嬷嬷,我喝完了,你快忙去吧。”
寥嬷嬷哪里肯走,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自家姑娘瞧上一回,无比骄傲的笑道:“姑娘如今出落的越发水灵了,真真让人看不够!”
“嬷嬷,你说的什么疯话!”杜衡无奈的叫了起来。从前日子艰难的时候寥嬷嬷整天想的只是怎么样才能让姑娘吃饱穿暖,再没有心思去想别的。如今日子好了,寥嬷嬷的心思也重了,已经从温饱问题上升到姑娘的归宿问题,杜衡真的是被她念叨怕了。
“姑娘,今儿镇国公府马场的事情老奴可都听说了。”寥嬷嬷不开口便罢,一开口这份量可就不轻,杜衡的脸色刷的变了。她咬牙气道:“这个红菱嘴上再没个把门的,下回再不带她出门。”
寥嬷嬷笑嘻嘻的说道:“姑娘别生气,是老奴逼问出来的,托姑娘的福,那几个丫头对老奴都很敬重,老奴问什么她们也不敢瞒着。”
“……”杜衡无语,好吧,寥嬷嬷的特殊地位是她给的,她还能说什么呢。
寥嬷嬷赶紧又说道:“姑娘,她们也是为了姑娘好,您想想,镇国公可是全京城贵夫人们心中最好的女婿人选,咱们且不说他是国公爷,谁嫁给他谁就是一品夫人。单说镇国公府人口简单,老太夫人和老夫人都过世了,一过门就是真正管事的当家夫人,还不用在两层婆婆跟前立规矩,就一个小姑子也不会在家里待很久,凭这般的好夫婿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着。要不是老国公爷压着不吐口,只怕倒提亲的人早就踏破镇国公府的铁门槛了。”提亲通常是男方去女方提,若是由女方先提,那就是倒提亲,除非是极得意的女婿人选,否则女方再不会自降身份,免得过门之后被婆家瞧不起。
杜衡看着寥嬷嬷巴啦巴啦说的热闹,只觉得头大如斗,她该怎么说才能让寥嬷嬷明白呢?想了一会儿,等寥嬷嬷换口气的工夫,杜衡沉沉说道:“嬷嬷停一下,听我说一句。”
“姑娘您说!”寥嬷嬷赶紧说道。
“嬷嬷,当日娘亲过世之时对我说的话你可还记得?”杜衡沉沉说出一句让她和寥嬷嬷都心情异常沉重的话。
寥嬷嬷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夫人临死之前说的话她当然没有忘记,只是……夫人那时正满心怨恨,说的话又怎么能当真呢,她不相信夫人愿意看到姑娘孤独终老。可是当时夫人与姑娘的对话寥嬷嬷从来不曾忘记!
那一句:“若儿快答应娘亲,永远不要爱上任何男人,永远不……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不只是如魔咒一般困住了姑娘,其实也困住了寥嬷嬷自己。而当时年方五岁的姑娘的回答更让寥嬷嬷一直无法安宁。姑娘被夫人逼着起了誓,在她什么都不懂的年纪,那么一个爱笑闹天真无邪的小姑娘从此再不会笑,再没落过泪,这是怎样的一折磨啊!
“姑娘,夫人那是怕您上当受骗,您相信老奴,镇国公不是那样的人!”寥嬷嬷急急说了起来。
杜衡冷冷道:“嬷嬷,你连见都没见过镇国公,又怎么会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何况知人知面难知心,当初爹爹他……”不想揭爹爹的短,杜衡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可是她的意思寥嬷嬷却完全明白了。姑娘这是怕啊,有夫人的前车之鉴,姑娘如何再敢对任何男人放一丝一毫的感情。
“姑娘,这事也急不得,要不再看看,若是镇国公府前来提亲,您不如先应下,不管怎么样您都得嫁人,与其等继夫人缓过劲来把姑娘卖了,还不如先占个主动。横竖就算是成亲也得在三年以后,这三年时间也够您观察镇国公的,要是实在看不中,您那怕是逃婚呢,老奴也死心踏地的跟着您,只求您别一口回绝就行。”寥嬷嬷低声恳求道。
寥嬷嬷若是硬气的要求,杜衡倒能与她顶着来,可是她却软语相求,杜衡倒没法子拒绝了,她知道世上最关心自己的就是这个与自己甘苦与共的嬷嬷。为了自己,她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幸福,毅然自梳做了自己的嬷嬷。杜衡知道若没有寥嬷嬷受尽艰难拼命护着自己,自己绝熬不过那七年艰难的日子。
“好吧,嬷嬷,若是他们来提亲,我不回绝就是。可是若没有人来提亲,嬷嬷就什么都别提了。我心里已经有了打算,最多五年,我就会离开这府里到南边去,嬷嬷有了年纪身子也不好,正合到南边养老。嬷嬷,还是那句话,不管将来如何,我都养你一辈子。”杜衡无法拒绝为了抚养自己而付出一切的寥嬷嬷,便轻声应了下来。
寥嬷嬷长长出了一口气,感动的老泪直流,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恍惚之间她仿佛看到了她的夫人。姑娘如今越发象夫人了,虽说她表面看上去比夫人性子清冷,可是寥嬷嬷知道姑娘的心是火热火热的。
又过了几日,寥嬷嬷抻长了脖子也没盼到镇国公府遣媒说亲,她急的什么似的,却也不能跑去镇国公府说话,急的寥嬷嬷肝火上亢,嘴唇上都起了好大一个燎泡。杜衡看着很是心疼,赶紧配了一副清火茶硬逼着寥嬷嬷喝了。见寥嬷嬷满脸愤愤之色,杜衡轻轻摇了摇头,将寥嬷嬷拉进自己的房间,与她细细了谈了一番话。
谈话过后,寥嬷嬷的情绪才渐渐平复下来,只是她心中还在期盼着来自镇国公府的媒人。可是一个多月过去了,镇国公府与熙国公府分别请过姑娘一回,媒人却还没有登门。寥嬷嬷眼看着继夫人苏夫出了月子,而自家姑娘的亲事还没有着落,一股不详的预感渐渐涌上她的心头。
寥嬷嬷的预感一点儿也没错。出了月子的苏夫人没有了腹中胎儿的顾忌,又得知了她安胎期间发生的一切,越发将杜衡恨了个半死。此时江嬷嬷也满血复活,这主仆二人整日在棠棣院中商量如何算计杜衡,势必将杜衡彻底治死,再不给她任何死灰复燃的余地。
建威将军夫人出了月子,这事是瞒不住的,就算她如今娘家坏了事,可罪不及出嫁女,所以苏夫人的身份只是建威将军夫人,故而何老夫人也没了将她软禁在棠棣院的理由。而且何老夫人自从孙子杜鹏被挑了右手手筋之后,口上虽然不说,心中却也对杜衡起了疑心。所以何老夫人对大孙女儿杜衡也没有了起初那份亲热。因此也有心让儿媳妇出来压一压大孙女儿,别让她过的太得意了。
苏夫人再失势也有几个手帕交,这些人多少也得给她一两分面子,因此便给苏夫人下了几个贴子,苏夫人就势回到了贵妇们的社交圈子。同时也从婆婆那里拿回一些管家之权。只不过供应各房所需的配给权却一直牢牢掌握在大管家杜忠手中。这是建威将军临走之前交代的,便是老夫人都夺不了这个权。
杜忠成了继大姑娘杜衡之外第二个眼中钉肉中刺,苏夫人此番复出,在江嬷嬷的劝说之下压住了性子,她并没有上来说与杜衡为难,而是从外围开始铲除所有杜衡的助力。首当其冲的就是杜忠。
建威将军府每月初一至初五发月钱,杜忠做管家之时从来都是初一便发,不象是苏夫人管家之时常常拖到初五,甚至有时候还会拖到初六七才发。十月初一,府中各房之人按例前去领月钱。杜忠坐在管事厅中看着发钱,忽然就眼前一黑栽倒在地,顿时就人事不知了。
惜雨轩中来领月钱的是杨梅,杨梅自小跟着自家姑娘,也学了些医术毒术,她见大管家倒地不醒,立刻冲上前半跪在杜忠面前,拔下头上的银簪刺向杜忠的人中穴。若是惊厥昏迷,这么一刺杜忠便能醒过来。
可是银簪子已经深深刺入人中穴,杜忠却没有醒过来,杨梅仔细一看,只见杜忠口唇青紫,是极明显的中毒症状。她心里一急便将随身荷包拽下来,摸出一只莲子大小的蜡丸,捏破蜡封取出其中的药丸,杨梅飞快的将药丸塞到杜忠的口中,又高声大叫道:“快拿水来……”
服侍杜忠的狗子立刻倒了一盏茶送来,杨梅拿银簪在茶水中一蘸,银簪立刻变了颜色,狗子脸都青了,杨梅见状立刻叫道:“你抱住杜伯的身子,捂住他的口。”狗子赶紧照办,杨梅抬手在杜忠后背重重捶了几下,狗子便大叫道:“咽下去了咽下去了……”
杨梅这才松了一口气,对狗子说道:“快把忠爷爷扶起来坐好稳一稳。”狗子刚把杜忠扶起来,杜忠便醒了过来。此时管事厅内外突然暴发出一阵极热烈的掌声,刚才那一幕真是让大家都看呆了。谁都没想到杨梅这个素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鬟居然还能解毒救人。
“杨梅真厉害!杨梅好样的!”也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好多人都跟着囔了起来,只有两个靠后站着的嬷嬷面色不对,她们连月钱都不领了就悄悄溜了出去。狗子眼尖,见两个嬷嬷偷溜立刻追了上去。他也算是机灵,只是远远的缀着并不惊动这两个嬷嬷,直到跟着两人进了棠棣院,狗子才又回到了管事厅。
杜忠见狗子去而复返,竟什么都没问,硬是坚持着发完了月钱,打发所有人离开之后方才对狗子说道:“那两人可是去了棠棣院?”
“忠爷爷你真厉害,那两个婆子就是去了棠棣院,方才孙儿已经查清楚了,其中一个是器物上的刘嬷嬷,另一个是二门上的陈嬷嬷。”狗子已经拜杜忠为干爷爷,故而以孙子自居。
“知道了,这几日你多盯着些,不要惊动了她们。”杜忠沉沉吩咐一声,便开始闭目养神,狗子可急坏了,他急急催道:“爷爷您赶紧去瞧瞧大夫吧,刚才也不知道杨梅那药能不能彻底解毒。”
杜忠点了点头,沉声道:“知道了,你且去吧。”
狗子知道自家干爷爷心里什么数都有,便赶紧去安排盯梢那两个嬷嬷之事。杜忠在稳一会之后便只身去了惜雨轩。他还没进惜雨轩的门,就见到寥嬷嬷急匆匆走了出来,满脸都是焦虑之色。
一看到杜忠,寥嬷嬷赶紧小跑过来低声说道:“忠伯,您觉得怎么样,快随我去惜雨轩。”
杜忠微笑低声道:“我这不就来了,这下子得让姑娘费心喽!”
寥嬷嬷先是一愣,继而点了点头,低低道:“正是姑娘命我来请您的。姑娘听杨梅说了那事之后很是担心,这才叫我赶紧来找忠伯。”
这两人边说着话边走入惜雨轩,在进门之时,寥嬷嬷回头看了一眼,见远处一个身影闪过,她冷冷一笑,那身影必是棠棣院安排的人,这府中想来是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