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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妍坐在雅安居明间里的罗汉床上,旁侧听桐和听枫正打开那两个大包裹,一件件的将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给简妍过目。
“颜真卿的字,郑忆翁的墨兰图,汝窑的瓷洗,翡翠插屏,长姐,你的目光倒是很好呢。”
简妍抬了眼,面上带了笑意,慢慢的对着李念宜调侃了一句。
李念宜也是个聪明的。
方才她打开院门要出去时,却见得简妍正在外面,且捉了在外面望风的那个小丫鬟,又用布条堵住了她的嘴,想来就是不想让那小丫鬟发出声音给自己报信的意思。
再是想到先前她过来的时候,院门一推就开,院子屋子里各处都是那样的干净,显然就是有人在经常的打扫的,可里面却是没有一个人......
“你竟然敢设了圈套来害我?”
李念宜面上变了色,一双柳眉倒竖,更是双手扶着扶手站了起来,伸手指着简妍怒道。
简妍闻言,纤细的眉峰微挑,笑道:“长姐这话可就说差了。什么叫我设了圈套来害你?我母亲的东西好端端的放在这屋子里,我又没有叫着长姐你来偷盗,这可是你自己起了这样下作的心思,倒被我当场给抓了个正着。”
说到这里,她放在炕桌上的右手轻轻的敲击着桌面,目光望着旁侧那些从包裹里掏出来的物件,面带难色的说着:“让我来估算一番长姐从我母亲房里偷盗的这些物件一共值多少银子。这翡翠屏风,还有这玉石盆景,古董花瓶是有价的,可这些名人字画却是无价的。一万两?两万两?若是送到衙门里去,不晓得够不够判绞刑的?还只是杖打一百,流放三千里,终生服役呢?”
她这一番话说下来,李念宜面上的血色瞬间就褪了个一干二净。婉姨娘不消说,若不是柳嫂在旁侧扶着,整个身子早就是从椅中滑到地上来了。
她不晓得偷盗竟然是会判这样重的罪的。
李念宜此时却是色厉内荏的说着:“你少在这危言耸听了,更别想往我和姨娘头上泼什么脏水的。且什么偷盗?不过是先前我和我和姨娘在一块儿聊到了夫人,心中很是想念,便想着要来夫人生前住的这里来瞧一瞧,也是祭奠夫人一番的意思,哪里有什么偷盗的事了?”
“哦?”简妍闻言便微扬下巴,示意李念宜看向桌子上放置的那些东西,然后不紧不慢的说着,“那这些东西该作何解释呢?难不成长姐心中思念我母亲,临走的时候倒还要从我母亲这里带些东西回去睹物思人不成?若只是一件两件的也还罢了,这样满满的两大包裹又该如何解释呢?赵管家,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赵管家年逾五十,但腰板笔直,依然一头乌发,目光炯炯。
先时李翼还是宁远伯的时候赵管家就在李翼身边伺候的,可以说是一个资格极老的老人,极得李翼信任的。
简妍也是想着仅自己见着李念宜和婉姨娘做了这样下作的事出来,便是说了出去也是无人肯信的,所以听得李念宜和婉姨娘鬼鬼祟祟的进了雅安居之后,便立时让听桐去请了赵管家过来在雅安居门外守着,也是请了他来做个见证的意思。
当下赵管家听得简妍这般问,便点了点头,回说着:“是这个理不错。”
婉姨娘掌家的这十几年来,待下人是极其严苛的。不说每个月的月例银子总要拖欠,又经常因着一些小事就扣银子。按照他老伴的话来说,婉姨娘这个人压根就是掉进了钱眼里,稍微寻了个什么由头就会扣下人的月例银子。扣下来的月例银子去了哪里?还不都是她自己昧下了。
这倒也罢了。赵管家的女儿也是在国公府里当差的,有一日回来哭他哭诉,只说她摘了几枝花园子里的腊梅要去给夫人装瓶的,可被婉姨娘瞧见了,竟是罚着她在雪地里跪了半个时辰的。
花园子里的这些花花草草,哪怕就是一根枯枝呢,婉姨娘都是爱惜的紧,并不肯让人轻易的折了去。
腊梅不是也可以拿出去卖钱的?自会有那等家中无腊梅的人家买了回去装瓶的。赵管家的女儿摘了几枝腊梅,那就相当于是从她荷包里掏了几枚铜板,婉姨娘自然是要罚她的。
所以赵管家心中对婉姨娘积怨已久,现下又是这样的一个一目了然的情况,他自然是站在简妍这一边的。
而李念宜听得赵管家这样说,立时便伸手指着他的鼻子喝叫道:“你只管嘴中胡说些什么?什么是这个理不错?这国公府是我家,便是我真的拿了这些东西,那也算不得是偷盗。”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长姐你可别忘了,现下你的姓氏前面可是加了一个赵字的。且方才你在我母亲屋子里偷盗的这些东西可也算不得是这郑国公府里的,这都是我母亲的嫁妆。嫁妆单子上可都是列的清清楚楚的,要不要我拿了我母亲的嫁妆单子出来给你看看?”
李念宜还想狡辩,但简妍已是转头对着赵管家说道:“赵管家,劳烦您亲自去父亲那里跑一趟,将长姐和婉姨娘的这事告知父亲,问问他这事该如何处置。”
赵管家答应着去了。
这边李念宜却是身姿站的笔挺,一脸傲气的说着:“便是你将此事告知了父亲又如何?父亲素来最是疼我,他定然是不会说什么的。”
简妍望了她一眼。
她自然是晓得李翼就算是晓得了这事也不会对李念宜如何的。他还要指靠着李念宜做了贵妃娘娘,然后提携这整个郑国公府的前程呢。
不过没有关系,让赵管家去对李翼说了此事,原不过是让李翼在心中对李念宜和婉姨娘失望罢了。
他如此看重的长女,在他面前如此温顺柔和的姨娘,原来竟是会做出这样下作的事来。
想必他的心里肯定会很不好受的吧?
她就是想让他心里不好受,而且是越来越不好受。
而在等着赵管家回来的间隙里,简妍让听桐拿了纸墨笔砚过来。
白薇便拿了墨锭开始研墨。
她研墨向来是好的,这些年中每当简妍要写些什么的时候,总是她来研墨。
先时简妍撮合她和周林,将她嫁了出去的时候,是没有想过再有一日白薇还会这样站在她身旁的。但现下徐仲宣不放心她,总是希望她身旁有几个可信任的心腹之人,便又想了法儿的将白薇送到了她身边来。
简妍抬头望着白薇,对她抿唇浅笑。但当她转头望着李念宜的时候,唇角的笑意却是没有了。
“长姐,说起来你在宁王府里好歹也是待了几年的,怎么倒是一些儿规矩都没有学会?”
李念宜正不晓得她怎么忽然说了这样的一番话,就听得简妍又在淡淡的说着:“你一个宁王的侍妾,见着乡君的时候,难不成不该行跪拜礼?反倒是一直这样坐着?”
李念宜面上的神色便又有些变了。
她倒是忘了简妍是皇上亲口所封的乐安乡君的事了。只是素日里简妍也很少拿了她这个身份出来说事的,可是现下她却提了起来,按理说自己是应当对她行跪拜礼的,但自己原就是她的长姐......
李念宜坐在椅中没有动弹。
简妍轻笑:“怎么,难不成跪拜礼你不晓得该怎么行?要不要我让人教教你?”
李念宜紧紧的咬了牙,面色越发的不好看了,但她依然还是坐在椅中没有动弹。
简妍此时已是铺了雪白的宣纸在面前,又拿了湖笔在砚台里蘸着磨。
待得笔尖蘸饱了墨汁,她便一面垂头提笔在面前的纸上写字,一面就神色淡淡的说着:“听桐,既然长姐不晓得该如何对我这个乡君行跪拜礼,你就让旁边的仆妇帮帮她。想必这事她就是闹腾到了父亲,或是宁王,哪怕就是皇上的面前,那都是她失仪,怪不到我分毫的的。“
听桐领了命,而后带着两个粗壮的仆妇走到了李念宜的面前,问着:“宜夫人是要自己向乡君行跪拜礼,还是要奴婢们帮您一把?”
李念宜压根没想到简妍竟然敢对她用强。
当下她便破口大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要我对你下跪?你也不自己照照镜子,也配?我可是宁王的人。”
简妍转了头看她,语气淡淡:“我是个什么东西,配不配让你下跪,这话你完全可以去问问你的宁王殿下,又或者是去金銮殿上问问皇上?不过想必就你这样一个宁王的侍妾,身份低微,皇上都是不会见你的吧?”
说罢,便对着听桐使了个眼色。
听桐会意,立时便让那两名仆妇一左一右的将李念宜从椅中拉了起来,将她强按着跪在了地上。
李念宜口中自然是骂个不停歇的。
简妍便笑道:“你说你偷盗嫡母之物,被我抓了个现行,然后对着皇上亲口所封的乡君竟敢这样出言无状,可不是找死?怎么,打量你是宁王的侍妾,我就不敢责罚你?那你可真是想错了。”
一壁便对那两名仆妇吩咐着:“拿了板子过来,宜夫人再敢骂一句,你们就打一下。不要怕,只管狠狠的打,有任何事,本乡君担着。”
简妍原本是想让那两仆妇对李念宜掌嘴的,但转念一想,这打在脸上太容易教人看出来了,总怕是会给自己惹了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倒不如打屁、股来的稳妥些。
她恒不能对着人就脱裤子露屁、股出来说自己让人打了她吧?
那两仆妇应了。当下便狠狠的一板子朝着李念宜的屁股打了下、去。
婉姨娘低声尖叫着,整个身子都从椅中滑了下来。
她倒是不用仆妇来教了,直接就是跪了下去,出声哀求着:“三姑娘,今日是我们的不是,您就大人有大量,饶了我们吧。”
简妍却是神色冷漠的望着她:“你不过是一个低贱下作的姨娘罢了,在本乡君面前竟然敢自称我?”
婉姨娘怔住了。
这一刻她觉得简妍望着她的目光森冷,一如聂青娘死的那日简妍转头望她的那一眼。
真的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如数九寒冬屋檐下挂着的冰凌子一般,又冷厉又尖锐。
婉姨娘晓得,简妍是恨毒了她们的。当日原就是她们母女在一块儿商议要让简妍代替文安县主远嫁西北的事,可以说是她们逼死了聂青娘......
而现下,简妍是开始为聂青娘复仇来了。
只是婉姨娘没有料想到,简妍这样一个尚未及笄的小姑娘,办起事来竟然是会如此的阴狠毒辣。
更重要的是,简妍实在是太有主意的一个人了。婉姨娘现下就有一种感觉,简妍已是布置好了一切,她们是一个都逃不掉的了。
今日的事,细想来,可不就是简妍精心设下的套子?
便是李贺的事,只怕她都是在其中动了手脚的,不然何至于自己拿了郑国公的名头出去,又拿了自己毕生积攒的银钱出去,李贺还依然被关在了牢狱里没有放出来?
而简妍想必就是要将她身上的银子榨干,迫得她们走投无路了,最后便只能来这雅安居里偷盗夫人留下来的这些物件。
夫人耳房里的那些物件都已经被简妍给移走了,何至于这屋子里的这些摆件却是一样没拿,照样放在原处的?若是说她不懂的这些摆件的价值,可方才她可是一样一样的将这些摆件的名称都清晰的说了出来的。
她分明就是将夫人屋子里的这些物件当做诱饵,让她们自投罗网来了。
想通了这一层之后,婉姨娘只觉得心中升腾起一股巨大的惧意来。
再是想到昨日和今日都没有见到李念兰,原本只以为着她懒待过来自己这里罢了,可是现下想想,却是陡然的觉得心中发慌,手脚都在发颤。
“兰儿,”她抬头望着简妍,目光发紧,“你是不是,是不是对兰儿做了什么?”
简妍抬眼望了她一下,没有说话。
关于李念兰的事,她自然是封锁了消息,没有走漏一个字出去的。
她要逐个击破。
于是这当会她只是露了一个嘲讽的笑容出来,说着:“婉姨娘这会还是担心担心自己比较好。”
婉姨娘只被她这笑容给晃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慌,后背也是一阵阵的往外冒冷汗。
而她身侧的李念宜这当会终于是没有敢再出声骂什么了。
但凡她骂得一句出来,那两名仆妇便真的下手打她一板子。
这两名仆妇素来便是做粗活的,手脚重,这样的一板子打了下来,一直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李念宜如何会受得住?也就唯有紧紧的咬着牙,目光狠毒的望着简妍罢了。
简妍却是直接无视了她的目光,转过头去继续写信。
等到赵管家回来的时候,简妍的这封信也就写好了。
她双手将写满了簪花小楷的宣纸拿了起来,轻轻的在纸面上吹了吹,等得上面的墨迹都干了,而后方才折叠了起来,塞到了四月递过来的信封里去。
赵管家这时已在她的面前站定,垂手恭敬的说着:“老奴问过国公爷的意思了,国公爷说是家丑不可外场,还是暂且先让宜夫人回去,以后不要让她再做出这样的傻事也就是了。至于婉姨娘,就让她在自己的桐香院里待着好好的反省反省,不得轻易出院子来。”
李翼对李念宜和婉姨娘的包庇之意真是一些儿都不带掩饰的。
不过这原也就在简妍的料想之中。
现下李念宜可是李翼全部的指望呢,而婉姨娘是李念宜的生母,李翼自然也是不会对她如何的。
于是简妍便笑着点了点头,对着赵管家说道:“父亲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还劳烦赵管家去对父亲说上一声,让他放心,我会按着她的意思来办的。”
赵管家答应着,转身退了出去。
而这时李念宜已是从地上挣扎着爬了起来,面上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之色。
“我早说过,父亲素来最是疼爱我,必不会对我如何的。方才你打我的这几板子,我可是牢牢的记在了心里,来日必然百倍千倍的奉还给你的。“
简妍唇角微牵,露了个冰凉的笑意出来:“如此,那我就在这里等着。”
话落,她便手里拿着方才写好的那封信,起身从罗汉床上站了起来,脚步不疾不徐的走到了李念宜的面前来,面上笑意浅淡:“父亲是不会对你如何的,但是自然是会有其他人对你如何的。”
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那封书信,李念宜眼尖的看到了信封面上写着的宁王妃亲启这样的几个字。
李念宜瞬间面色大变,立时便扑了过来要夺她手中拿着的书信。
但简妍一个极快的闪身,就已经侧身躲到了一旁去。李念宜再想扑了过去夺她手中的书信,旁侧有个仆妇已是伸手牢牢的按住了她。
简妍抿唇而笑:“宁王妃一直都看长姐不顺眼的罢?她正愁没有什么好由头来发落你呢。不过现下可好了,我倒送了她这样好的一个由头。宁王的侍妾,倒跑回娘家偷盗嫡母的物件来了,此事若是张扬了出去,整个宁王府的脸面还要不要了?宁王妃知道了这件事,必然是会勃然大怒的。所以长姐此番回去宁王府,待宁王妃看过了我的这封书信,只怕立时就会将你好一顿责罚,然后下令圈禁了你起来,再也不许你踏出自己的院门一步呢。”
说到这里,她又慢慢的走近了来,凑到李念宜的耳旁低低的笑道:“还记得先时我对你说的那句话吗?绞刑,流放,只怕过不得多长时间,你的下场也就只有死,或者是被流放,然后终生被圈禁了。所以做贵妃娘娘这样的美梦,往后你是不用再做了。”
李念宜瞳孔剧烈的收缩。
简妍的这言下之意就是宁王肯定会倒台。
自来相争皇位的皇子之间,输了的那一方必然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自然连带着家眷也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你如何敢这样的笃定?”李念宜从最开始的惊恐中回过神来,咬牙便道,“你以为你是谁?这样的事你如何会知晓最后的结局?”
简妍却是笑而不答。
笑而不答反而才会让人心中更为的恐慌。
然后她望向白薇,将手中的这封信递了过去,吩咐着:“到前院里找了齐晖,让他亲自将宜夫人送回宁王府去。至于这封信,白薇,你要亲自的交到宁王妃的手中。”
白薇领了命,双手接过简妍手中的书信,喝命着两名仆妇按着李念兰跟她走。
李念兰一路破口大骂,但简妍却恍若未闻一般。
婉姨娘早就已是被唬的满面泪痕,这当会更是手足并用的爬到了简妍的面前来,伸手去抓住了她的腿,哭求着:“都是奴婢的错。只求三姑娘饶了我的几个儿女,奴婢愿意承担三姑娘所有的责罚啊。”
倒是好一位全心全意为着自己儿女着想的母亲。
但是这样你就能将自己对儿女的爱建立在对别人的狠心毒辣之上吗?
简妍狠狠的一脚踢开了婉姨娘。
李念宜现下毕竟是宁王府的人,她是不能对她如何的,也就唯有借着宁王妃的手去惩治李念宜罢了。可是婉姨娘......
简妍居高临下的望着被她一脚踢的半躺在地上的婉姨娘,声音发寒:“婉姨娘,现下该好好的来算一算我们之间的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