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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弦月方过中庭,回廊的地上好似铺了层黯淡的白霜,四周静谧,丘胤明和恒雨还并肩坐在廊下,借着一盏灯的微光随意闲谈。
“我看你爹刚才那样子,似乎并不情愿和春霖山庄说和。”丘胤明背靠栏杆,微微仰着头。
“他那样骄傲的人,当然不会心甘情愿和别人平起平坐。”
“我的父亲难道就愿意么。但为今之计,两家若能讲和那就是最好的结果。”丘胤明轻叹一声,“就怕……算了,不说这个了。”
“你知道我现在担心什么吗?”
丘胤明侧过脸去,听她说:“子宁一路跟随我们来了这里,不是她该来的地方。万一出了什么事,我必须要腾出手来确保她的安全。可现在,真的不是能有后顾之忧的时候。”
“可我担心你。”丘胤明柔声道,“我不想让你为了任何事情去拼命。你不能去拼命。”
恒雨还微微一笑,没说什么。
静静坐了一会儿,丘胤明道:“要不让祁伯父带子宁先回去吧。他一直想隐退,可却抽不开身。倘若又有变数,他定不会撒手的。我看,就用这个由头请他回去照顾后方。现在所有的人手都在外面,万一出事,也好有个后援。”
“嗯。那我明天就跟他说。”恒雨还转眼,见丘胤明一脸的疲惫,轻声道:“你快去休息吧。”
丘胤明点头,人却不动,转头望向她,眼中溢满眷恋,乞道:“你吹一会儿笛子我听。”
恒雨还答应了,回屋取了笛子出来,仍旧坐好,莞尔问道:“你要听什么?”
“就听你们波斯的音乐。”丘胤明说着,侧身倒卧,径自将头枕在了她腿上,“记得那次在妙峰山柳叶坡白云庄上,被你抓住之后,晚上和赵伯在后院里喝酒,听见你吹笛子,先头是首古曲,后来大约就是波斯曲子,好听得很。”
“你还记得这个。”恒雨还低头看着他一笑,“那好,其实我还是波斯曲子吹得好些。”执起骨笛,将镶铜的一头浅浅含在口中,舒气轻吹,悠然回旋的曲调顺着月光爬上半空。丘胤明闭目喃喃道:“好多年前,有个大食人朋友,跟我说过不少故事,有他家乡的,有波斯的,当时我就想,今后有机会一定要去他那里看看。等这些事情都过去,我们一起去趟波斯好不好……”
未说得几句话,困倦席卷而来,乐声渐渐飘忽,越飘越远,继而感觉到恒雨还的衣袖落在脸上,手指在他耳后不轻不重地揉了一会儿,令他周身松快,一下子就沉沉睡去。
翌日上午,灵隐后山问剑阁别院门前依旧人头攒动,门楣两旁白纸素绢颤颤临风,屋角梁下一色的素白灯笼,门人皆披麻戴孝,轮番跪守灵堂。老阁主久病而逝,享年七十有八,若是在平常该算是喜丧,可丧在这节骨眼上,却平添多少苦涩。
东方麟,无为,房通宝,和姚局主来到别院时,恰遇上了西海盟主一行。恒靖昭身着日常黑袍,却未戴金冠,身边只跟着祁慕田和杨铮二人。七人在门前见礼后,一同进入。白家世代积善,在杭州府久享美誉,前来吊唁的不仅有武林各派,还有许多附近的乡绅,乡民,以及杭州府里和白家有来往的官员。民众们并不知晓武林恩怨,凡是来人,皆诚心哀悼,情谊真切,让白家众人暂且宽慰不少。
从正门一路进去,东方麟暗中留意着院子里的人,果然,日前在大会开场时露面的今日多半也在,三五成群聚在偏厅,天井,走廊。说的定是昨夜春霖山庄散帖之事。姚局主边走边小声说道:“我看,昨天吃过些苦头的人肯定不少,一会儿见了他们的头头就知道。”东方麟道:“难为你了。”“哪里,我本来也不敢和这些人动手。”原来,昨夜狄泰丰和杜羽一同带人到城里送信,耀武扬威,听说反抗的都被一顿好打。
见西海盟主前来,众人不约而同地让出一条道,数人直奔灵堂。白孟扬闻讯,亲自来迎。东方麟站在后面,清楚听见白孟扬对恒靖昭感谢再三,言语极是友善。稍谈了几句,恒靖昭等三人便先入灵堂上香。东方麟虽然觉得尴尬,此时也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向白孟扬拱手,说道:“白阁主节哀。”
“多谢东方小姐。”白孟扬神色木然,眼底泛着淡淡乌青,整个人看上去似乎一夜间苍老许多。东方麟心不禁心中酸楚,简单见礼之后,低头走入灵堂。
多事之秋,老阁主的丧事也只能从简,幸有武当派的道人主动前来为老阁主超度。此时,程掌门的大弟子正带领其余十二名道人诵读《太上慈悲救苦拔罪十王宝忏》,家人弟子分作两边默默跪守。东方麟上完香,转身时无意间瞥过白家众人,只见跪在司马氏身边的是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年轻女子,玉面低垂,眉若拢烟,秀目含悲,在一身素白衣衫的映衬之下,显得万般凄艳。东方麟心道:难道她就是白家小姐,段云义的妻子?如此惹人生怜,同为女子,竟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再看司马氏另一边的青年人,必是公子白志杰。上次逃婚匆忙,竟连他长什么样都没看见。东方麟暗自感叹一声,快步退了出去。
刚出得门,便有白家下人将数人引至后面的天井里奉茶一杯。东方麟喝了半口茶,只见恒靖昭和祁慕田已步至后堂,里面人影绰绰,好似是各派掌门在里面各抒己见,方想和无为说,也过去看看,却见后院偏门忽开,司马辛从门里走了出来。
司马幸抬眼看见他们,稍有些吃惊,径直走上前来,迎面打了个招呼,随后即看着东方麟道:“你怎么来这里?”目光直直地罩在她脸上,让她突然觉得好不自在。
“我……既为武林同道,当然该来看看。”东方麟连忙故作坦然,转眼望向别处。
司马辛道:“昨夜春霖山庄四处散帖,诸位想必也收到了。”转眼微顾后堂,“这些掌门头领们都到了,不过,我看也商量不出什么结果。”回头来,见姚局主面生,方欲开口,姚局主却先上前来笑着向他拱手道:“这位公子昨夜力战那春霖山庄的杜三庄主,武艺非凡,令人钦佩。在下东方镖局金华分局姚胜,敢问公子怎么称呼?”
“洛阳怀月山庄,司马辛。”说罢又朝东方麟瞟了一眼,笑对姚局主道:“日前还和林少爷提起东方镖局的来客,原来就是阁下,久仰。”
姚局主听闻“林少爷”三字,“呵呵”一笑,道:“原来你们早先都认识。”
东方麟朝司马辛横眉瞪目,只见他眼角笑意隐隐,虽看向姚局主,可那笑意分明就是冲着她的。只听他又道:“林少爷聪慧过人,有勇有谋,江湖上早有名声,我也是机缘凑巧才有幸能相识。”东方麟之前习惯了司马辛出言无忌,揶揄戏谑,今日见他竟一本正经地对别人称赞自己,一下子有些失神。
“我方才已从早先来的人口中听说,春霖山庄虽然已向众家澄清不再寻仇,可却在书帖中极尽嚣张,还说,后日仍旧在钱塘江岸旧时演武之地召集众人,为的就是尊那丘允为武林盟主。”司马辛说着,微微一笑,“怪就怪在,我原以为许多不忿之人定要振臂高呼,为武林正义讨公道什么的,但从早上到现在,一屋子都快站满了,竟然个个镇定得很。现在西海盟主去了,不知道又会怎样。”
姚局主向后厅里面张望一眼,对东方麟等人道:“要不我们也去看一看?”
无为在一旁回答:“都是掌门,头领,我们去了不知算什么。要不,姚局主你去听听,一会儿再告诉我们。”其实,无为对这些江湖纷争着实有些抵触,此时自然不愿进去。
东方麟尚有几分犹豫,听司马辛道:“上官兄言之有理。姚局主请。”
待姚局主步入后堂之后,司马辛轻声对其余三人道:“那里面说的没多大意思,我这里倒有一桩事情正要去办,不知三位有没有兴趣同去。”东方麟见他脸色郑重,不像在说笑,被勾起好奇,问道:“什么事?”
司马辛说:“昨天晚上,天竺岭上的主家庄园里进了几批盗贼。因为问剑阁的人如今都在这里,那里几乎是空着的。管家说,那几伙盗贼来去没多少声息,庄园里被翻得乱七八糟,但钱财却几乎没损失,绝不是普通盗贼,不知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房通宝寻思道:“最值钱的两样古董上次都被我拿了。难道还有什么宝贝不成?”
见四下无人,司马辛压低了声音道:“《十方精要》。”
东方麟惊讶地感叹了一声,随即又一脸不忿地道:“什么人这么没道德没品格!这种时候还不忘记贪图宝贝。再说了,不就是一本书么,为何总能引来一群做黄粱梦的愚夫!”
无为道:“虽说只是一本书,但很多外人眼里看来,那些曾经的,现在的绝顶高手,确实都看过。像我师父,西海盟当年的穆盟主,丘允,他们都看过。”
东方麟作了个不屑的表情,无语轻叹,又问司马辛道:“白阁主想托你干什么?”
司马辛亦有些无奈,说道:“实话告诉你们,老阁主临终之前,根本就没有提起过《十方精要》,如今连我姑父也不知道这本书究竟被藏在哪里。可笑外人已经迫不及待地找上门来。姑父托我想办法寻找。我问过他,假如真能找到他打算如何处理。他倒是个明白人,毫不犹豫道,将书当众销毁。”
无为点头:“白阁主其实是个正人君子,可怜世事弄人。倘若找不到,不知还会有多少麻烦。司马兄,这忙我帮。”
东方麟亦道:“上次欠你的人情还未还,这次就当是我还你吧。”
四人商定,即从偏门而出,沿山间小道往天竺岭主家庄园而去,不管怎样,先去探个究竟,也不知昨夜的盗贼可否留下些痕迹把柄。
快步行在山道上,东方麟的脑海中正将这些黑白两道的门户一一想过去,琢磨着,到底哪几路人会有如此恶劣的行径,冷不防听见走在她身后的司马辛对她说道:“林哥儿,上次给你的那把火铳可还合意?”
东方麟顿足回身,扬头没好气地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人就是自以为是,别人都没你有本事,都要你来指手画脚……”说了一半,才看见司马辛笑吟吟的,对她的话不为所动,只一味盯着她瞧。
“哼。”东方麟回瞪他一眼,转身继续上路。
林间一阵带着树木芳香的风吹来,她忽然觉得两颊有些温热,不知怎的,方才司马辛那张脸总是挥之不去,平心而论,那笑容当真是如同初春的阳光一样,照得人心间跃然。东方麟摇了摇头,暗自讥道:都想到哪里去了。可还是禁不住心跳地厉害,索性加快脚步,走到前面和无为不着边际地说起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