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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晚自习,汾乔一个人背着包走出教室,她的背脊挺直,白色的及膝袜和黑色皮鞋一尘不染,依旧骄傲,身形却十分纤瘦,有一种一触即破的脆弱感,贺崤莫名觉得有点儿心疼。
“乔乔。”他忍不住唤她。
汾乔回头,“贺崤?”她微微笑了一下,“谢谢你,这些天麻烦你了,花了你好多钱,我现在有钱了,还给你吧。”她扬了扬手里的钱包。
“好。”贺崤几步并一步,和汾乔走到一排。
“这个给你。”他的手心摊开,是一个用玻璃糖纸包着的漂亮酸梅。
“你别总是给我糖,这样显得我很幼稚。”她撇着嘴角嫌弃,眼睛却是愉悦的,弯弯像极了月牙,汾乔拨开糖纸放进嘴里,深呼了一口气,白色的雾气在路灯下格外明显。
也许是揍了人发泄之后心情舒服多了,汾乔没有前几天那么沉闷,贺崤给她讲了些有趣的小段子,她也很给面子的笑起来。
只是刚出校门,汾乔的嘴角又塌了下去。
汾乔家里的车已经稳稳停在了校门外。那辆车以前都是爸爸每天来着来接她的,爸爸去世后一直封存在车库,今天却不知道被谁开了出来。
她怒气冲冲上前,梆梆地敲响驾驶座的窗子,不待窗子落下来,她先开口质问,“谁准你开这辆车的!”
驾驶座上的人面相十分老实,汾乔骂了他也只是唯唯地回她话,“是高女士让我来接您放学的,她在附近给您租了一幢小公寓,东西也已经搬好了。”
家里的房子在城东,学校在城西,没人送她上学,她迟早是要出来住的,这也是她自己提出来的,可现在汾乔心里却越发不舒服。
妈妈果然是早就不想被她拖累了。
紧了紧拳头,坐上了后座。上车之后汾乔就一言不发。
路程没多远,只十几分钟公寓就到了,直到下车前,汾乔才说出上车后第一句话:“你告诉她,我不管她开哪辆车,只有这辆不准动,这是我爸爸的车!”
公寓是复式的,东西确实已经搬好了,衣服裙子鞋子都挑着拿了家里的一半,看得出来是高菱亲自收拾的。
房子很大,汾乔一个人住有些空荡。
餐厅上有钟点工做好的宵夜,留了字条,人不知道去了哪里。
汾乔没有胃口,她脱了外套躺在床上,看了好一会天花板,才意识到自己真的是要一个人生活了。
汾乔爬起来,跑到客厅打开电视,声音开到最大,她才感觉安全了一点,看着综艺节目里的明星大笑,汾乔却怎么也找不到笑点在哪里。
真是没劲透了,汾乔闷闷地换了台,又干脆倒在沙发上一觉睡到天亮。
初三上学期的最后一天,初三年级期末考试成绩放榜,汾乔的成绩直接从年级前列掉到了普通班中游。
排名榜周围都是同学说话的声音,汾乔耳朵有些嗡嗡的。
“乔乔?乔乔!”
“嗯?”有人叫了好几声汾乔才反应过来,她掩饰着慌忙转头应答,有一句没一句和同学搭着话,看起来并没有受成绩太大影响,只有汾乔知道,她的手心都是冷汗。
在她不知不觉的时候,成绩已经变得这么差,甚至比不过路奚瑶。
为什么呢?汾乔觉得眼底有点酸涩。
她每天都在集中注意力想要认真听课,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忍不住去想其他事情。她有心想要抓住些什么,捞起来却总是空落落的或者对她无用的东西。
学校广播里放着甜蜜的情歌,汾乔莫名烦躁。
情歌结束,又有人在广播里表白。
汾乔没有反应,只定定注视着排名榜发呆。等大家的视线都集中在她身上时,汾乔才意识到什么,在广播的只言片语中抓住了自己的名字,广播中被表白的女主角是她。
人群中有人开始起哄,许多不认识汾乔的人也在年级红榜上找起了她的排名。
汾乔因为长的精致漂亮,成绩优异,在年级里并不乏知名度,只是此刻,站在红榜面前,这种知名度让她难堪极了。
汾乔咬着下唇,心情越发烦躁,她头也不回地拨开人群回教室。
教室里已经只剩三三两两几个人,桌子上仍是一颗包装漂亮的酸梅,酸梅下厚厚一堆课堂笔记。
后桌的桌子已经空了。
汾乔紧紧握住那一颗漂亮的酸梅,沉默了许久。
……
高菱已经正式住进了第二任丈夫家里。只是汾乔并不承认那是自己的继父,偶尔遇见也不叫人,冷淡地一声不发。她一次没有去过高菱的新家,一整个寒假在家里复习看书。
直到除夕夜前夕,高菱才亲自开车来接汾乔。
汾乔一点儿不想去,可更不想一个人过除夕,去年除夕的时候爸爸明明还在……
她皱了皱眉毛,任凭高菱帮她收拾行李。有些痛恨自己的立场不坚定地半推半就,可一想到过年的夜晚一个人在这幢空荡荡的大房子,忍不住就浑身冷颤。
……
到冯家的当天,刚好赶上了冯氏的年终晚会,高菱一定要她出席。准备好了裙子鞋子,一到冯家就让她换上了。
冯氏的年终晚会是在滇城市中心的凯悦酒店,公司租了一整层。
汾乔的爸爸以前在冯家的公司任高层管理,去年的今天是爸爸带着汾乔来的,时隔一年,她却完全换了个身份。
高菱带着她游走在众人间,众人很给面子的对冯安的新夫人说着恭维的话,眼底却有着不易察觉的鄙夷。
毕竟谁都知道她上一任丈夫才死了三个月。
高菱察觉到了,却一点没有把不适显露出来。
她的人生有过不计其数的追求者,她很有眼光,也确实选到了最好的一个,汾乔的爸爸作为归宿。
但人生的旦夕祸福谁也无法预料,她爱汾乔的爸爸,但更无法接受从高出跌落,成为众人眼中可怜的对象,守着爱不能当饭吃,她无法接受自己成为一个寡妇,在众人的同情中辛酸度日。
她承认自己的自私。
……
众人推杯换盏间,汾乔闷的喘不过气来。
眉毛皱的老高,满满都是不高兴。
新的皮鞋漂亮是漂亮,却一点也不合脚,磨得汾乔的脚生疼。
高菱按着一年前的习惯给她买鞋,小了一码。爸爸买的鞋子从来不会这样,想到这里,汾乔更是烦躁。
趁高菱和人说着话,拎着裙子悄悄跑到大厅外的天台。天台上风大极了,冷的不行,却也因此
没有一个人出来。边上就是一间透明的花房,花房没有锁,里面很温暖。
汾乔放心的找了个秋千椅,把脚从鞋子里解放出来,后跟已经有了两个血泡,她伸手轻轻碰了碰,生疼生疼的,心里委屈,眼眶都忍不住红了。
忍住不去想脚上的血泡,盘腿坐着看手机打发时间。秋千椅前面一颗茂盛的紫藤萝盘着花架长,完全遮住了整个椅子。
天台门口窸窸窣窣传来声音,汾乔不耐烦地从藤萝花后探出半个头,瞬间被定住了。
高菱的第二任丈夫,冯安和他的漂亮女助理拥吻着从门口进来,吻的激烈极了,根本没想到天台上会有人。
汾乔从没见过这种场面,耳根都红了,漂亮女助理的手更是顺着衣服衬衫的下摆伸进了冯安的裤子里。
汾乔一秒钟也看不下去,她正要腾地站起来,却被一双大手蒙住了眼睛。
“小孩子别看这个。”年轻的男声在她耳边响起,那声音刻意压低,但仍朗朗的,格外好听,带着笑意,就像潺潺流动的小溪水。那声音极近,是凑在汾乔的耳朵边说的
汾乔被陌生的声音吓得一跳。
但那气体让耳朵热热的,痒痒的。汾乔心也有点毛毛的。
她不动声色悄悄想把脚赛回了鞋子里,也学着那声音压低,“你才是小孩子,我本来就不想看!”
轻轻颤动的睫毛扫过顾衍的手心,很舒服。
白嫩的脚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在地上摸索着鞋子,十个脚趾玲珑可爱的要命。
真是个上帝宠爱的孩子,顾衍心里叹着,眼睛却带了笑意。
没收到反应,汾乔继续压低声音,“你是谁?我不会看的,你先松手。
眼前明亮起来,汾乔借着大厅露出来的灯光回头一看,男人的西服一丝不苟的整齐,头发短得利落,其他五官都是硬朗清俊的,有种逼人的贵气,唯有眼睛的线条十分漂亮,双眼皮的褶皱尤其深,不搭,但有种莫名的吸引力。
“是你?”汾乔在记忆力找出了这个人,贺崤的小舅舅。
也许是昏黄灯光柔”化了他的五官,他看起没有那天那么深的距离感,也没有那让人敬畏。
汾乔也有了兴趣和他说几句,“你怎么会在这?我刚刚明明没有看到你?”
顾衍自然是作为冯氏的股东出席的。
还在去年的时候他就零零散散收购了一些冯氏的股份,到现在也算是个大股东。今晚他本不必要来,不过想到这将是冯氏的最后一次年终晚会,便有了些兴趣。
晚会实在是意料之外的无趣,他忍不住出来透透气,没想到就是这一会儿的功夫,碰到了一出香艳的戏,当然,还有——一个小朋友。
“你当然没看见我,因为我在那边。”汾乔顺着他的手看去,那边是黑漆漆的一片,宴会的灯光完全没有覆盖的地方,难怪她没有发现。
门口的两人还在吻得难舍难分,一时半会也出不去。
便重新把头转了过来,静静地等着。
汾乔也分不清看到刚才那一幕,自己的情绪是愤怒还是幸灾乐祸更多一些。高菱以为她重新找到了下半生的依靠,甚至抛弃了她,可是她换来了什么?
也许幸灾乐祸更多一点,因为汾乔发现自己的内心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报复的快感。
汾乔想着事情,眼睛是亮亮的,像极了漂亮的琉璃珠,顾衍心一痒,想伸手去碰,却还是抑制住了。
门口那对狗男女温存了二十几分钟才回大厅去,汾乔都等得要疯了,这才能直起酸了的腰,把脚塞进了鞋子里。
只是之前穿久了还不觉得,现在猛地重新穿进去,那两个血泡挤得生疼,脱了一看,脚跟已经全是血迹,血泡破了。
汾乔自小不喜欢走路,爸爸经常送她定制的鞋子当礼物。鞋子都很合脚,她的脚上几乎没有茧子,第一次长血泡,疼得掉眼泪。
顾衍看着也觉得那血泡碍眼,脚白嫩剔透,流着血便格外触目惊心。
小姑娘的眼睛里噙着泪光,看起来可怜极了。
片刻,他俯下腰,“上来,我背你。”
看到汾乔惊诧的目光,顾衍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他从不算有同情心的人,还没做过这样怜香惜玉的事,不,怜的还是个小姑娘。
不过他做事想来随心所欲,也不后悔,接着开口,“不要就算了。”
“谢谢,不过我还能走。”汾乔矜持地端着。
她是拿面子当饭吃的人,当然不可能同意让个还算陌生的人没形象地背着——虽然上次生病时候那么狼狈也同样被他看见,早就没了什么面子可讲。
硬着头皮把脚塞回鞋子里,优雅地走了几步,然后扑腾——
被藤萝花架绊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