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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逼走夏倾鸾时无涯老人便知道,孙儿定然会不满他的做法。然而事关当年对百越云氏的信义,就算要做回恶人也罢,一生重诺的老者不能忍受日后往赴九泉无法面对故人的羞愧与耻辱。
“夏姑娘,犬子曾与萧守秋萧将军有过萍水之交,好歹也算得上是故人,若姑娘就此放手自是相安无事,若还要继续纠缠——”广袖一翻,凌厉掌风贴着面颊掠过,夏倾鸾身后不远的树上落叶簌簌。这下不过是警告罢了,无涯老人并没有用全力:“比起夏姑娘,阿月更是老头子要关照的晚辈。”
如此明显的意图已经不必再明说,夏倾鸾虽不及韦墨焰那般足智近妖,却也并非愚钝之人,无涯老人的意思她明白得很。
可是,心里总有不甘。
“异梦石已经到手。”干涩开口,不至于低声下气,但终归是少了分气势,“把异梦石交给他之后我自会离去,绝不拖延片刻。”
“自有转交之人,不必非见面不可。”
竟连见上一面都不被允许,如此决绝。
夏倾鸾胸口憋闷,面对长辈且是动起手绝无胜算的老人,除了妥协与忍耐,别无他法。说到底这约定早就是定好的,既然韦墨焰已经放弃了对她的执着,那么再拖下去确实于三人无益。
“异梦石我放在客栈中,前辈不介意的话请移步待取。”
无涯老人点点头,似对此结果颇为满意。能说服夏倾鸾远离那两个人最好不过,事实上他已做好打算,如果她固执己见非要与韦墨焰见面,那么,只能对不起萧将军了,萧家最后一人将由他亲手抹杀。
麻木地返回客栈,夏倾鸾取了异梦石交到无涯老人手中,浑浑噩噩全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远远望见熟悉的七重朱阁前忙碌身影以及满眼红纱喜帐的刹那,她已失去所有想法。早知如此,何必千里迢迢回到兰陵自取其辱?本以为最糟糕的结果不过是他怨憎厌恶,认为她的不辞而别是背叛,却不想原来还有更令她绝望的结局。
挽佳人在侧,剑啸江湖与伊人同生死,或绾三千青丝白发,坐待红颜化枯骨而无怨无悔。只是佳人非她,他根本不曾在意过,如此罢了。
“他们何时成婚?”
失魂落魄的女子突然问道,这让了却心事的老人略微一愣:“准备还需要些时间,再说阿月最近身体极差,焰儿把时间定在了半月后。”
“半月后吗……”夏倾鸾垂目沉吟,短暂思绪后蓦地抬起头望向无涯老人,面色平静:“前辈可否将异梦石暂还于我?墨衡剑既是因我而断,将它续好理所当然,就当做送他的贺礼罢。”
“你要去铸剑?”终于明白她意图,无涯老**感意外。寻异梦石续剑不过是逼她离去的借口而已,如今她已答应远离韦墨焰身边,完全没必要再执着于毁损的墨衡剑。要知道,能炼化异梦石的地方绝非寻常地界,与前往漠北寻找异梦石相比凶险程度有过之而无不及,她根本不需要如此拼命。
看出老人的疑惑,夏倾鸾淡淡轻笑,目中无欲无求,无悲无喜,静如止水。
“七佛山上他曾救我一命,我们之间亦有过约定,夏倾鸾无论生死均为他所有。既然不能在他身侧继续护卫,至少能让墨衡剑恢复锋芒重归他手中代为守护,也算是我未曾食言于他。”
欠他的统统还清,自此再无瓜葛,他做他的武林盟主人中之龙,她亦可放下一切,静看宿命又将引领她前往或生或死何方境地。
两不相关,两不相看,此情终灭。
“你既有此心意,我也不便阻拦。”无涯老人微微颌首,“夏姑娘,我知道焰儿痴心于你并非虚情假意,你对他用心良苦亦发自真心,只是阿月乃故人子嗣,他们二人之间又有前番姻缘,于情于理,老头子不得不以信义为先置你于困境。他**若有需要老头子出手帮忙之处尽管开口,凡能做到的事,绝无不帮之理。”
“别无他求,唯请前辈取来墨衡剑残身,我想赶在他们大喜之前奉上贺礼——当然,前辈不必说明这是倾鸾所为。”澄净眸中,闪着令饱览人间喜怒哀乐的老者也难琢磨的光泽。
这是她最后的情愫。
若要消失,便消失得彻彻底底,不留半点痕迹。
————————————————————————————距离大婚尚有半月,紫袖的面色已经大为好转,由着大夫的话,如果能保持心境平稳无波,想来可以再挺上一年半载,也算得上是双喜临门吧。
起初紫袖犹自担忧韦墨焰是否被迫而为,可见他逐日频繁往来房中说些无关之事,担忧也随之变淡,倒是华玉不再经常出现,偶尔夜色里几段洞箫呜咽才得知他还在阁中停留。
过去年岁过得极其缓慢,家破人亡,沦入红尘,而后被卢瀚海找到送入夕落山再度与他相见,十年默默追随,那些时光加在一起占据了她生命的全部意义,浑不像这一年过的,食不知味如同嚼蜡,总觉似乎缺少了什么。
可笑的是,当她终于又寻回期待时,竟是因为她病入膏肓,行将就木。
她是聪明的,不会如红弦那般妄自菲薄,也不会自以为是妄自尊大,更不会愚昧地认为这场婚事是因为他动了心才能得到,一切,不过是因她快要死了。
那是他的怜悯而非眷恋,她和他,都清楚得很。
闲来到那株醉芙蓉下静坐,看乱世兰陵难寻美景,十里拒霜绚烂连绵,如若圣洁梵焰。
“紫袖堂主又一个人跑到这里,被阁主发现,看守的子弟少不得又要徒受连累。”清润响亮如珠落玉盘,过于浮夸华丽的绫罗衣角刮上棘草牵扯老远,踏花而来的姑苏相公一脸苦相,“该死,这地方来一次就要弄破一次衣裳,总忘记要注意枯藤枝桠捣乱。”
雍容女子摇头浅笑:“阁主让你跟着我,却也没说要跟得这么近,还不是你自找的结果。”
“千金一问,一问千金。如果世人都如紫袖堂主这般聪明,在下的生意哪还做得下去?”眉眼妖娆的男子自嘲,那朱阁之中的人有几个不是人中翘楚?比起寻常凡人,可算得上都是火眼金睛、聪明绝顶了,连病弱近乎衰绝的女子都能一眼看穿他紧随于后的原因,尴尬异常。
“姑苏相公入我破月阁也有一年了,不知紫袖这薄面可否能顶上千金求得一问?”
堇衣女子温和问道,姑苏相公却是心下一紧,脸上笑容僵了三分:“紫袖堂主求问在下哪敢要钱?只是lang荡江湖这么多年,在下许多事都是lang得虚名做不得真——”
“姑苏相公,”淡淡打断敷衍之词,紫袖目光锐利,丝毫不见沉疴带来的阴郁,“我想要的答案你比谁都清楚。告诉我,红弦是不是真的不在了?为什么阁主忽然提出要与我完婚?我想听实话。”
深深倒吸口凉气,胸藏无数江山机密的魅惑男子苦笑不已。
他不喜说谎,可事实若说出口,不止紫袖会大受打击,一旦被高阁上那个冷酷王者知道后,恐怕他将性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