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爽儿和石榴肩并肩,缓缓在石径上走着。
她不时打量着周围的景物,感慨时节变换的突然:她不过是病了一场,有一阵不得出来而已,怎么那草木就都变黄了呢?
看来老憋在屋子里就是不成,永远对着窗前那一点绿,就以为时间都停滞了似的——其实,是她那里的时间停了,别人的日子照样过得飞快。
还想再往前走,石榴已经开始催促,“回去吧,这才好些就四处走动,侯爷可是吩咐了不让你出来的,让他知道了我有几条命也不够抵的。”
爽儿抽下嘴角:这天天灌苦药再加上禁足,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那禽兽惩罚人的方式可真是怪异,难道他那几个夫人得罪了他,也是这种待遇?
被石榴催个不停,爽儿只得恋恋不舍的往回走,才转过身,就看前面隐约有个人影,看到她俩忙转了方向的跑走了。
爽儿看那人影觉得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石榴也看到了,诧异道,“那不是二夫人房里的樱桃吗?上咱们这个院里来干嘛?”
爽儿这才记起金氏身边确实有个丫环叫樱桃,之前做下人时她们见过,却没说过话。
她想起当日金氏对她的刁难,若不是因为金氏欺她太甚,她当时也不会堵着一口气的顺从了樊离。这女人心肠歹毒,她只想有多远躲多远,还好她现在这院子离金氏住的院子远,她日常起居都不出这院子,和金氏井水不犯河水,倒也没什么招惹。
爽儿淡淡挑了下唇角,“别管她,许是去找五夫人,从这路过的。”
五夫人贺氏住的地方倒是和爽儿的院子紧临着,两个住处间有条小径连着,樱桃若是去贺氏那里,从这里经过也是正常。
不再多想,爽儿和石榴继续往前走,到了石径的尽头时,却见另一条路上有两个女子走过来,正是贺氏和她的丫环。
爽儿之前在樊离的生辰时见过贺氏,当日只觉得她仪态娴雅,是个知礼的人;她也听石榴说过,贺氏曾是诗书之家的女儿,被逍遥侯强抢进府的,她想到自己也是被迫委身,便对贺氏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是以爽儿看到贺氏并没有回避,而是站在路旁,笑吟吟的等她过来。
贺氏远远的也看见了爽儿。
她也早知了那日的事,逍遥侯一年来不近女色,却为这个女人破了戒,不但幸了她还锦衣玉食的养着;贺氏心里不知是什么滋味,有点酸还有点好奇,她想知道这个女人到底和她们有什么不同,能让逍遥侯如此着迷。
于是也迤逦走上去,彼此见过礼后含笑道,“妹妹身子好了?我之前听你病了想去探望,但想着你还病着也不方便,就没过去,不想今日却在这巧遇了……”
爽儿现在的身份其实很尴尬,正经论应该算个下人。那日樊离有意无意的提到这个问题,爽儿一口回绝了要做侧室的提议,只因她并不想和樊离做长久夫妻。今日贺氏见了,开口就叫她“妹妹”,显是并不在意她的身份,把她与她们比肩了。
爽儿心里感念贺氏的情谊,却是实在张不开口叫出那声“姐姐”,于是笑了笑,“已好多了,倒劳烦您记挂着……”
走上前一步,正要多说,贺氏身旁的丫环却突然尖叫了一声,眼睛瞪得老大直直看着地上,“蛇!有蛇!……”
爽儿心里一惊,顺着那丫环的目光回头看过去:一条长着花斑的小蛇正吐着血红的信子,虎视眈眈的看着她们。
爽儿看到那蛇,心里一沉,正要提醒身边的人不要出声,贺氏胆小,已经吓得尖声大哭出来。那蛇骤然受惊,身子一扬,便向着几个女人纵了过去……
……
樊离从宫里回来,想着边疆的战事令他眉头紧锁,急匆匆的就要穿过后宅去书房。
经过爽儿的院子时,不由自主的放慢了步子,似是随意的向里瞥了一眼。
从门口通往她住处的那条小径上黄叶遍布,他还记得上次他怒气冲冲从她屋子里出来时,走得那么快,将那一径的叶子都踩碎了。
樊离皱了下眉,心里那种憋闷的情绪又充溢起来了,他不想再去看那个人给自己找不痛快,迅速收回目光,迈开大步又向前走。
迎面急匆匆跑过来几个人,似是有什么要紧的事,看到樊离忙站住了,肃立在路旁。
樊离看那几个人中有一个身挎着药箱,是大夫的打扮;看他们去的方向,是要奔她的院子去。
樊离心里一动,便也停了步子,淡淡的问,“是谁病了?”
下人见逍遥侯问,忙躬身答道,“侯爷,西院里进了蛇,咬伤了人,让大夫赶快过去医治。”
樊离抬了下眉,“蛇?咬着谁了?”
天冷,他已严令下人不让她出屋,这个时候,她应该在房里睡着的,纵有蛇也是在草里,应该咬不到她。
“是石榴过来让找的大夫。她慌慌张张的也没说清楚,似乎是咬到了哪个主子……”
樊离的脸色一变,上前一把抓住那个下人,“你说是石榴?”
那下人见逍遥侯刚才还没什么,骤然之间却变了脸色,那目光紧紧盯着他,似乎要将他脸上穿出个洞来似的,吓得一激灵,结结巴巴的说,“是……是石榴……她说是毒蛇,传完话就急着回去了,小人没来得及多问……”
那人还没说完,樊离已经松开了他,一把扯过旁边那个大夫,“跟我走!”
几乎是半拖着那大夫,风一样的向西院奔去。
待到了爽儿房外,樊离一把推开房门,冲进屋疾步来到床前,一掀床帐——却是空的!
樊离眸光一闪,回身厉声问着丫环,“人呢?!”
丫环见逍遥侯疯魔一样的冲进来,面上是从未见过的疾言厉色,早吓得心惊胆战,哆嗦着,“在……五夫人那里……”
樊离猛的抽了一口气,目光中“腾”的燃起怒火来,“谁让她出去的!”
这该死的女人,不在房里好好待着,居然敢出去!
居然敢……
樊离的拳紧紧握起来。
他觉得心里那股火焰熊熊烧着,是愤怒,还有一种莫名的心慌;他被那火焰烧着,几乎要抓不住自己的神智,连声音都有点抖,“都在这儿待着,一个都不许走!”
——我回来再治你们的罪!
手臂一伸,挟起那大夫,风一般冲出了屋子。
樊离一把推开房门,果见几个丫环围在屋子靠里的那张床前,他一眼看到石榴的背影,心里骤然间升起一股难言的疼痛,顾不得说话,放开大夫自己疾步冲到床前,挥开了那几个丫环,迫不及待地将身子探了进去——
床榻上的女子面色苍白,微弱的喘息着,她的神智还算清醒,认出是谁来看她,心里又惊喜又委屈,抽抽咽咽的哭出来,“侯爷……”
樊离的心里又怒又疼,伸手就要将那女子抱起来,待看清那张面孔,却是呆住了——
贺氏拉着樊离的衣袖,哭得梨花带雨,“妾身好害怕……”
樊离僵硬的任贺氏拉着衣袖,脑子里却是一时转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大夫怎么还没来?快把这蛇胆捣碎了,和着酒烧开,敷在她伤口上,到时候……”
樊离听到那声音眸光一闪,他猛的回头——
疾速变换的视野里,一切都是那么模糊,唯有那个人,清晰而醒目,撞进来,就再也移不出去。
爽儿边走边吩咐着丫环,她担心贺氏的伤势,想着大夫若再不来便只能先用这法子应急,说了几句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屋子里怎么这么安静?
她抬起头,看到站在床前的那个人,张大了嘴,却是一声也发不出了。
樊离慢慢直起身子。
在刚才那一瞥时他已然将她周身扫了一遍,确认她没有一点伤口。
他的心底像是翻滚着汹涌的波涛,脸上却是结了一层冰,将心底的波涛严严实实的压下去,一字一句的问,“你怎么在这?”
爽儿眼睛眨了眨,心里却是慌了起来。
樊离三令五申的不让她出去,她今日可是趁他不在府偷溜出来透气的,偏偏不知哪里冒出蛇来咬了贺氏,她帮着救治不得脱身,如今被樊离抓个正着,这可怎么说?
爽儿僵硬的动了动嘴角,皮笑肉不笑的,“侯爷,妾身在屋里实在憋得厉害,看今日天气好,出来走走,偶遇了五夫人。结果突然冒出条蛇咬了她,妾身担心着,就跟过来了……”
原来是这样!
樊离眯了眯眼,慢慢的坐回床榻上。
贺氏的脸冰凉苍白,不知是吓的还是因为蛇咬的缘故,眼睛里蓄满了泪水,楚楚可怜。
樊离将手抚上贺氏的脸,指尖摩挲着那滑腻的肌肤,心里却是慢慢平静了下来,并不怎么慌了。
大夫过来为贺氏检查伤口,掀开裤管时见被咬的地方已是黑紫一片,以手指按了几下,露出诧异的神色,“夫人的伤口被谁处理过了?”
那大夫颇有经验,一看伤口就知是被毒蛇所咬,但检查之下见贺氏神智清醒,伤处也并未僵硬,按压时流出的是鲜红的血液,若未经人处理过,是断不会如此的。
爽儿的眼睛闪了闪,见樊离紧紧盯着她,只得吞吞吐吐的开口,“刚才大夫不在,情况紧急,妾身便帮着……”
樊离的眉一挑,“你?”
爽儿点了点头,见大夫从药箱找药,忙说,“我已取了那蛇胆,捣碎了掺在药里最能祛毒的……”
樊离的眼睛闪了下,沉声问,“哪儿来的蛇胆?”
爽儿知今日自己偷跑出来被樊离抓住,肯定是没好果子吃了,她只想着把自己做的事说出来,或许能将功折过,抵了樊离的怒意——毕竟,贺氏是她救的。
于是说,“是妾身捉了那蛇,将它斩杀,又取了蛇胆。妾身知道被毒蛇咬了要立即处理,它自己的胆有解毒奇效,是以妾身留在这里是要帮着五夫人医治蛇毒——”
看他那么紧张贺氏,满头大汗的跑过来,必然是喜欢她的;她救了贺氏,总也有点功劳,他总不能不分好歹的再治她的罪……
樊离的眼睛眯了眯,定定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些?”
爽儿的嘴微微张了张,她的拳紧紧握了起来。
……
“讨厌,你把这条蛇拿开!”
“四四,我还要感谢这条蛇呢,要不是被它吓着,你怎么会呼救,我又怎么会遇到你——它还是咱们的媒人呢。”
“不要脸!什么就媒人了!它差点咬到我,我吓死了!”
“别怕,四四我告诉你,蛇其实很好对付,你只要找准它头下七寸的地方……”
……
“……它就变成一条软绳,谁都能摆布它!还有蛇胆,取出来就能解蛇毒……”
爽儿一字一字的,把那人当日告诉她的话复述出来,心里既难过又有点骄傲:萧义山,你这法子还真管用,若不是你,我怎么敢捉了那蛇,床上那人怕是也早就没救了。
樊离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个人,他的手指慢慢收拢,将身下的床单攥成一团。
她倒还记着这法子。
只是,当日她娇娇弱弱的,一条草蛇都能把她吓哭了,如今却敢把那毒蛇抓了,取出胆来救人。
时间,真是能改变人。
便如他,当时把她当做宝贝,只想捧在手心里好好宠着;如今,却觉得她一钱不值,恨不得把她践踏到泥土里,也不会再有一丝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