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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四只船在水阳江面上流荡已有两年,以往只是偶尔出船打劫下过往船只,混个肚饱,没想到官府竟然一直未曾出面,胆子不由壮了些,半月前这江上的匪寇聚在一处商议着趁官府还没来得及出手,赶紧做几票大的好脱身。
也就半月,已经连续劫持了八艘来往船只,都是一早探点,专挑富贵人家、行商一类来作案,早在傍晚,牡丹、绿意跟着苏清蕙出船舱眺望的时候,这一伙人便已经盯上了。
原本也只想着劫财便成的,但是一早负责盯梢的,忍不住在众人间吹嘘道:“那船上的几个小娘子当真美艳得很,我赖三这辈子还真不曾见过这般细皮嫩肉的小娘们!”一边说着,一边砸着嘴,一脸的沉迷。
这时杨头领这边已经陆续抛了许多金银头面、绸缎过去,大伙儿见着船上的人当真是软蛋,一时贼心再起,便将主意移到了苏清蕙等人身上。
此时赖三正在船头仰着脖子唱:“碧纱纱窗外无个人咿咿呀,侬在床前跪咯,小娘子莫骂郞负心,回转身又亲香呦。”身后众人嬉笑道:“好,好,赖三儿,再来一嗓子!”
那赖三面上便有几分自得,道:“等着,俺这老粗也来句雅的!”勒了勒腰带,又清了嗓子唱道:“虽是郞我话儿嗔,小姐也一半推辞一半肯嘞!”
“咻”、“咻”几声,原本被围在中间的船只,忽地射出几只火箭,众人心头一惊,正待灭火,赖三忽又吼道:“急个啥,我就不信那弱柳扶枝一般的小姐,还能从我等好汉手中逃掉!”
又见几只火箭后,那船又没了动静,赖三道:“这小姐怕是不愿给我等兄弟享用,既如此,我等兄弟得拿出点气概来给小姐们看看才成,要小姐们知道,男人当是我们这等大老粗才够味!”一阵哄笑后,便要将船往苏清蕙那边靠,众人也怕到手的鸭子飞了,一时都摩拳擦掌,准备上船逮人。
船舱内的苏侯氏面如死灰,抱着女儿的整个身子都僵了,苏清蕙努力稳着心神,这伙贼人这般多,杨伯伯几人怕是挡不住的,一旦他们上了船,她便是想葬身水阳江都不得了,摸着娘亲濡湿的鬓角,叹道:“娘,我们跳江吧!”
跳下去,好歹还有一丝生机。
苏侯氏怔怔的,一双眼茫然地看着女儿,喃喃道:“跳,跳,跳……”忽地抬头,犹还挂着泪水的眸子里,闪过一缕狠厉的光,“蕙蕙你和牡丹一起跳,娘不杀了这帮贼人,心头恨难消!”说着便起身往外走,拔下了头上的金凤簪子。
她夫妻俩那般珍视的女儿,竟给这起子匪寇逼到这等绝境,她便是死在这水阳江,也要见到仇人的血!
外头已然火光一片,杨头领领着护院立在船四周,对着要上船的匪寇挥着刀枪,但是已然有几人身上中了刀子,苏清蕙跟在苏侯氏后头出来,便听一个护院“啊!”地一声长吼,苏清蕙扭头刚好看见一把红刀子从衣服里抽出来,沾着血肉!
“小姐,夫人,你们快进去!”杨头领余光瞟到两人,忙喊道,一边又对着身后的牡丹道:“快,快,扔!”
那边牡丹接过绿意燃好的箱子、木头,噼里啪啦地往东边的船上扔,苏清蕙忙过去,捋下手上的镯子戒指,并着钗环,也一并扔过去,喊道:“百两一个的金凤出云点金滚玉步摇,凤凰展翅六面镶玉嵌七宝明金步摇,千金难求的蓝白晶石镶嵌金腕轮,金镶红宝石九龙戏珠手镯!”
四个船夫早已经备着往东边冲,此时见主家小姐夫人都出来了,忙没命地划桨,往东边的船上撞去,那刀疤脸正是在东边船上,见兄弟们都捡着什么簪子、镯子,暗叫不好!
忽地面前红光一闪,一箱子火苗并着油竟兜头往船上砸来,那火苗哗啦啦地全从箱子里钻出来,像是一只只着了火的飞鸽一样。
热油烫的众人四散,有些烫了脸、眼,忙跳下船。
杨头领见势,从自家船头跳到东边船上,挥舞着长刀,逮着船夫便一刀砍下去,一时船只摇摇晃晃,被上游迎头来的船撞得连连后退,却愣是顶在了苏家船只的前头,杨头领心下大惊,没料到这匪船竟这般结实!
牡丹扔完了木头、箱子,两脸黑红红的,也不知道在哪染得血迹,扭头问道“夫人,小姐,我们走不掉了,跳不跳?”
苏侯氏咬牙道:“跳!带着蕙蕙先跳!”
绿意喊道:“牡丹你陪着小姐,我护着夫人!”
“清蕙,清蕙!”远处忽地传来熟悉的呼唤声,苏清蕙心头大震!
忙跑到船头!
却见东边遥遥一片耀眼的红光,“是大人!夫人,是大人来了!”杨头领长刀一挥,砍下最后一个船夫,兴奋地吼道:“快撞过来,快撞过来!”
红光中,苏清蕙只看清船头上一个“仓”字旗,心上一松,忽地,裙子被什么扯住了,往下一看,竟是一只满布疤痕的大手,扯上了她的裙子!
另一只手攀在船缘上,那人露着湿漉漉的头,对着苏清蕙咧着嘴笑!忽地眼里迸出一道凶光,苏清蕙只觉下摆被猛地一带,便要往江里栽去。
一只羽箭射在了扯着裙子的那只手上,前头的杨头领忙将一只船桨扔在了要往下栽的苏清蕙的前头,正砸在苏清蕙的膝上,苏清蕙吃痛往后栽去。
遥遥火光中,苏清蕙恍然看见了程修,一如上一世匪寇闯进知州府里,漫天火光中,他骑着红棕马,将她从地上捞起来,她没有被横梁砸死。
这一世,她同样不会淹死在这火光粼粼的水阳江。
东面的程修挽着弓箭,全身毛发都竖了起来,差一点点,差一点点,她就要被扯下去!
想到这里,全然忘记苏志宏叮嘱的“活口”,一根,一根羽箭嗖嗖地没入了匪船上的血肉之躯中。
挡在前面的船终被赶来的官船挤到了侧边,苏清蕙只觉得脚下犹如腾云驾雾一般,哗啦啦地赶到了那个“仓”字旗的前头,见到了自家赤红着眼的爹爹,还有一身凌厉之气的程子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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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府书房里,苏志宏坐在桌后,右手手指弯曲,一下又一下地扣着桌子,叹息道:“这回死了泰半,活口只有十余人,只能报匪寇殊死抵抗了!”
对面一身黑色锦衣的少年,面无表情地道:“匪寇抵抗致死伤乃是常有的事!”
苏志宏微微点头,看着面前眼里露着昨夜的煞气,俨然恨不得不留活口的少年,想到昨夜正是这少年一箭一个匪寇,心下一窒。
谈完了匪寇之事,程修又旧事重提,弯着脊背,行礼道:“伯父,不知,此前子休提的事?”
苏志宏正想着如何拟折子,被程修这神转弯问得一愣,微咳了一声,淡道:“蕙蕙已经回来了,待她缓了精神过来,此事再议!”
程修心下大喜,既是能议,一切自是好说。一时想着自己面上太过冷漠,努力想露个笑容来,却见对面的苏伯父目里一惊。
待程修出去,苏志宏看着如今生得越发挺拔修长,肩宽腰细的少年,见其不疾不徐,阔步离去时,竟有几分大将的风姿!苏志宏靠在椅上,暗暗吁气,这小子还不如端着一张脸,猛地一笑,当真是颇有几分蛊惑人心的味道。
蕙蕙要是日后栽在他手里,“哎,何时是个头哦!”
慈父苏知府已然叹起女儿挣不脱、逃不掉的未来了!
苏知府在水阳江上一举击败猖獗半月有余的水匪,在第二日便已经传播开了,更有知情者知道,当夜,苏家夫人和小姐恰好被那起匪寇围攻,如若不是苏知府去得及时,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第三日,茶馆里、书肆里,便连菜市里,都有人知道,月半前东城张家大公子救了苏家小姐,月半后,蜀地的八品校尉程修在救苏家小姐于水阳江。
驿站里,程修对着对面嬉笑的管三,恨声道:“那些话都是你传出去的不是!”
管三摇着羽纱,微微笑道:“我若不出手,你能斗过那张士钊,人家可是在月半前就传出对苏家小姐一片倾心,不惜舍命相救!要是贸然嫁了你,可不得被说负心!”
这人以前是拿一管笔的,真是黑的也能说白的,程修这么些年也摸清了这人,就爱看他热闹,他实不明白,爹娘生前怎会将自己托付给这人!
此时看着那张笑呵呵的脸,程修一肚子的火气没处发!瞪道:“你这般说将出去,蕙蕙夹在两个男子当中,少不得被人议论纷纷!”要是惹恼了苏志宏,逼急了张士钊,后患无穷!
他就不能安安静静地,静悄悄地娶个媳妇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