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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么纹丝不动地坐了几个时辰,已经写好三篇文章。早春的天暗得快,阳光已暗淡下来,小巷中暮色裹着寒气从墙头落下,几只雀儿从屋上飞过。丘胤明将写好的文章读了一遍,自己是竭尽所能了,既然已经来参加会试,那就决不能草率。这时手中已写熟,笔下佳句缓缓流出,号房外的人语全都听而不闻,其实早有人知难而退,交卷走人了。今年的试题似乎特别难。
不久天全黑了,丘胤明点起监试官发的蜡烛。夜里有点风,烛火被吹得不停抖动,乘文思正浓时,他又一口气写成两篇,意欲再写一篇,又怕连夜苦思,过于劳累,反而不好。做文章比起练武来说,虽然无需大动手足,其辛劳程度却也相当。眼看夜已很深,丘胤明搁下笔,双腿盘于座上,闭目静养。两旁很安静,大约都休息了。才过了没多久,隔着后墙传来人声,杂乱中听不清楚,不过好像听见“夹带”之类的字眼,只听士兵靴声响动,不一会儿又平静下来。听说每年大小科考都有人以身试法,屡禁不止。
后半夜寒露侵衣,鸦雀无声。
一宿过去,天色渐青,晨光微露。丘胤明发现昨夜那支笔干得硬僵僵的,打开盒子取出支新的,又喝了几口冰凉的水,顿时脑清目明,正欲写第六篇文章,忽然不远处一号房门口站岗的兵丁惊呼道:“有人晕了!”他抬头看见监试官急走过门前,不多时便有两名士兵抬出一人来,从他面前走过。原来是个衣服单薄的瘦书生,大约思虑过度,天气寒冷,加之紧张便晕过去了。他不禁担心起隔壁号房中的东方炎,冷餐冷水的莫要吃出病来。但一想东方炎是久经考场的人,多半已经习惯了,于是暂且不考虑这事,一门心思写起文章来。
绞尽脑汁写完了第七篇文章,已过了午时,收起笔砚,丘胤明只觉头昏脑胀,口干腹饥,于是只将七篇文章理顺后,也没审读便交卷出场来。走过东方炎的号房外,见号房已是空的。居然他何时走的自己都不知道。难道投入到这种地步?丘胤明有几分心惊,一路走出贡院,脑子里满是《四书》的词句闪烁跳跃。到了客栈门口,只听一人叫道:“丘公子,你回来啦。”他这才会过神来,一看是墨竹。墨竹笑着上前道:“少爷等你一起吃饭呢。我上去告诉他。”回头一路小跑上楼而去。丘胤明刚走上楼梯,见东方炎已从屋里出来了,迎上前道:“承显,还习惯吧?”丘胤明吁了一口气道:“予敬,今天我才知道你们读书人的辛苦啊。”东方炎笑道:“多考两次也就习惯了。哎,考得怎样?”丘胤明道:“我尽力了。连你什么时候走的都没听见。”东方炎点头道:“真是好境界呀。”丘胤明见他那副颇为得味的样子,忙说道:“予敬,你等我半天了吧,是不是先去吃饭?”东方炎道;“对了,吃饭。你看我……”两人一言一语的闲谈,渐渐忘掉了考场里的感觉,在附近找了一家酒楼,吃了顿两天来最像样的饭。
在客栈里休息了一天,十二日一早,两人又原装来到贡院。围集在外的考生已不如第一场前那样紧张,但大多数人似乎面色不佳。连日的大晴天使京城里暖和不少,冉冉些许春意。入场搜检的人比日前更加仔细,听说初试那场抓到四五个作弊的。一切按部就班后,考场里人语渐止,只有不时传来磨墨那种细碎的“沙沙”声。第二场考的“论”,“判”,“诏”,“表”之类,丘胤明觉得顺手许多,奋笔一日,三更前便交卷出来。走出号房至隔墙房前一看,东方炎向他点头微笑,立即也交卷了。两人走出贡院时,大街上空无一人。打更的人敲着小铜锣,偶尔还听见狗吠声。
东方炎将手插在袖内,对丘胤明道:“我原本想坐到天亮的,不想你竟然这时候交卷子。”
丘胤明道:“那里头太阴晦了,多坐不得,还是出来的好。”
“所以看见你出来,我也赶紧出来。”东方炎四周观望着道:“我一个人可从没三更半夜出过门。听说强盗都是不打灯笼的,防也防不得。”
“那也不一定。”丘胤明随口道:“打着灯笼抢更容易。”
“你说什么?”东方炎很奇怪地看了看他。丘胤明方觉得那话说得不好,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有些强盗很厉害,明目张胆,我们还是快回客栈吧。”
两人走到客栈门口,见里头灯火全无,大门紧闭,只有两盏大灯笼还亮着。敲了半天门,没人来开。东方炎叹道:“早知这样不跟你出来了,我可不会翻墙。”丘胤明道:“我提着你,”话还没说完,东方炎连连摇头道:“不成不成。”拉起袖子又敲门,喊道:“有人吗!开门——”喊了几声,只听门里有人含糊地说:“关门了,明天再来。”东方炎手插着腰,垂头道:“怎么办?”丘胤明拽着他的袍袖,将他拉至侧墙下,道:“我们从这里进去,你听我的,别出声。”未待东方炎回答,他一把夹住东方炎,双足一跺,两人已上了墙头。东方炎“哎”了半声,已脚落实地,心里一虚双脚发软,差点坐了下去。丘胤明见他双目圆睁,气息未平,低声道:“予敬,你没事吧?”东方炎道:“没事。上墙已不是第一次了。”丘胤明诧异道:“还有人也……?”东方炎哭笑不得道:“除了妹妹还有谁?上回是在家,这回是进京赶考。给人看见可要出名了。”丘胤明道:“放心。快走吧。下回我们还是白天交卷。”两人轻手轻脚摸到楼梯口,上楼进屋后都忍不住笑起来。
二月十五是会试最后一场,所有考生以及官员守兵都多少有些面露倦色,但是九日大考即将结束,贡院中的气氛轻松许多。监试官们大都不愿再来回走动,坐在板凳上晒太阳。第三场考的是经史时务策,没什么可作弊的。
丘胤明一场比一场得心应手,笔头润泽,挥洒自如。时辰过得飞快,当他将五篇文章理完抬头时,已是月至中天。十五夜月明如镜,恰好夹在号房屋檐与面前的墙头之间,如困匣中。他安坐房中,望月消时。回想起小时候母亲的愿望,如今误打误撞地走上了这条路,倘若真的考上,倒是能够圆了她的心愿。经过这突如其来的会试,他仿佛也真的融入了无数求官学子之中,这数尺见方,冰凉的小号房有种说不清的诱惑……胡思乱想,直到月亮移过屋角。
黎明时分,二人一同出得贡院,对考试相互不提,回到客栈梳洗一番,早餐后让墨竹驾车,出城向西山而去。在京城早已听说西山多名胜,考完后两人虽各怀心事,但都想散散连日苦坐号房的倦意,于是驾车出游,留两名镖头在城里等消息。
行到西山,三人将马车寄于一农庄,徒步漫游。山坡上短草绒绒,沟中黄花满地,树木枝头星星嫩绿生机盎然。离发榜尚有十多日,便在山中一古刹中住下,朝听晨钟而出,晚披云霞而归。吟风赏月,品茗作诗,不亦乐乎。只字不提发榜的事。不过终究是要回城的。在庙里住了十日,三人下山回到京城。
刚进城门,透过车窗看去,城里似乎特别热闹。马车渐向闹市,只见许多参加会试的举人监生成群议论,有哭有笑的,好像有大事。难道已经发榜了?二人不约而同地紧张起来,相互没有说话。东方炎双手合握,脸贴车窗向外张望,丘胤明不停地揉着衣襟,竖起耳朵。听见人群中有人道:“知道吗?新科会元姓东方,叫什么东方炎来着。”丘胤明忙推推东方炎道:“嘿,予敬,我听见你考了第一。”东方炎张大嘴:“是吗?真的?”这时墨竹回头道:“王镖头来了!”东方炎打开车帘,果然,王镖头向他招手。
王镖头跑上前,喜道:“少爷,丘公子,你们都中了!少爷高中会元,丘公子第六名贡士。”东方炎兴奋地对丘胤明道:“爷爷知道一定高兴极了。”丘胤明此时却说不出话来,点头说了一声:“是啊。”对他来说这来得似乎太突然了。王镖头又道:“张榜的地方挤得要命,我看你们还是不用去了。”东方炎说道:“那,墨竹,我们回客栈吧。”“好。驾!”墨竹也很高兴,马鞭在空中清脆一响。
到了客栈,二人刚下车,便听见门厅伙计叫道:“会元老爷来了!”周围的人立刻都驻足回首,东方炎有些不好意思。过路的一些考生也都围了上来,七嘴八舌的好不热闹。
“哎,哪位是会元呀?”有人问。
“喏,就是那个瘦点儿的。”不知谁说了一句。东方炎觉得奇怪,他们怎么认识自己的。又有人道:“果然一表人才。说不准又要中状元呢。”旁边有人插了一句:“和他一起的那个呢?”“也中了。第六名。”丘胤明瞥见那个伙计精神十足的在那里说着,伙计又道:“今年本店共出了五名贡士!”
丘胤明拉了拉东方炎的衣袖道:“予敬,这下有得闹了,我们快上去吧。”两人快步穿过店堂,只听胖子账房声音很响地说道:“恭喜二位!”刚进房间,关上门没多久便有人敲门。丘胤明拉开门还没开口,两名举人便踏进一步作揖道:“我们也住这家客栈,听说二位高中,特来拜会。”“你们是……?”丘胤明问道。“我们兄弟二人从河南开封来。”那人河南口音极重,“亦是榜上贡士。二位兄台若有空,可否指教一二?”东方炎走来说道:“既是同科学友,进来坐坐也好。”二位河南人谢过进屋,东方炎叫墨竹送来茶水,四人围坐随便聊了片刻,无非各人履历之类。
待二人告辞之后,东方炎道:“殿试还没考呢,就如此麻烦。”
丘胤明袖手立于窗边道:“予敬,依我看你是要中状元的,先做好一点准备吧。”
刚安静了没多久,又有人敲门。丘胤明笑道:“这家客栈有五名贡士,刚才见了两位,还缺一位呢。”开门一看,却是一个官差。官差亮出礼部公文递与他道:“三月初一殿试,这里是给二位的文书。”丘胤明接过两封文书,对官差道:“多谢差爷。”又摸出一块碎银塞与官差。那官差笑道:“祝二位金榜题名啊。”乐滋滋去了。拆开文书一看,原来殿试前一日还要到礼部学习进宫面圣的礼仪,看来这一趟是有得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