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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股党十六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杜月笙,杜月笙却看向了像个教书先生的高瘦中年人:“先生以为呢?”
“我不赞同小花园这种冲动的表现,”中年人摇摇头,放下了手中的报纸,把它轻轻放在桌上,然后以他这种文化人特有的沉稳和自信说道:“暂时还不需要全面开战。我们的首要敌人还是沈杏山的大八股党。现在我们和斧头党之间的争斗是在战场之外,只要我们做得足够完美,不让他抓住太多的把柄,那么江山也不会愿意走上战争这条最终之路。南北政局正在重新洗牌,上海滩的局势正是暗潮涌动的时候。江山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为了不与日本人正面碰撞,竟然能想出那么绝户的计谋,他也一定知道这种时候的战争对于我们双方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平白便宜了沈杏山那几老家伙。他会等待,等待斧头党从这王亚樵携精英南下中恢复过来的时机,等待建立起对我们的优势,可是……”
中年文化人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时间,可并不一定站在江山那一边。”
说完,他又从书架上取下一张卷起的卷轴,展开摊在桌上,卷轴上绘制的是上海地图。
“你们看过洋鬼子的拳击吗?他们开始的时候会互相试探。我们今天已经试探出来江山的意志,果然继承了斧头党的冲动好战的个性。下面,我们可以试探一下他们的实力,就像洋鬼子的拳击手在确定对手的战斗意志之后,接着就会去确认对手的出拳力量和速度一样。”他说着,伸手在地图上轻轻一点,说道:“这件事情也不需要我们直接出手,我看就让他们去就可以了。阿笙,您认为怎么样?”
杜月笙看了看地图,高瘦中年人手点的地方是湖北会馆。
杜月笙的瞳孔即刻一缩,然后点了点头,说:“湖北会馆?嗯,很好,湖北会馆素以足智多谋闻名上海滩。天有九头鸟,地有湖北佬。但是这湖北会馆也不是吃素的,要怎么说动这些湖北佬呢?”
“说服湖北佬开除那些喜欢闹事的合肥蛮子很难吗?”中年人不假思索地反问道。
书房内所有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杜月笙也是犹豫了一下,说道:“湖北佬素以足智多谋闻名上海滩,如果没有足够的利益,他们很难被说服。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中年人拿出一方洁白的手帕,轻轻擦拭着双手,一边淡然的说:“当然有这个必要。如果不是湖北佬的话,你们认为能压制得了江山吗?所以,我们需要的局面,就是让湖北佬去打头阵。这就需要足够分量的利益,让湖北佬心知肚明我们在利用他们,但在利益足够大的时候,却也心甘情愿的被利用。而我们,现在需要的正好保存实力,准备与沈杏山的争斗。如果湖北佬能把斧头党收拾了,这样更好。当然,我们的这点小小策略不可能瞒得过湖北佬,也不可能瞒得过那只小狐狸。阿笙,说服湖北佬的事就拜托你了。另外,就算把我们抢到的烟土交给湖北佬经营也可以,不要觉得心疼,用这些物品消灭一个斧头党是绝对值得的。舍不得孩子就套不住狼。”
杜月笙率先站了起来,恭敬地说道:“悉听您的吩咐。”
他的小八股党也纷纷站起,表示服从。
这位高瘦的中年人就是金廷荪,浙江宁波人,精明强干,善于居积,他家世居南阳桥,上海人称之为金老公馆。
金廷荪进黄公馆,比杜月笙还早。极获黄老板的信任。金廷荪和杜月笙,同为黄老板身边的心腹大将,不过,自从有了小八股党,杜月笙开始表现他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文武兼资的本领,而金廷荪始终是个文脚色,书生辈,他心思灵巧,臆则必中,算盘打得旣精且狠,他是黄公馆出身唯一的理财家,论外貌他也像个生意人。他的嗜好跟黄老板一样,喜欢游艺事业,不过他比黄老板更进一步,他爱和平剧演员接近,当年北方来的脚儿,多半借住金老公馆,戏剧界人尊称他三爷而不名,有事请他帮忙,绝对闲话一句。他自己能哼几段,有个儿子金元声,以孱弱的体质,俨然武生名票,与赵培鑫、孙兰亭、汪其俊、吴江枫且有五虎将之称。基于这一层关系,黄老板做过六十大寿退休前后,他所创办的各大戏院如黄金大戏院、大舞台、老共舞台、共舞台等,全部交给金廷荪续予经营。
金廷荪是个孝子,他母亲夏天打麻将,儿子媳妇要侍候在旁边打扇,因此他也敬老,口口声声喊黄老板爷叔。后来黄老板退休,他不论怎样忙碌,每天必定去看望一趟,他是黄老板打铜旗的常搭子之一。
他不但在黄老板面前份量极够,而且,金廷荪和杜月笙也非常要好。杜月笙也经常向他请教一些建议。
……
这一天,29岁的马永贞像往常一样去工厂上班。
他虽然只有29岁,但已经在上海滩打了二十多年的零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过。在上海滩颠沛流离的打工生涯中,他勤勤恳恳,兢兢业业,才在现在的湖北佬开的工厂,找到一份稍微稳定的工作,其中充满了艰辛困苦。
他很喜欢现在的工作,虽然累点,但是很稳定。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这—天将是他在工厂工作的最后一天。
“你被解雇了。”
“为什么?我犯了什么错?”他凉讶、疑惑地问。
“哼!杨高路码头的事你难道不知道?你们合肥蛮子砸了黎老板的货,还勒索了500块大洋!还你们合肥蛮子喜欢闹事,我们惹不起但躲得起!”
是的,仅此而已。他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又成了—名在上海滩街头流浪的失业者。
临走时,他恋恋不舍的吩咐小王:“机台还得开起来,要千万小心,因为这批货要赶着出,不然,老板会扣钱的。”
说着,他就失魂落魄的走了。
湖北老板也走了,因为这个厂子不大,只有二三十人,工厂的工头是老板的亲戚,所以,一般的事都是他负责处理。
他指挥着开工,然后打开电源总阀,一台一台的机器又开始在轰鸣声中运转起来。
事故来得是那么突然,他们走了后,一切又变得那么安静,大家又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重回岗位。但是所有人的心里,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沉重。
马永贞走了,他就这样莫须有的被开除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呢?这些惨痛的现实让他产生极大的困惑:人,为何生而不平等?
他不敢再想。因为越想,他心中就越焦灼。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除了叹气之外,还能做些什么呢?
他越来越明白,这个不平等的社会,人与人之间存在着巨大的差异,而这个巨大差异,是他永远也无法改变的。
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可如果所有遭受不公正待遇的工人都起来抗争的时候,能够改变这个世界吗?
有人说,你可以去告,民国有法律!与强势力量对簿公堂?
马永贞摇摇头。
但在强大的势力和残酷的现实面前,公理却显得如此渺小和卑微!
和所有的失业者一样,繁重的家庭开支迫使马永贞必须找到生活来源。内心的痛苦、迷茫和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马永贞回到家,将今天早上工厂发生的事故讲给家人听,大家都听得心中气愤万分,他妹妹马素贞的脸色变得很臭:“那个杨高路码头的事我知道。工头打人在先。斧头帮为我们穷人出气,主持公道,有什么不对。难道我们就要任他们有钱人欺辱吗!”
她眼睛瞪得老大,声音仿佛要穿破云霄:“我们穷人的命怎么这么贱哪!如果不是死就是残的话,不如大干一场来得好。”
说着站起身四下扫视,像是要找东西发泄一下憋屈的心情。
马永贞白了歇斯底里的妹妹一眼:“你想干什么?想打土豪,分田地么?明摆着是犯罪啊。少想歪活,多做正事才是王道。”
马素贞被迫抑制着将要爆发的情绪,苦笑着摊开两手:“大哥,我没敢想你去打土豪,分田地,跟着斧头帮新帮主江老板那样的大哥混应当不是问题吧?”
马永贞也斜了她一眼:“你以前不是最反感我去混了吗?你怎么忽然该注意了?”
“都给我少废话,少给我做白日梦,现在吃饭了。”他们的老母大喝一声,只见她老人家端着一盘菜进来:“老妈我都在那儿累了半天了,你们还不快去给我摆好桌子上菜?”
马素贞跳起来,去到厨房门口不忘回头说道:“我觉得,斧头帮为穷人主持正义,去找他们,他们一定会给我们主持正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