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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沈乔放松了对丁碌碌的看管后,丁碌碌就跟季远和季晗昱走的越来越近了。某个周末,小姑娘难得起了个大早,沈乔走出房门的时候,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而小姑娘则是背着小包要出门了:“小妈,工作加油,我跟季远叔叔他们去游乐园玩啦,不用担心我!”
沈乔:“……”
她慢吞吞地挪到阳台边,幽幽地低头一看,楼下停了辆车,没过一会儿,丁碌碌就从楼里出来了,轻车熟路地爬进了后座。
车子很快无情地开走,沈乔只能看到一个车屁股。
以前的周末,丁碌碌都是乖巧地待在家里,偶尔给她倒杯水、切盘水果的……沈乔形单影只地坐在桌前,索然无味地吃着吐司,突然觉得自己就像个深闺怨妇似得。
她叹了口气,安慰自己,至少碌碌已经慢慢像个简单快乐的小女孩了。
睡意消失地差不多了,沈乔就走进工作室,继续赶工。
上次接的私单,设计图已经做得差不多了,为了这个她已经熬了好几个夜了,然而后面还有雕刻,那活可比设计要复杂精细多了。沈乔突然有点后悔接这个单了,简直就是吃力不讨好,凭什么她在这里累死累活,季远还能带着两孩子去游乐园玩啊?他不是坐办公室的大老板吗?怎么闲成这样,成天带着两个小屁孩到处浪?
越想越不甘心,沈乔拿出手机,飞快地给季远发了条短信。
沈乔:别玩太晚,早点把碌碌送回来。
而正在开车的季远第一时间就看到了这条消息,唇角勾了勾,打开蓝牙,拨了个电话回去。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沈乔手轻轻一抖,笔尖一颤,划了条歪线。她皱眉,撇下笔,拿起手机,“喂。”
季远似笑非笑:“看来沈小姐心情不太好,语气有些冲。”
沈乔:“……”
季远:“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大人需要养家,还是工作比较重要。”
沈乔咬牙道:“记得早点把碌碌送回来。”
季远笑了声:“知道了,不会让她出什么意外的。”
“嗯……挂了。”
挂断电话后,丁碌碌前倾身体,问道:“小妈说什么了?”
季远慢悠悠地说:“你小妈说她也想去游乐园玩,她觉得我们不带她玩,太不义气了。”
丁碌碌啊了一声:“我刚刚应该叫上小妈一起来的!”
“没关系,她还是最爱工作。下次有机会再一起吧。”
丁碌碌复又笑开:“好!”
沉浸在工作中时间过得很快,等沈乔从工作室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快黑下来了。
她看了眼时间,五点了,说好的早点把碌碌送回来呢?沈乔刚想打电话过去问,门铃声就响了起来。
她走过去开了门,门刚打开,丁碌碌就艰难地抱着一只一人高的毛绒玩具冲进了她的怀里,同时伴随着一串欢快的笑声。沈乔连忙伸手,把小孩连着玩具一块儿抱住了,随后,抬头看向站在外面的季远和季晗昱,那一大一小也是手里拿满玩偶,季远的后颈领口处还被强行插了三个气球,搭配他木然认命的表情,意外喜感。
沈乔略低头,掩去嘴角边的笑意,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玩偶:“进来吧。”
两个小孩一进屋就蹦上了沙发,玩了一天也不见累。
季远慢悠悠地脱了鞋,然后嫌弃般地把后面的三个气球拿了出来,随手插到玄关处一个空花瓶里。沈乔从鞋柜里找了双拖鞋,放到地上,抬起头就看到这一幕,凉凉道:“那是白玉瓶。”
季远打量了一眼,“你不说我还没发现,玉瓶插气球也挺好看的。”
沈乔:“……”
季远和季晗昱在她们家蹭饭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沈乔已经懒得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家,等他们都进屋后就自顾自进厨房做晚饭去了。
而季远则是老神在在地坐在沙发上,任两个小屁孩在旁边闹腾,他自巍然不动。
沈乔手脚很快,没一会儿就做好了四菜一汤,四人围坐桌边,用餐气氛还算融洽。
饭后,由于第二天就是周一了,而季晗昱的作业还没做,于是两个小孩霸占了客厅写作业,确切来说,是丁碌碌不厌其烦地教季晗昱,而被教的对象已经生无可恋一脸绝望。
沈乔洗好碗出来,路过她的工作室,余光瞥到季远正站在里面的一排木架前。
她停住脚步,轻推门,也走了进去。
这是她雕玉的工作室,室内飘着一股古旧的木檀香气,幽幽袅袅,沁人心脾,而季远负着双手站在摆放了诸多玉器的梨木架前,形容专注。沈乔于是没打扰,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片刻后,季远转过头来,问道:“你是玉雕师?”
沈乔心里暗道这人面上一套背后一套,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知道在玩什么路数。面上却不动声色:“嗯。很奇怪吗?”
季远摇摇头,轻笑了一下:“只是觉得,印象中的玉雕师,应该都是头发花白、古板严苛的小老头子,像你这么年轻的倒是少见。”
“只是少见,也不是没有,无论什么行业,总要有年轻一代顶上来的。”
季远颔首,表示赞同。
“他们呢?”
“在客厅做作业。”沈乔话音一顿,突然道:“季远,我们以前认识吗?”
季远目光微微一凝,落在她表情平淡眉眼清冷的脸上,片刻后说:“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沈乔淡道:“只是猜测。我的记性不太好,有很多事情都记不清楚,所以问你。”
五年前她哥沈让因车祸丧生,但是鲜为人知的是,当时她也在车上。然而她比她哥幸运,在车子刹车失灵,撞上另外一辆车的一瞬间,沈让把她护在了身下,她才捡回了一条命。不过她仍然受了重伤,在医院躺了两个月才下地,同时,因为车祸伤及了大脑皮层中枢神经,导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她都是记忆混乱行为失控的。
以前很多事情,沈乔的确记不清楚了。
季远定定地看她一会儿:“不,我们不认识。”
沈乔看着他幽黑的眼睛,暗忖他话里的真假,“那你为什么对碌碌那么好?”
季远把目光转回木架上的摆件,语气平静:“一定要说个原因的话,大概是因为她有点像我一个故人。”
沈乔斟酌着问:“你认识她的爸妈?”
“不是她的爸妈,是另外的人。”
沈乔没再追问,只是说:“我知道我有些反应过度,只是你毕竟背景与普通人不一样,我不想让碌碌在成人之前牵扯太多。你救过她,现在因为你,她也开朗了不少,我很感激你,只是还是会觉得疑惑,希望你理解。”
“至于这个,你不需要担心。我只把她当一个讨人喜欢的小女孩看,觉得投缘而已,没有目的。”
“……”沈乔暗暗地呼出一口气,心说也许真的是自己太过草木皆兵。
她现在已经不是曾经的沈家大小姐,而碌碌也只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姑娘,季远那样的人物,要什么没有,在她们身上他没有可图的东西。
是她太过敏感了。
很早之前,沈让就皱着眉教训过她,说她总把人往坏处想,把别人的一举一动都目的化,先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再腾出一点自己能容忍的间隙让别人靠近,永远都守着底线,永远没有所谓的真诚待人。
当时沈乔笑嘻嘻地听了,没有过心,更不懂反省。她自小便是这般凉薄寡情,也许是天性,也许是后来养成,任谁自小在一个唯利是图、感情淡漠的家庭中长大,性格都不可能不受任何一点影响。
直到五年前乔滢和沈让相继出了意外,而那场意外也把沈乔的所有倨傲自矜给磨光了。
蓦地想起往事,头隐隐有些发疼,沈乔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然后说:“我先走了,你想看可以再看一会儿。”
“等等。”
沈乔转过头,“怎么了?”
季远缓缓道:“你为什么收养碌碌?”
沈乔一时失语。
可能是很奇怪吧?那年她自己也才二十一岁,竟然会去领一个五岁小女孩回家,自己都还不够成熟,怎么照顾得好一个孩子?
她沉默片刻:“你应该也知道我哥,沈让出车祸的事情吧。”
季远点头。
“其实那时候我也在车上。车子开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刹车失灵,跟另外一辆车撞上了。那辆车上的夫妻当场死亡,我哥送到医院,没有抢救回来,只有我幸运地活了下来。”
季远眼睛微微睁大,显出一分讶然。
沈乔苦笑道:“是的,那对夫妻就是碌碌的爸妈。收养碌碌是我哥在手术台上留下的最后的遗言。”
她语调虽然平缓,但却难以掩饰眼底的一丝哀恸。
季远脚下微微一动,似乎想朝她靠近一些,但最后还是站定了没动。
沈乔很快就从往事中回过神来,刚刚那一丝悲痛仿佛只是错觉,转眼间,她又变成平日里那个平静到几乎没有多余表情的模样。
“不要把这事告诉碌碌,”她沉声道:“我不是怕她恨我,我只是不想她那么小就要背上这样的恨意,日也想夜也想,一辈子都过不安稳。”
就像我一样。沈乔轻轻地在心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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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清明。春寒还没尽去,空气里满是清透微凉的气息。天上飘下来一丝一点的雨丝,沾染在人的头发和眼睫间,化作一点水珠,模糊了一片眼前的视野。
这座公墓陵园建在郊区,平日里罕有人至,而在今天,却从大清早就有人陆陆续续前来扫墓。
来来往往的人表情或肃穆沉重,或哀恸悲戚,连带空气都滞闷起来。
沈乔和丁碌碌各拿着一束白百合,沿着狭窄的石板道,拐过数个弯,最后在建于陵园最深处的墓碑前停下了脚步。
两座墓碑比邻而建,安于一隅,静谧安然。
时光对于已故的人总是那么仁慈,墓碑上的照片里,沈乔最熟悉的那两张面孔一如数年前那般,挂着一抹柔和到近乎慈悲的笑容。
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
乔滢。沈让。
沈乔慢慢地呼出一口气,缓缓蹲下|身,把百合花放在了墓碑前。
“妈,哥,我来看你们了。”
没有了后话,她就这样静静地站着,澄清分明的眼里一片苍色。
丁碌碌乖巧地把碑前的落叶拣出来,小声说:“小婆婆,小舅舅,碌碌今年十岁啦,还认识了很好的小朋友。小妈也很好,我一直有在照顾她,所以你们放心吧。”
沈乔轻轻揉了揉她的脑袋。
两人站了起来,想去丁碌碌爸妈的合墓前,一转头,却正对上了远远地站在十米开外的沈正豪。
他穿着黑色的大衣,掺杂了花白发丝的头发梳理地一丝不苟,只是那遍布皱褶的脸上还是显出一分憔悴。他张了张嘴,最后小声叫了沈乔一声:“阿乔,你……也来了。”
沈乔牵着丁碌碌,目不斜视地朝他走了过去。
沈正豪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在沈乔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终于忍不住侧过身,然而他还没开口,沈乔却突然发难。她一把拽过沈正豪手中的那束马蹄莲,重重地掷到了地上,随后一只脚毫不留情地碾压了上去。娇嫩的花瓣纷纷脱落,枝桠颤颤巍巍的,而沈正豪的嘴唇也抖个不停,失声道:“沈乔!”
沈乔淡淡地看着他,仿佛做着如此偏激的动作的人不是她一般。
“沈正豪,你怎么有脸来这里,你想看望的是谁?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沈正豪眼中露出痛色,呼吸声加重。
沈乔抬离脚,然后把花束踢开,“滚吧。你没有资格离他们这么近,你回去,抱着你的老婆女儿过日子吧,乔滢是谁,沈让沈乔是谁,通通忘了吧。”
沈正豪倏地伸出手,攥紧了沈乔的手腕,急急道:“阿乔,爸爸知道错了,这几年,我一直都很想你,你回家吧,好不好?”
沈乔没有强行挣开,她微微偏过脑袋,“想我回去?也行。你,带着你的老婆孩子,滚出那个家。”
沈正豪瞪圆了眼,似是不敢相信这句话竟然会出自沈乔之口。
“看来你记性不太好,我来给你回忆回忆。我十六岁那年,你投资失败,祖宅抵押,然后一蹶不振躲在家里借酒浇愁,后来是妈妈顶起了这个家,跑遍了所有能笼到的关系和人脉,靠着娘家才让沈氏重新站起来了。你们现在住的那房子,是我妈赎回来的,是属于我妈的,你们倒是住的很舒服啊?真是厉害啊,令人佩服。”
沈乔眯了眯眼:“这些年你捞到的钱足够再买几十幢别墅了吧,你们搬出去,重新买房子,祖宅给我,怎么样?”
沈正豪无言地瞪着她,瞠目欲裂。
沈乔不在意地摆摆手:“不肯就算了,不就是一个住处,在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
她牵着丁碌碌往前走了,沈正豪又在背后喊了她一声,话音戛然而止,终是没有说出其他的应诺。
沈乔略带讥诮地笑了笑,很快隐去。
两人在丁碌碌爸妈墓前祭拜后,缓步走出墓区。
快要出陵园时,丁碌碌突然扯了扯沈乔的手。沈乔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看到那片背光的小山坡上,一道高大的人影伫立于一座公墓之前。
晴光从重重叠叠的云层间投射而下,沈乔迎着光,微微地眯起了眼才看清了那道肃穆沉重的身影。
是季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