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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回毓庆宫的时候,一看见门外守着的何从文就知道里面在做些什么。上辈子不明白,这辈子又不是真无知。
算了,忍一忍。
世宗皇帝推己及人,他才不信皇父不会在太子身边安插亲信。就看这些亲信会不会以为巴上太子前程远大,隐瞒不报了。
转身回了知不足殿,胤禛由着苏培盛服侍自己净面除靴。
洗手温书,胤禛思绪飘得老远。
阿尔吉善有十三岁了吧?
他这个身子十二岁不到,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的年纪。老八就更不消说了,八岁,牙还没换完了,今天还看见老八苦着脸说话漏风。要等他长大,至少还得五年啊。
胤禛反复纠结,一边希望胤禩慢慢长大,就这样永远软软乎乎,会撒娇会顶嘴,偶尔也会捉弄人,天真无邪心计未满的模样,能保有多久就多久。
可另一方面他又迫切地盼望着小狐狸长成黑心老虎,够资格做他的左右臂膀,贤王明君共理江山。
再五年,老八还是半大不大的懵懂样。而自己只怕要成亲开府了,那时该如何是好?
胤禛这么一想,心里不免烦乱郁郁,一连几日阴沉着脸闷闷不乐。幸而彼时阖宫上下都知道皇帝亲征不顺的消息,没人敢多露半个笑脸。
没几天皇帝口谕,召了太子与索额图连夜启程,去博洛和屯面君。
朝中所有人都在揣测皇帝的用意,是自知不好要嘱咐后事了?或者是不安太子独自在京,要拘在跟前才能安心了?
其实康熙的心比大家想得都简单,人家就是老爹思念儿子了。大病中的人难免矫情,想儿子了就要见一见,这回日常衣物也安抚不了老头子饱受病痛的心,他急需看一看儿子担忧的脸。
胤禛深知这一次会面的后果,皇帝会对太子大失所望,进而大为斥责,甚至一怒之下遣送回京不留情面。因为之后需要夹着尾巴做人,他赶在太子离宫之后,把弟弟哄到毓庆宫,当然是打着有好东西给他弟弟分享的旗号。
老九老十也跟来了,甩不掉。
胤禛只好打发他们院子里去玩耍,告诉他们哪里不该乱走。
“四哥要给弟弟看什么?”胤禩好奇理所当然,想不出是什么东西能让四哥从除夕一直惦记了大半年。他一直以为不过随口一说罢了。
胤禛顾左右而言他:“上回给你的诗,你怎么后来也没回一首?”
胤禩一愣:“诗?需要回吗?”
胤禛绷着嘴角,心底狂喷:你不是平日挺乖觉的吗?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清楚得很。皇父赐诗时,难道皇子不需要应和一首吗?
胤禩完全不明白哥哥忽如其来的郁卒为哪般,昔日同七哥他们写歪诗也会相互吹捧,或者插科打诨,总之嘻嘻哈哈过去就算了。又不是女人,需要为一首诗落泪成河,念念不忘吗?
再说那首诗真一般啊。
知不足殿暂时冷场,幸而有老九一声高昂的尖叫替二人解围。
胤禛沉眉冷斥:“怎么回事?”
胤禩已经站起来往外间走:“九爷呢?何玉柱在哪里?”
奴才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间胤禛胤禩已经到了书斋门口。里面传来胤禟的声音:“四哥,八哥!快进来!”
这语气里绝对是好奇混合了古怪的兴奋,胤禛瞬间燃起不好的预感,他对周围几个紧跟而来的奴才喝道:“这是太子哥哥的书房,你们都守在外面,唤你们才能入内。”
众人应了。
胤禛带着胤禩两步跨入书斋内,里面不算太乱,几本书零星散落地上,胤禟胤俄头挨头凑在一起,满脸诡异而好奇的神色。
等他看清楚胤禟手里捧着的东西,胤禛立即想要捂脸装傻。
这本《品花宝鉴》他们是怎么翻出来的?
胤禩环顾四周,确认弟弟们都囫囵无碍,才走过去问:“刚才谁在叫?怎么回事?”
胤俄扬起手里的书:“八哥快来看,这个可是好东西,没有字只有画,男人和女人打架。”
胤禛嘴角狂抽,眼睛一直往胤禩脸上扫。
胤禩凑上去,一脸狐疑地同看,眼睛里面有半懂不懂的茫然和好奇。
胤禟倒是贼笑道:“原来太子哥哥和皇阿玛做一样的事情。”
胤禛立即发飙:“胡说什么呢?什么一样的事情,皇阿玛的事你们也敢妄说的?”这话如果是从他这里被传出去的,后果简直无法想象啊。
胤禩对图画上的内容一知半解,但不妨碍他站在胤禛一边:“九弟,四哥没说错,万事慎言。”
胤禟满不在乎道:“不说就是了,四哥八哥快来看,这是什么?”
胤禩沉吟:“这个问四哥……”
胤禛脑子转得飞快,装傻:“上次我说让你看的东西,就是这个。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都是插图,和平素的书很不一样。”
于是四个头一起凑过去,继续看。
隔了好一会儿,胤禩才不确定道:“这不是正经东西吧?非礼勿视,咱们还是放回去只做不知道吧。”
胤禟狐疑道:“不正经吗?可是这书是在太子哥哥宫里找到的,就正大光明搁在那儿。四哥不是也看了?”
胤禛捶胸,朕的一世英名……
胤俄这时已经凑过来,一脸“我懂哦”的神情小声说:“我见过皇阿玛和偏殿住的贵人做这事儿。皇阿玛都做了,总不该是不正经吧。”
胤禛已经无力吐槽:皇阿玛你也太不小心了,还有贵妃是怎么管理永寿宫的?奴才都该拖出去杖毙一百遍!
宫里的孩子八岁知道的东西并不少,胤禩虽然小,但总归顾虑多几分,听见胤俄说的话已经猜想出几分真相,连忙合上书道:“别看了别看了,今日出了这门,和谁都不许说起。”
胤禟胤俄一起吧目光看向胤禛:八哥失态了,四哥都没发话呢。
胤禛巴不得撕了那书,挽回名声,于是义正言辞道:“我也觉得不是好东西,听你们八哥的吧。”
胤禟胤俄看了半天也觉得甚为无趣,翻来翻去都是奇形怪状的男人女人缠在一起,不如山海经里的妖怪打架好看。
胤禛趁机说:“去院子里吧,二哥不在,咱们把葡萄和石榴都摘了。”
这个提议深得人心,很快那本册子就被人抛在脑后,几个人转而去祸害园子里的花草。
胤禩喜欢安静,不爱跟着弟弟们胡闹,坐在廊下剥一颗半生不熟的石榴吃。
胤禛陪他一起坐,徒劳无功地解释道:“那个书……我真没想到他们会去翻的。”
胤禩明显没把一本书太放心上,宫里太监宫女的腌臜事他知道的比普通皇子多一分。这种书能在太子宫里堂而皇之出现,说明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不过看着一板一眼的哥哥小心询问的神情,他也忍不住佯装不解:“四哥说要给弟弟看的,咱们能看,小九小十就不行?”
胤禛抓紧时机表白:“咱们当然不一样,他们那么小,到处胡乱说怎么办?”
胤禩不在意:“九弟十弟不傻,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胤禛默一会儿,鼓足勇气说:“其实,我也看见太子哥哥和他的伴读做那书上的事儿了。”
胤禩睁大眼睛看过来:“真的?”
胤禛斟酌道:“也是不留意隔着窗子瞥见的,皇阿玛太子哥哥都做过,想来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
胤禩放下心来:“那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定四哥看见那书也是太子哥哥故意留在书斋里的。”
胤禛继续诱哄引导:“只是九弟说皇阿玛是和宫里的贵人,怎么我看到太子是同伴读呢?”
胤禩眼神明显混乱了,捧着石榴发傻,一副茫然的模样。
胤禛只好挑明了自言自语:“我看这种事情不是和谁都能做的,像太子哥哥那样,就不妥。”
胤禩回过神来,狐疑看了哥哥一眼:“横竖这事同咱们无关,四哥就当没看见吧。”他真心不明白四哥为什么要同他说起这件事,十弟小不懂事也就算了,四哥这样平素行事一板一眼的,怎么也会在背后议论旁人?
胤禛气苦,朕这样自毁清誉还不是为了你这小狐狸精。若不是为了让你早作提防,何苦拿半真半假的事情说给你听。
话说到了,胤禛也编不下去,抬手抢过胤禩手里的石榴抠出红杍,往胤禩嘴里塞:“吃吧你,不把你当外人才告诉你的,你倒是话多。”
胤禩苦着脸皱拢眉毛:“四哥,好酸。”
胤禛气哼哼:“酸才好,酸了才长记性。”
……
之后胤禩一连数日避着胤禛走。
胤禛还来不及想出法子哄人,太子就被遣送回京,连同索额图一道被斥责禁闭各自府邸。整个毓庆宫笼罩了压抑的气氛,太监倒水的声音都不能大过蚊子叫。
胤禛也不敢在风头浪尖上生事,规规矩矩两点一线上学读书下课抄书,连永和宫请安都不去了。
他很明白博洛和屯发生了什么事,皇帝对太子毫不藏私的父爱从此蒙上阴影,再往后,就该兄弟们崭露头角了。
于是胤禛往死里抄写经书操弄自己,力争在皇帝回銮时把自己虐得不成人形。
至于胤禩,世宗一万个放心。
这厮本就敏感爱多心,宫中风向一变他就有所察觉,一连几日面上不见笑容。昨日远远目测,这人已经瘦了两圈。难为他居然也按住了老九两个,一时间无逸斋只闻闷头读书声。
作者有话要说:先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