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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
小院之中,郎朗童音嘹亮,十来个年不过八岁的孩童双眼盯着自己面前的木板,耳旁听着院中小先生的声音,口中则跟着念道。在他们的木板上写满了字,四字一列,很是整齐。也不多,恰好八列而已。
十几个学生的木板是卫玄在昨日写好的,许久没有握笔,一时间写这么多着实让卫玄吃了些苦头。到底这幅身子还未长成,臂力不够,哪怕睡了一觉仍觉得手腕酸痛。却也没办法,忠人之事,也是自找的。
《论语》其实不适合给不认字的小孩启蒙的,尽管它只是一些对话,但其中生僻字实在有些多,内容也十分深奥。卫玄也是在读《论语》的第二日发现的,当时可是着实头疼了一会儿。
蒙学之重,可谓重于泰山,是马虎不得的。而万事都要讲究的循序渐进,让这一群小娃娃首学《论语》在卫玄看来无异于一步登天。幸好,这《千字文》成书于南北朝时,之所以没有偌大名头却是因为流传不广之故,倒也不是无根之物。
卫玄不知道第一版的《千字文》是什么样子,却知道简化文字后归并删减的是哪些。两相对照,推演出的倒和初版的差别不大。没有费心思再找杨村长等人去寻,蒙学之书,能让人识字就是好的。
这一篇文并不复杂,读起来朗朗上口,很容易记忆。这些孩童尽管聪慧不一,将《千字文》通读两三遍后再下苦工,倒也都记下了。又恰逢深秋,村户家里没什么活计,孩童们自然被家里大人管的死死的,又哪不肯下死工夫?一时间,整个南山村晚上都响起孩童背诵《千字文》的声音,童音嘹亮,着实悦耳。
文章是背下来了,到了写这一步却极难。卫玄不会时下最流行的飞白,行书也不适合这些初学者,只得教楷体字。楷体是适合初学书法之人练习,却也极难无比。现在可没有颜筋柳骨一说,却也不易。孩童习字很苦,腕力不够经常把字写飘,单个拎出来还能凑活看,堆在一起就简直不堪入目。卫玄也不急,只是一遍一遍的让这些孩童写。
所谓熟能生巧,练得多了,自然就好了。
于是,南山村孩子们的苦日子算是来了。每日到卫玄这里,旁的事不做,先挨个背一遍《千字文》,错一字便是一记戒尺。然后写字,还不是按顺序写,卫玄特意给每个人选了一段,总共不过十来个人,万没有重复的可能,这倒绝了孩子们的相互“借鉴”。只是毕竟是初习文,就是再聪明的也不能说自己在短短几日内就能写全这全篇千余字。
村里的草纸算是遭殃了,写一篇不合格一篇,卫玄不认可,自然要重写。不过半月,杨村长当初从城里买回来得墨就用尽了,村中的草纸也被消灭一空。孩子的学习是重中之重,不能马虎。没办法,南山村各家各户是有钱出钱有物出物,全交给杨村长去城里换纸墨。来回好几趟,拉回来的纸墨足足堆了小半间屋子,足够用一段时间了。
卫玄也是第一次教书,经验不足,等杨村长把纸墨拉回来了才意识到这么习字是不现实的。这时候为何读书人那么少,穷是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南山村偏僻,也不富裕,哪怕是全村集资,像卫玄这么让人练字供应起来也很吃力,练字可是很奢侈的。
思前想后,卫玄决定换个办法。平时练习之时就不用纸墨了,省一省,每七日一次的作业再在纸上写,平日里练习拿根木棍在沙盘上写就好。之时如此一来卫玄要累一些,孩童们写字的时候不能休息,只能一遍遍的巡视,遇到出错的也好当时指正。如此一来,认字习字的效率反倒提高不少。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孩童们总算全能做到默写全篇《千字文》了,偶尔有零星出错的也无大碍,这是免不了的。经过这一个月,卫玄不敢说这些孩童都认全了千字,却也差不了多少。要知道孩童们在卫玄这儿就很刻苦,在家的时候还不知苦上多少。大人们是不认字,笨办法却不少。人手一篇卫玄亲手写的《千字文》,拿出来和自家孩子写的一笔一划的对照,少个笔画都能看出来,更旁问别的了。大人们可不会对自家孩子省事,错了就是一脚。干农活干得一身力气,一脚下去就能把人撅一个跟头,屁股上肉是多,可也架不住一晚上被踢好几次。卫玄住的地方在村边上,很偏僻,有时候还能被村里传来的此起彼伏的哭声吵醒。也不好劝,人家教育孩子他这个外人要怎么劝?别看现在村里人见着他都一口一个“卫先生”叫着,可毕竟现在他自己也只是个十四岁的小子,说的话谁能当着?
卫玄看得很清楚,虽然承了全村人的情,可真正对他好的也只有吴家老两口,旁人都要差上许多。吴大娘现在也不和吴大爷住了,直接搬到了卫玄的小屋来,每天给他做做饭,收拾收拾屋子,整理整理书案,说是寸步不离也不为过,弄得吴大爷每天吃饭都要到卫玄这里来。后来也是嫌麻烦,吴大爷索性在卫玄家旁边又建了个小茅屋,老两口全住进去。至于村里的老房子则隔三差五的回去收拾收拾,也没空着,全当做仓房,杨村长拉回来的纸笔墨都堆在那里。
一眨眼,来到南山村已经快三个月了。日子过得说不上好,却也衣食无忧。吃食上村里人时不时的会送来,都是好东西,肉是不断的,就是村中最富裕的杨村长家也做不到这点。穿着上也不用卫玄操心,被以吴大娘为首的南山村妇女们给包圆了。这家出块布那家出块布,家里没活的三五个聚在吴大爷新建的小茅屋里,一针一线的没几天就做好一件。月余下来,卫玄连冬衣都有好几套,清一色的灰白长衫,针脚又细又密,很是舒服。
卫玄的头发长了起来,脑后面的已经过了肩。因为还没到年纪,束不得冠,却也没零散的披着。整齐地梳到脑后,用一条布简单绑起来,平日里走动也不会散掉。穿上吴大娘她们做的衣衫,再那本书,看起来倒还真有几分教书先生的模样。
《千字文》教完,也不到教《论语》的时候。先把《三字经》背一遍,然后再学学《弟子规》。既然教别人家孩子习字学文,就得教好,卫玄可不希望自己教出来的学生日后长歪变成白眼狼,至少不能在他的手里变成那样。所谓“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泛爱众,而亲仁,行有余力,则以学文”,仁义礼智信这些不求每个学生都做到,却也要知道。
没敢把《三字经》教全,从“唐高祖,起义师,除隋乱,闯国基”到“革命兴,废帝制,立宪法,见民国”这一段直接被卫玄用春秋笔法一笔带过,连着后文里包括唐时人物求学的言语都一概删除。卫玄可不是傻子,似这种话现在说出来可是要掉脑袋的,就是不死也会被人当成妖孽,到时怕是还不如一死了之。
比之《千字文》,《三字经》显然更通俗易懂些,孩子们学起来也更快些。卫玄刚教没几日,整个南山村到处都能听到“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这东西不难,只要听几遍就能记个七七八八,便是大人们也能随口来上两句。等到了《弟子规》就不一样了,虽然仍是三字一句的格式,内容却深奥了许多,只背下来是不行的,还要明其意。卫玄教《千字文》用了近月,教《三字经》不过半月,《弟子规》讲了也快月余却也只讲完总规、入则孝、出则悌这三章。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毕竟是从《论语》中演变而来的,深度还是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