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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当真过的好生凶险,刚过子时,杨梅和沁芳两人突然发起高烧,两个人摸上去仿佛是刚烧好的烙铁一般,几乎都要将人的手烫伤,杜衡带着寥嬷嬷红菱清芬三人不停的用烧酒擦拭杨梅沁芳没有破损的皮肤,足足擦了一个多时辰,才算将她们的体温降了下来。大家好歹缓了口气,都觉得累的连指头尖儿都不想动弹,主仆四人连坐到椅子上的力气都没了,只席地而坐,杜衡靠在寥嬷嬷的身上,嗓子沙哑的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
歇了不到半个时辰,沁芳突然剧烈呕吐起来,这又让大家好一通手忙脚乱,原来沁芳身子弱,挨打的时候风邪入体,恰在此时风寒发作,呕吐的一踏糊涂。杜衡忙又给她诊了脉,让清芬去煎药,寥嬷嬷和红菱两人将沁芳身上的脏衣裳换下来,给她换上干净的中衣,又吃了现煎的药,沁芳才止住呕吐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听到外面打了卯时的钟点,红菱猛然惊醒,她才发觉自己坐在脚踏上靠着床腿睡着了,红菱坐起来,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身上被盖上一袭夹纱薄被,她转头四下看看,只见寥嬷嬷坐在沁芳的床头睡的正沉,清芬坐在脚踏趴在床边上也在睡着,她们两人的身上同样盖着夹纱薄被,只有姑娘合衣伏在桌上休息,她是唯一一个没有盖被子的人。
红菱眼圈儿红了,她知道自己几人身上的被子必是姑娘给盖上的,姑娘必是最后一个睡着的人,所以她的身上才会什么都没盖。抱着夹纱被子站起来,红菱蹑手蹑脚的走到姑娘身边,想给她盖上被子,不想她刚刚走到桌旁,原本伏身睡着的姑娘便猛的直起身子,待看清是红菱之后方才疲倦的说道:“是红菱啊!”
看着姑娘满眼的血丝儿,红菱眼中一酸涌出泪水,她颤声道:“姑娘,您都累成这样了还顾着奴婢们,奴婢……”红菱哽咽的说不下去,只能胡乱抹脸上的泪。
杜衡轻轻摇头,竖起食指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她压低声音说道:“轻些,嬷嬷和清芬还睡着,别吵醒她们,杨梅和沁芳的情况好多了,红菱你再去歇会吧。”
红菱扑楞楞的直摇头,急急说道:“姑娘,奴婢服侍您回房歇会吧,你熬了一整夜,这可怎么吃的消呢。”
就在这说话的工夫,寥嬷嬷和清芬都醒了过来,两人醒来一看自己身上盖着夹纱被子,又见红菱手中抱着床夹纱被子,寥嬷嬷和清芬两人眼圈儿都红了,寥嬷嬷连连抽着自己的脸恼怒的叫道:“我打你这没有用的老杀才,不好好服侍姑娘反让姑娘受累……”
杜衡赶紧走到寥嬷嬷面前抓住她的手,摇摇头轻声说道:“嬷嬷,你照顾我十三年,我偶尔给你盖一次被子又算什么,再不许这么说了,这一晚上大家都辛苦了,杨梅和沁芳的病情稳定许多,总算能让人松口气了。等天亮后去把孙大夫并孟娘子接来,有亲娘照看着,伤会好的快些。杨梅这里嬷嬷就多费心吧,她的家人是指不上的。”寥嬷嬷一听姑娘有吩咐,赶紧应声称是,不觉便把抽自己的事情忘记了。
杜衡又看向站在自己身边红鼻子肿眼睛的红菱,轻声细语的说道:“红菱,你回头去收拾收拾衣裳细软,搬到隔壁房间去住,这阵子杨梅不方便,你就带着清芬多担待些,等杨梅沁芳好了,你们四个再商量着如何分班在上房当差。”
红菱呆住了,片刻之后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她扑通跪倒在姑娘的面前,哭的象个孩子似的。杜衡被红菱哭的乱了阵脚,她急忙扶着红菱说道:“你哭什么啊?若是不想到上房当差就不来好了,没有人为难你的!”
“不是的不是的,奴婢愿意,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红菱边哭边摇头,她的动作幅度太大以至于泪水都被摇的飞溅起来。
“那你还哭?”杜衡越发糊涂了。
红菱抹了抹眼泪哽咽说道:“回姑娘,奴婢这是高兴的,奴婢可算等到姑娘愿意让奴婢服侍的一天了。”
杜衡这才明白过来,拉起红菱说道:“原来是这样。从前的事不提了,往后大家都好好的。”
寥嬷嬷也走了过来,拉着红菱的手说道:“红菱啊,你也知道从前姑娘吃了太多的苦,姑娘不容易啊,往后好好服侍姑娘,将来必亏不了你的。”
红菱点点头,重又给主子磕头见礼,这回磕头红菱诚心诚意,自经历了这一夜之后,红菱便知道自己跟着姑娘绝对是这一辈子最明智的选择,象姑娘这样处处为下人考虑的主子,可着大梁也找不出几个来。
夜色退去,东方现出鱼肚白,杜衡看到浅浅微光从窗棂透进来,不由轻呼一口气叹道:“这一夜总算是熬过来了,嬷嬷,我这会子饿的厉害,你叫人去大厨房瞧瞧,可有什么垫肚子的取些回来。你也累了一晚上,就别亲自做了。”
寥嬷嬷赶紧摇头说道:“不用不用,回姑娘,昨儿晚上老奴就泡了红枣桂圆黑豆香米,这就给姑娘磨豆浆去,再煎个时蔬厚蛋烧,一刻钟就得。”
清芬一听这话忙跑上前说道:“奴婢帮嬷嬷打下手。”
寥嬷嬷拍拍清芬的小脸笑道:“好,清芬来给嬷嬷打下手,红菱,你服侍姑娘回房好歹歇一歇,饭得了再请姑娘起身。”红菱应了一声,扶着自家姑娘便想往外走。
杜衡摇头叹道:“你们哪!罢了,我也不回房,就在这屋好歹眯一会儿,杨梅和沁芳虽好了些,却也不敢大意了。”
红菱听姑娘已经有了决定,她环顾房间一圈之后便飞快的跑了出去,不多时,红菱带着两婆子将放于姑娘卧房外间的黄花梨嵌螺钿贵妃榻抬了进来,榻上已经铺好枕褥等物,还放着一床叠好的方胜纹杏红绫子被面蚕丝薄被。而红菱自己的手上则抱着一只小巧的梳妆匣子。这只匣子是昨儿早上出门之时放在车上备用的。
“姑娘,奴婢为您通头解解乏,您也好歇一歇。”红菱打开梳妆匣子,拿出一柄牛角梳子笑着说了起来。
杜衡轻轻点了点头,靠坐在贵妃榻上,任红菱取下钗环打散发髻,轻轻柔柔的梳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杜衡便已经睡着了,红菱见状便放下梳子,用缎带将姑娘的长发松松绑起来,轻轻理到姑娘的身侧,杜衡累了一整夜,此时一睡便睡的沉了,完全不知道红菱为她盖好被子,还用软罗小扇轻轻扇出细细的微风,在这么舒服的环境下,杜衡睡的更沉了。
“姑娘……”端着一只镶银边竹编托盘的清芬从外头走进来,口中轻声的唤着,红菱赶紧向她摆手,做着口型说道:“别吵,姑娘睡着了……”
清芬点点头,将托盘轻轻放到桌上,然后趴在桌上看姑娘睡觉。红菱见小丫头脑袋一点一点的眼皮子直打架,便轻笑说道:“清芬,你也去眯一会,这里有我呢。”
清芬摇头说道:“不行不行,嬷嬷刚才说了,她今天不方便出门,让我回头去请孙大夫和接我娘亲进府,等马车套得了我就得走啦。”
红菱点点头道:“也是,昨儿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一时半会儿怕是消停不了,姑娘又累成这样,咱们惜雨轩中没嬷嬷针坐镇是不行。”
说话间寥嬷嬷打从外头走了进来,她见姑娘睡的香甜,便对红菱清芬说道:“你们两个也都饿了吧,赶紧把这些东西吃了,等姑娘醒了再做,这些东西凉了就不好吃了。”
红菱惊道:“这怎么行?”
寥嬷嬷笑道:“没事的,姑娘回头醒了必也是这个意思,红菱,你刚到姑娘身边服侍,还不很了解姑娘的性情,姑娘是最看不得人家糟践吃食的。”
清芬因在姑娘身边服侍了一段时间,对这事儿比较了解,便飞快跑出去拿来三套碗筷,将养生豆浆和时蔬厚蛋烧平分为三分,与寥嬷嬷红菱三人分着吃了。
吃罢早饭,清芬坐车去接孙大夫和她的娘亲,寥嬷嬷则对红菱说道:“姑娘刚才让你搬到这边来住,这会子我守着姑娘,你快回去搬东西吧,也好早些来姑娘身边当差。”
红菱应了,赶紧回自己的住处收拾搬家,与她同住的那些丫鬟婆子们自有一番恭贺之语,不必细表。
杜衡睡了一个多时辰便醒了过来,寥嬷嬷一见姑娘醒了,便上前笑着说道:“姑娘您醒啦,歇的可好,老奴这就给您拿早饭去。”
杜衡看了看房中之人,不见红菱和清芬,便轻声问道:“怎么只有嬷嬷在这里,其他人呢?”
寥嬷嬷笑道:“回姑娘,老奴让清芬去接孙大夫和孟娘子,让红菱回去收拾东西了,早些搬过来也好早些上手服侍姑娘。”
杜衡点点头,掀被下榻,边解开绑头发的丝带边问道:“嬷嬷,从昨晚到现在,府中都有什么动静?”
寥嬷嬷赶紧一一回禀,“回姑娘,老夫人那里安静的很,昨儿老夫人回去就歇下了,今早比往日晚起了半个时辰,老夫人打发人来看过,听说您昨儿一宿没合眼,老夫人就免了您今儿的请安,老夫人还命人送来一盅野参珍珠鸡汤,老奴正用温火煨着,您这会儿想吃不?”
杜衡摇摇头道:“晚上吃,其他地方的动静呢?”
“回姑娘,棠棣院那边连夜请了大夫,又是医又是药的闹了大半宿,可也没传出什么大动静,今儿早上二姑娘和大爷要来找您的麻烦,被三姑娘带着几个嬷嬷硬是拦劝住了。那四个动手打杨梅沁芳的婆子还被锁在柴房中,大管家派人盯着,并没有发现有人接近她们。”寥嬷嬷忙将府中其他的动静都说了一遍。
杜衡听遍点了点头,轻声叹道:“想不到三妹妹竟然会拦着她们,这倒叫我有些想不到。”
寥嬷嬷笑道:“可说是呢,现在细细想来,三姑娘好象和二姑娘大爷真不象一个娘养的,若二姑娘和大爷也象三姑娘就好了。”
杜衡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低低说了一句:“那也未必。”
好好梳洗一番,杜衡为了提神还在两侧太阳穴抹了薄荷油,这才算是精神了许多。用过寥嬷嬷精心准备的早饭,清芬便引着张掌柜并孟娘子过来了。
杜衡听得回禀,说来的是张掌柜,不由微微一怔,继而便问道:“怎么孙大夫没来?”
清芬赶紧屈膝回道:“回姑娘,今日铺子里特别忙,好几位一直由孙大夫接诊的病人都在排队等着,张掌柜怕耽误姑娘的事,就替孙大夫来了。”
杜衡有些无奈的点头道:“好吧,既然来了便请张先生给杨梅沁芳诊脉吧,她们身上的伤就不必让张先生看了,清芬,你娘亲这阵子在铺子里帮忙也学了不少,其他的就让你娘亲来吧。”
少顷,张掌柜和孟娘子被引了进来,张掌柜进门之后眼睛便如同有自己的主张一般,只往杜衡这边看,并且张掌柜的脸也不正常的红了起来。早已经不是毛头小伙子的张掌柜只觉得的自己的心脏扑通乱跳,完全没有了正常的节奏。
张掌柜的异样大家都看到了,杜衡蹙眉问道:“张掌柜,你可是身体不适?”
张掌柜忙摇头掩饰道:“没有没有,慕景很好,慕景这就为伤者诊脉。”
寥嬷嬷和孟娘子都是有见识的人,两人看到张掌柜的样子象极了少年慕艾,两人心里都咯噔一下,这可是万万不能的事情啊,千万别因此事坏了姑娘和张掌柜一辈子的名声!
张慕景整理心神,认认真真的给杨梅和沁芳两人诊了脉,万幸昨天晚上救治的及时,这最关键的一夜护理的也好,所以杨梅和沁芳完全没有性命之忧。沁芳的病情相对复杂和重一些,不过也不难治,她不只过要比杨梅多喝几碗汤药罢了,这两人只要将养上百日就会彻底恢复健康,不会留下任何后遗症。
“东家,让孟娘子给她们检查患处,慕景出去开方子可好?”张慕景走向东家,不想寥嬷嬷突然站到前头挡住他的去路,张慕景只能停下来隔着寥嬷嬷问了起来。
杜衡并不明白寥嬷嬷为何突然挡在自己面前,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所以便点点头扬声道:“好,张先生请,清芬,引先生出去开方子。”自从正式随张慕景和孙大夫学医,杜衡便以先生称呼这两个人。
清芬引张慕景出去开方子,杜衡见孟娘子先给杨梅查看伤情,最后才检看自己的女儿,她轻轻叹了口气,走到孟娘子身边歉意的说道:“孟娘子,都是我考虑不周,才让沁芳受这样的苦,我对不住你。”
孟娘子听到姑娘向自己道歉,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她连连摇头道:“姑娘您言重了,芳儿的命是姑娘给的,别说是挨打,就算是为姑娘死了都应该。姑娘,小妇人蒙您恩许进府照顾芳儿,小妇人给您磕头了。”
杜衡忙扶住孟娘子道:“孟娘子你才言重了,可不能这么说。”
孟娘子仍跪在地上,她伸手从怀中拿出一张契书双手捧到杜衡的面前,极诚恳的说道:“姑娘,这是小妇人的身契,已经写好数月,一直没有机会交给姑娘,求姑娘收下小妇人吧。”
“你……你要给我做奴仆?”杜衡大为意外,很是惊愕的问了起来。
“是,奴婢情愿服侍姑娘一生一世。”孟娘子立刻改了自称,可见态度何等坚决。
“为什么,你不必如此的!”杜衡皱眉问道。
孟娘子是个实在本份的人,她老老实实的说道:“回姑娘,当日那狠心贼将奴婢母女三人一并卖了,是姑娘救了奴婢三人,从那时起奴婢就是姑娘的奴仆了。若是姑娘不要奴婢,奴婢怕又被那狠心贼抓住再卖一回,救姑娘收下奴婢吧!”
孟娘子一番话说的满屋之人无不心酸,寥嬷嬷一旁帮腔道:“是啊,姑娘,孟娘子说的很是,您已经救了她,若是不把她留在咱们府里,日后让那个黑心男人知道她的下落,必还会拿她去卖的。”
杜衡还有些犹豫,寥嬷嬷立刻又加了一句:“回姑娘,当日已经将她们母女三人的奴籍落在您的名下了。只是那时孟娘子正病着,才没带她进来。”
杜衡一听这话只得无奈的说道:“都已经落了籍还有什么可说的,嬷嬷回头带孟娘子去大管家那里报备吧。”
孟娘子立刻给杜衡磕头道:“谢姑娘恩典,回姑娘,奴婢娘家姓李,请姑娘往后叫奴婢李婆子。在进府之前,奴婢已经前往官府办好了与那狠心贼义绝的文书。”
“好,嬷嬷,你身边正缺个帮手,就让李嬷嬷帮你吧,告诉大管家,给李嬷嬷关二等月例,既然是早就落了籍的,那就从三月算月银,把这几个月的月钱全都补给李嬷嬷。”杜衡想了想,又对寥嬷嬷吩咐起来。
寥嬷嬷高兴的应了一声,李嬷嬷赶紧摆手道:“不敢的不敢的,奴婢这几个月不曾当差,如何能领月钱?”
寥嬷嬷拉着她笑道:“没事儿,你日后服侍姑娘久了就知道,我们姑娘最是慈善不过的,你把月钱好好存着,将来也好给那两个丫鬟攒嫁妆不是!好了,别说啦,跟我去见大管家。”说着,寥嬷嬷便将李嬷嬷拉走了。
这两人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过一柱香的工夫便回来了,这时张慕景都还没有开好药方。“回姑娘,已经记上名了,领了三个月的月钱,还补领了端阳节的赏赐,没有现成的衣裳,已经领了料子,老奴这几日帮着赶赶工也就做出来了。”
杜衡轻轻点头道:“这就好,李嬷嬷的住处嬷嬷看着就近安排吧。”寥嬷嬷忙都应了,李嬷嬷也上前再次谢恩,并且恳求道:“回姑娘,杨梅姑娘和沁芳需要精心照顾,奴婢请求这段时间就在这屋里搭个铺,等她们好起来再回屋住着。”
“这样也好,李嬷嬷,那这阵子你要多受累了,要用什么只管找寥嬷嬷,不要不好意思开口,你能到我身边服侍也是我们主仆的一场缘法,这里就是你的家。”杜稀丝毫不摆主子款儿,说话和声细气的,让李嬷嬷心里更加踏实了。
说话间张慕景开好了方子,因杜衡在随他学医,所以张慕景拿着方子便向杜衡这边走来,边走还边说道:“东家,这是我拟的方子,您来看看。”
杜衡正要接方子,寥嬷嬷却抢先将方子接了过来,转手送给自家姑娘,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姑娘请看。”
张慕景做了几年的掌柜,怎么能不会察颜观色,他见寥嬷嬷如此反常的举动,便知道自己没有藏好心思,被寥嬷嬷看出些端倪。张慕景退了两步,心中极不是个滋味。李嬷嬷因这些日子与张慕景相处的多,心里很是同情这张掌柜,可是她知道张掌柜的心思注定不可能实现,自家姑娘是堂堂将军府的大小姐,将来必是要嫁入高门的。而张家却是世代平民,往祖上刨多少辈儿都没个当官的。
杜衡并不知道寥嬷嬷李嬷嬷的心思,她自拿到方子后便将全部精神放了上去。再三斟酌之后,杜衡击桌叫道:“这方子真是绝了,张先生果然是国手!”
听到自己一心仰慕的姑娘如此高的评价,张慕景脸上涩意顿去,浮起一抹骄傲的笑容,医术,向来是他最引以为傲的资本。“谢东家夸奖。”张慕景躬身行礼,说话的声音都透着和刚才不一样的朝气。
杜衡轻道:“这方子的确是妙极了。杨梅,快按这个方子抓药……哦不……”话一出口杜衡便想起杨梅如今正趴在床上一动不能动,哪里就能去抓药的。
清芬赶紧上前说道:“回姑娘,奴婢也认识药材,这药让奴婢去拿可好?”
杜衡点点头,将方子递给清芬,如今不论是常用药还是非常用药,在杜衡的小药房中都有一定量的存货,所以杜衡也不担心药配不齐。
众人这么一说一动,寥嬷嬷便再没遮住自家姑娘,张慕景飞快的偷眼看了一回,不由心中一紧,他忙躬身说道:“东家的气色不太好,不如让慕景为您诊个平安脉?”
杜衡还不曾说话,寥嬷嬷便抢先说道:“不用不用,我们姑娘就是昨夜照顾两个病人没有休息好,回头好好睡一觉就行了,很不必麻烦张掌柜。”
杜衡也知道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碍,就是累了些,便点点头道:“多谢张先生关心,我确也没有大碍。”
张慕景虽然含笑应了,可脸上的笑容到底有几分勉强,他其实早就知道自己的一腔心意终将付诸流水,可是心之所向又岂是能管的住的,哪怕那是个无底的深渊,他早在当日的一抹浅笑之中义无返顾的纵身跳了。
“东家若没有其他的吩咐,慕景便先回去了,两位姑娘所需的药材不少,东家这里怕是支应不了几天,回头慕景就命人将其他所需药材全都送过来。”张慕景躬身低头,以此掩去眼中的失落。
杜衡并不知道张慕景还有那样一番曲里拐弯的心思,只点点头说道:“也好,张先生,最近我这里事情多,怕是没什么时间到铺子里去,铺子的事情就请张先生多多用心了。”
张慕景听了这话心中更加苦涩,腰也躬的更深了,他只能讷讷应道:“是,东家请放心。”
寥嬷嬷此时是护雏儿老母鸡模式全开,她立刻说道:“那好,老奴这就送张掌柜出去。”说罢,抢先在头里引路,由不得张慕景不跟上她,依依不舍的离开了惜雨轩。
“张先生今天是怎么了,奇奇怪怪的!”完全不知内情的杜衡还皱眉说了一句,李嬷嬷倒是看出些内情,只是这种事情她又怎么好说的出口,故而只能低头装什么都不知道了。
就在冷场之时,已经收拾好搬过来的红菱进来了,她是来请姑娘休息的,如今也有人照顾杨梅沁芳两个,姑娘就不必再守在她们的房中。
杜衡的确也累了,而且她也知道自己倘若再留在这里,李嬷嬷会不自在,毕竟她不能当着主子的面心疼女儿伤心落泪不是。所以在探视杨梅沁芳一回之后,杜衡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可她没有直接进卧房,而是进了素日理事的东次间,救治杨梅沁芳之后,杜衡便腾出手来收拾那四个重打杨梅沁芳的嬷嬷。
“红菱,你传我的话,去告诉大管家,让他将打了杨梅沁芳的四个婆子重打二十撵出府去,永不叙用。”杜衡一想到杨梅沁芳被打成那样就心疼的不行,只冷着脸吩咐起来。
红菱犹豫片刻,她没有应声出去传话,而是普通一声跪倒在主子的面前,先磕了三个头方才说道:“姑娘容禀。”
杜衡皱眉沉声道:“你说吧。”
“回姑娘,那四个婆子打了杨梅沁芳,也不是她们自己想打的,而是奉了夫人之命,就象奴婢是姑娘的丫鬟,得死心踏地服侍姑娘一样,她们四人是夫人的奴才,哪里敢不听主子的吩咐?她们是有错,可是若姑娘重打她们,再将她们撵出府,这……这太重了。只怕于姑娘不利!”红菱牙一咬心一横,不管不顾的将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这一番话倘若是在昨天,红菱无论如何都不会说的,可现在不一样了,红菱真心实意盼着姑娘好,只要是为姑娘好,那怕会惹姑娘生气自己受罚,红菱也是要说的。
杜衡没有立刻说话,她看着红菱也不叫起,陷入沉思之中。红菱便直直的跪着,静静的等候姑娘的发落。忤逆姑娘之命是大错,红菱已经做好了受罚的准备。
莫约过了一柱香的时间,杜衡方才沉沉说道:“红菱,你说的也有些道理,起来吧。”
“姑娘!您不罚奴婢?”红菱深感意外,愕然抬头问了起来。
杜衡淡淡道:“你又没有做错事情,为何要罚你?”
“奴婢方才逆了姑娘的意思。”红菱小声说道。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伸手将红菱拉起来,缓声说道:“红菱,你刚才说的没错,她们四人也是奉命行事,做奴仆的怎敢不听主子的吩咐,所以她们就算是有过错,却也罪不至被重打撵出府,这样吧,罚她们三个月的月钱,再降一等使用,这是罚她们下手太狠,将杨梅沁芳往死里打的过错。板子么就不打了,也不用撵出府。”
红菱喜出望外,忙跪下道:“奴婢替她们谢姑娘恩典。”
杜衡淡淡道:“你既替她们求了情,这话就由你亲自去传吧,也好叫她们念你的好。”
红菱忙摆手道:“奴婢不敢,这全是姑娘的恩典。”
杜衡轻轻摇了摇头,挥手道:“快去吧,从昨晚上关到现在,想必那四个人也被吓的不轻。”
红菱匆匆跑走了,杜衡坐了一会儿方才起身离开东次间,回卧房休息去了,自从昨天清早出门做客直到现在,杜衡觉得自己的精神一直紧紧绷着再没松开过,如今事情都处理的差不多了,她也该好好歇一歇了。
自己松了头发宽了衣裳除了鞋袜,杜衡躺到床上不过盏茶时间便睡着了,她睡的正香甜之时,外头院中忽然响起一阵吵囔之声,生把睡梦中的杜衡惊醒过来。
“大爷,您不能过去,我们姑娘正歇晌呢,您快停下……啊%”这是惜雨轩中丫鬟嬷嬷们的哀求惨叫之声。
“滚开,这将军府都是本大爷的,本大爷哪里去不得,你们这些死丫鬟死老婆子还不给本大爷滚开!看鞭……”这是目前建威将军府唯一的男丁五岁的杜鹏的暴叫之声。
阖府的人都知道大爷杜鹏是老夫人老爷的心尖子,谁敢真的拦他?何况杜鹏手中还拿着一条绞银丝带倒刺的皮鞭,这条鞭子莫约三尺长,是苏夫人特地给儿子定制的。原来自从杜大海走后,杜鹏突然闹着要学兵器,苏夫人便为他请了师傅专门学习鞭法,已经学了四个多月,现在杜鹏已经能够用鞭子打人而不伤到自己了。
今天早上杜鹂和杜鹏在听说昨晚之事以后就要到惜雨轩来闹事,被杜鸢好说歹说拦了下来,可到中午,杜鹏趁着棠棣院中大多数人歇晌的时候拿了鞭子直奔惜雨轩,他一进门就又砸又骂的,惜雨轩中众人基本上都受了不同程度的鞭伤,还让他一路闯到了上房。
杜衡听到外面乱成一团,赶紧起身穿衣,准备出门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刚刚穿好外衣,杜鹏便已经拎着皮鞭闯进卧房,不由分说抡起鞭子就打,杜衡促不及防,只本能的抬手护住自己的脸,用手臂硬生生挡下这一鞭。
带着倒刺的皮鞭哧啦一声撕开杜衡的衣袖,将她左臂抽出一道足有三寸长的伤口,伤处深可见骨,连皮带肉被撕下好大一片。
“啊……”杜衡惨叫一声往后摔倒在床上,杜鹏还不依不饶,跟上前几步抡着鞭子尖叫道:“大爷打死你个小贱人……”
丫鬟嬷嬷们都跟着冲了进来,众人一见姑娘被打伤,吓的魂飞天外,立时什么都不顾了,几个人冲上前,有人从后面死死抱住杜鹏,有人扑到床前用身子挡住姑娘,可不敢再让姑娘被打中了……
手臂上的剧痛让杜衡的脑子瞬间变的极度清醒,右手在枕下摸了一样东西,然后咬牙自床上站起来,冷冷看着杜鹏沉声道:“你们放开他,本姑娘倒要看看他敢不敢打死自己的姐姐!”
“我呸!你是贱人,也配当本大爷的姐姐!”杜鹏被人从后面拦腰抱起,他只能四脚踢腾的尖叫起来。
众人哪里敢松开杜鹏,众人忙都叫道:“姑娘您受了伤,快请大夫治伤吧,奴婢们这就送大爷回去……”
杜衡怒喝道:“放开他!”
众人被吓的一愣,赶紧松开大爷杜鹏,杜鹏一得了自由便又抡起鞭子抽向杜衡,也不知道他小小年纪如何有那么狠辣的心肠,鞭子直朝杜衡的脸上抽去,这一鞭若是被抽中了,杜衡铁定毁容。
只见杜衡忍痛快步冲上前欺进杜鹏身前,一把攥住他握鞭的胳膊,杜鹏突然怪叫一声猛的松了手,那条带着倒刺的银丝鞭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你放开我……”杜鹏咬牙切齿的瞪着杜衡,眼中的怨毒之意完全不是一个五岁孩子应该拥有的。
杜衡根本不理会杜鹏,只冷声喝道:“来人,将这条带着本姑娘血肉的鞭子封起来,备笔墨纸砚,本姑娘要写状子告上大理寺,请大理寺的官员还本姑娘一个公道。”
“姑娘不要啊……姑娘,这是府中之事,千万不能闹到外头去啊……”一众丫鬟嬷嬷吓坏了,忙都跪下恳求起来。杜鹏原还想破口大骂抢鞭子打人,不想通身的力气象是被突然抽走了一般,他现在手软的连根草棒儿都拿不起来,更不要说抢鞭子打人了。
杜衡厉声喝道:“怎么,本姑娘的话你们都不听?”
众丫鬟嬷嬷跪了一地,连声说着“不敢不敢。”此时也在歇晌的寥嬷嬷等人听到消息匆匆赶了过来,寥嬷嬷一见自家姑娘的左袖被鲜血浸透了,那殷红的血水还在滴滴嗒嗒的往下滴着。寥嬷嬷惊的魂飞天外,扑上前捧着姑娘的左臂大叫道:“姑娘您受伤了,快坐下让老奴给您包扎伤口。”
杜衡摇头冷声道:“不着急,流这点血死不了了,嬷嬷,备笔墨纸砚,我要写状子告这殴打长姐的不肖劣弟。”
寥嬷嬷哭求道:“姑娘啊,您让老奴给您包扎了伤口再写状子也不迟啊,您……你这是要心疼死老奴啊……”
杜衡见不得寥嬷嬷的眼泪,从前,她看寥嬷嬷为自己落泪的次数已经太多了,杜衡早就在心中暗暗发过誓,再不让寥嬷嬷为自己掉一滴眼泪。如今见寥嬷嬷泪如雨下,她无奈的叹了口气,松了紧攥着的杜鹏的右手手腕,沉声道:“来人,服侍大爷到西次间歇着,回头写得了状子一并去大理寺。”
众下人心想寥嬷嬷既来了,这事就能有转机,便赶紧将大爷带离姑娘的卧房,让大家非常不解的是刚才还象疯狗一般的大爷这会儿突然打蔫了,竟连话都没说一句就任她们将自己带到了东次间。
寥嬷嬷拿出药箱,与闻讯赶来的李嬷嬷清芬三人含着泪为姑娘清洗上药。她们见姑娘明明疼的浑身直颤,却紧紧咬住牙关连哼都不哼一声,更是一滴眼泪都没落,这三人心里更加难过,个个都哭的如同泪人一般。
因为耽误了不少时间,杜衡失血情况有些严重,她的脸色已经变的惨白,在这种情况下再想写状子是绝对不可能的了。杜衡闭上眼睛定了定神,然后才缓缓张开,低低的说道:“李嬷嬷,我说你写……”
李嬷嬷赶紧应了一声,让清芬帮着准备笔墨纸砚,她是今日才过来当差的,什么东西放在何处还完全没弄明白。
寥嬷嬷长长叹了口气,将姑娘搂入怀中小声说道:“姑娘,这状子就别写了,写了也没有用,还会带累了姑娘的名声。”
杜衡吃力的点点头道:“嬷嬷,我心里有数,可以不去告,状子必须得写。”
寥嬷嬷不解问道:“既不告还写什么?”
李嬷嬷想了想却轻轻点头低声说道:“姑娘说的极是,不告,可状子必须写。姑娘,您正伤着,不如让奴婢先写完再念给您听,若是不合适奴婢再改。”
杜衡无力的嗯了一声,低低道:“李嬷嬷你写,清芬,去煎一碗浓浓的当归饮。”这句话说完,杜衡眼前一黑便歪倒在寥嬷嬷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