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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回来了的温念远用一个眼神逼退了本想凑上来招呼他的店小二,转头看七弦镇定自若地喝着茶,忍不住说了一句,“你昨天到现在都没吃什么东西,还是少喝些茶。”
七弦闻言从善如流地放下手中茶盏,“掌柜的,来碗面。”
听见招呼声过来的小二为难地搓手,“公子,咱们这儿是茶楼,只有些点心果子,您看——”
“那来碗馄饨。”
店小二继续赔笑,心里叫苦,这客官哪里是愿意吃面吃馄饨的,看这打扮不知道一顿饭要花费多少两银子呢,这分明就是在找茬。
“公子,不好意思馄饨也没有,要不小的再给您上两盘点心?”
被询问的人没有反应,倒是坐一旁的站了起来,“小二,你们这厨房在哪?”
小二被问得一懵,这男人刚才眼神凶得能吓死人,他问厨房干嘛?因为茶楼没有面又没有馄饨,所以要把厨子们都杀掉?
自个儿胡思乱想了一通,小二吓得脸都白了,想伸手又不敢碰人,结结巴巴地说:“这位大、大爷,我们厨房真的只做点心,您、您请高抬那个贵——哎呦谢谢大爷。”
一咏三叹一调三变,不知就里的人还当他唱戏的。
温念远把打赏扔到小二手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怎么那尽出幺蛾子的男人就能被叫公子,自己端端正正的反而成了大爷?
算了,不是什么大事。
嘱咐了乐得合不拢嘴的小二去买些自己要的食材,温念远走进茶楼厨房,那小二倒是没说谎,厨房里只做些点心小吃,毕竟不是饭馆,好处是看着干净些。
就温念远各处看了看的功夫,小二已经麻利儿地把他要的东西买来了,并非常好奇的不太想走,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这客人还能下厨房,不知道能做出什么来。
对温念远这一系列行为始作俑者七弦公子完全保持了看客的态度,不闻不问。
直到耳根清净了,他习惯性地拿起茶盏送到唇边,刚沾了沾唇,像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一下,终究没再喝,放回了桌子上。
温念远很快回来,热腾腾的食物放到面前。
七弦定睛望去,清汤寡水一碗阳春面,汤清得能养鱼,面绞成一团也不知道熟没熟,零星几点葱花飘在上面。
看上去真是非常的……可怜。
默默地叹了一口气,他想,十几年了,真是一点都没有长进。
在温念远坚定不移的注视下慢吞吞地抽出筷子,七弦夹起面条送进嘴里,咀嚼几下。
吃面这件事很难保持优雅,不过这人显然是例外,一碗惨不忍睹的玩意儿,硬是被他吃出了玉粒金莼珍馐佳肴的感觉。
更令人惊叹的是,围观了温念远下厨全过程后明明觉得连自己都不想吃那碗面的店小二发现,这位白衣公子竟然真的吃完了。
七弦搁下筷子,将碗推开,才拿正眼看温念远,似讥似讽,“你不应该忘记你父亲从小教导过你,君子远庖厨。”
那也是你父亲。念头在温念远心头一闪而逝,他知道对面的人大概永远都不想承认这个事实,因而只是淡淡地回答:“我是江湖人,谈不上君子。”
“你本不用如此。”
“不算什么。”
温念远确实觉得不算什么,七弦是他的血脉相连的兄长,为他做些什么并不为过。
然而他很快发现七弦的面色有点古怪,那是一种……想掐死他的表情?
“我的意思是,你做的面真的非常难吃,请你以后不要再做这种蠢事了,我亲爱的,弟、弟!”
七弦觉得自己再忍下去也绝对等不到某人听懂他言下之意的那一天,真真是朽木不可雕也,算了还是直接说。
听了一顿数落,温念远无声地转开头,仿佛有点尴尬,那张常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却微微扬起了唇角。
弟弟……他终于承认了。
尽管这根本算不得什么,不过是七弦公子惯常的讽刺而已,却还是让人心神不定。
有多少年了,他再没叫过他弟弟。
自从——
耳边听到衣袂飘拂的悉索声,转回头只看到七弦的背影,那人已经跨出了茶楼的大门,温念远连忙起身跟了上去,免得再迟一步又无影无踪。
店小二觉得自己简直像在看戏,瞠目结舌了半天,等到人走茶凉好一会儿之后,他才突然醒悟过来,那客人还没给茶钱!
打赏归打赏,茶钱是茶钱,打赏是自己的,茶钱是老板的,那人没给茶钱,岂不是意味着他要把已经落进自己口袋中的白花花的银子掏给老板么。
他哭丧着脸嘟嘟囔囔,活该!叫你看戏!叫你看戏看得收钱都忘了!你个笨蛋!
还在他懊恼非常的当口,身边忽然一阵冷风飘过,小二没来由的打了个寒颤,一转头,差点没尖叫出声来。
身后原本没人的,这会儿不知什么时候冒出个少年人来,背着个大布包,幽幽地站在那里。
“你……你……客官来杯茶么!”小二自己都要佩服自己了,这时候还不忘做生意。
青桐拿出银子,放到小二掌心,“我们家公子的茶钱。”然后从他身边走过,很快不见了踪影。
妈呀!没、没有脚步声!回想到刚才给钱时触到的手指,那真是冰凉冰凉的,比数九隆冬的雪水还凉。
他、他该不会见鬼了吧?小二白眼一翻差点没晕过去。
而青桐已经远远地缀在自家公子的身后,公子身边,还有那个男人。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青桐一直觉得,他是离他家公子最近的人,他就是他家公子的琴。
可有时候他觉得,也许,那个男人才离他家公子更近。
至少,如果是青桐自己做了那么一碗面,他家公子是绝对不会吃的。尽管,他也不可能做出水准那么差的面。
温念远到底清不清楚,他已经得到了他家公子多大的优容?
没有关系。
按下心头略有点乱的思绪,青桐的脚步变得更加安静,他只是一把琴,他只需要永远做公子的琴,就能永远陪着公子。
毕竟,那两个人,是兄弟。
七弦没有管一直跟在身后的温念远,径直回了烟花巷,他慢慢地走过一间接一间的花楼,这个时间这些勾栏大多没什么客人,很多姑娘甚至还没起床。
等他走到红袖阁的时候,红袖阁的大门紧紧关着,显然也还没开始一日的营生。
只有那甜腻腻的脂粉香气,依然无时无刻不萦绕在鼻端,就连死亡都不能阻止这种暖情的暧昧味道。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啜泣声,好像有人在哭,哭声却不敢放开,压抑得很,让人听了不由自主地觉得胸闷。
远远看着,像个男人,穿着普普通通,哭得有点失态。
“又是一个。”
“这是第几个了,蕊姬姑娘这一死,全城的男人都得哭一哭。”
“可不是,这一天里就好几个来哭了,倒比死了老子都伤心,男人嘛,不管有钱没钱,哪个不喜欢逛逛窑子呢,不过为了死了的婊/子哭,也太难看了。”
“别这么说,蕊姬姑娘是个好人,要有机会从良,谁愿意在那种地方待着。”
“也是。”
“……”
听着人们小声的议论声,他们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对七弦公子和温念远这种人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不过,好人?
一个风月之地的花魁娘子,身后的评价不是艳冠群芳色艺双绝红颜薄命,而是好人?
这倒真是有趣。
七弦在红袖阁的门前停了停,没有敲门,接着继续往前走,一直绕到红袖阁的后院。
从这里抬头望去,二楼往右边数的第一间房间,就是曾经的花魁蕊姬住的地方。
“房间里应该还有线索。”温念远走到七弦身边,随他一同往那边望了望,沉声道。
身边人不置可否,轻声说:“你看,一个人都没有。”
姑娘们、丫鬟们、仆妇们、护院们,一个都没有,整个红袖阁静悄悄的,倒像是一处坟茔。
竟这样干净。
若说是为蕊姬服丧,绝对没有可能,妓院没有为死了一个姑娘就不开门迎客的道理,哪怕死的是头牌也一样。
这种情形倒更像避灾。
纵身一跃,无声无息地落入院中,七弦闪身上了二楼,敛声屏息地靠在蕊姬房间的窗边。
温念远随之而来,遭了七弦公子一个飞眼。
蕊姬的房间里面有人!
两个互相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目光中读出了相同的信息,这个时间在蕊姬的房间里,无法不令人生疑。
七弦示意边上人不要轻举妄动,自己侧耳倾听着房间中人传来的动静。
那人的呼吸平缓而沉稳,显然是个练家子,而且武功绝对不差,却一直一动不动,不知道究竟在做什么。
温念远忽然脸色一变,杀气!
他伸手一揽七弦,两人堪堪侧身,一道白光破窗而出,剑光映日生寒,几乎擦着鼻尖而过。
“小心!”温念远把怀中人往身后一推,袖中黑影一闪,迎了上去,窗框碎裂的声音中两样兵器相撞,发出诡异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