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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明昭面对罗妙惜的请求,有些头疼。她跟这姑娘不算什么手帕交,但这姑娘其实与她相处得算是融洽,性子瞧着也不错,还为了她得罪了郭次妃,她方才似乎还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她转眸看向殷殷望着她的罗姑娘,心想是不是不该把人都想得那么坏,她大约是被周妙静之流折腾得过于敏感了。罗妙惜虽则名字里也带个妙字,可毕竟人跟人还是不一样的。
楚明昭沉吟一番,道:“不知罗姑娘让我如何帮忙?”
罗妙惜想了想,踟蹰着道:“他这回定然是摔伤了,我想去看看他,但不好独自去,世子妃可愿帮我掩护一二?”
楚明昭扬眉:“罗姑娘的意思是,让我带着你去看他?”
罗妙惜红着脸点头道:“正是。”
“可是,我不明白,”楚明昭打量着她的神色,“你为什么不去请郡主帮忙呢?”她口中的郡主指的自然是裴语。郡主与公主一样,封号都是出嫁时才给的,所以裴语如今并没有封号。
“这个……郡主年纪比我还小一岁,”罗妙惜侧头朝着裴语处瞟了一眼,“而且说实话,郡主尚有些稚气,我觉得这事儿还是托付世子妃稳妥些。”
楚明昭笑道:“罗姑娘怎就瞧出来我是个稳妥人了?”
罗妙惜微微一笑,道:“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与世子妃相处不多,按说也看不出什么来。但我想,一个能让襄世子如珠如宝捧在手心里的人,不会真如外头那帮人说的那般只是靠着容貌固位。襄世子有多得襄王殿下看重,广宁无人不知。襄王殿下是雄才伟略之人,他看重的人必定是极出色的。既然襄世子并不昏聩,那么世子妃自然有过人之处。”
楚明昭心道,你这逻辑我给你满分,就是很有些拍马屁的嫌疑。
罗妙惜见楚明昭久久不语,不由出声探问:“不知世子妃可愿施以援手?”
楚明昭斟酌一回,道:“好,我可以帮你。”就当是还她之前送的人情了。
罗妙惜惊喜道:“那真是不胜感激。”
“不知罗姑娘预备何时去探望呢?”
罗妙惜思忖着道:“明日吧,过几日再去似乎有些不妥当。”
楚明昭颔首,道:“那罗姑娘记得仔细妆扮一番。”
罗妙惜垂首,赧然应了一声。
裴玑命人将裴湛送回王府,传命让良医所的大夫给瞧瞧。只是出了这等意外,安置好裴湛后,众人倒也没了跑马斗技的兴致。当下四散开来,各自歇息。
楚明昭带来的吃食还有一多半都没吃,当即将裴玑拉来马车里一起分食。她递给他一张春饼,指了指面前摆着的几道小炒,笑嘻嘻道:“随便卷,我试过了,全都卷进饼里也很好吃。”
春饼是一种烙制而成的薄饼,需要卷菜而食。立春吃春饼也是节俗之一,楚明昭觉得京城的春饼就很可口,来到东北之后发现东北的春饼味道也是上佳。
裴玑的目光在面前的花梨木梅花小几上扫了一圈,问她带着这些作甚,楚明昭笑说怕他跑马之后会饿,就预备下了。裴玑哼了声,道:“我看是你怕自己看跑马看久了会饿。”
楚明昭嘿嘿笑了两声,又撇嘴道:“你要不吃就算了,我自己吃也是一样。”抬头间却见裴玑盯着她看,不由怔了怔,“怎么了?”
裴玑回神,执筷往饼里夹菜,摇头道:“没什么,就是觉得你长得太好看。”
楚明昭倒是被他说得耳根一红,托腮看着他:“夫君今日嘴怎么这么甜啊?”
裴玑道:“我只是实话实说。”
楚明昭笑得眉目弯弯,顾盼之间,耳朵上坠的葫芦样金镶宝石坠子微微颤动:“我最爱听这种大实话了,就喜欢你这种实诚人。”
裴玑忽而抬眸凝着她,一时有些入神。楚明昭这张脸真是宜嗔宜喜,方才她不论撇嘴还是微笑,都别有一番娇妩之态,一颦一笑,一举一动,皆撩人心弦。
裴玑当初便知道楚明昭容貌出众,但也没有去想更多。如今他忽然意识到,她这张脸的确太引人注目,他知道她好看,别的男人自然也知道。不过那又如何?她是他的,谁都别想觊觎。
回了王府,裴玑与楚明昭一道用罢晚膳后,让她先去就寝。楚明昭见他似是有事要去办,想到他今晚大约不会管她来要账,跟着又想到她的腰终于能好好歇一歇了,当即乖顺地应声。
裴玑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打趣她一番,转身出了存心殿。
裴湛正歪在炕上闭目养神,听见小厮传报说世子到了,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那是他堂兄。只是眼下都起更了,他堂兄来作甚?
裴玑步入暖阁时,裴湛挣扎着要起身行礼,被裴玑挥手阻住。裴玑扫视左右,挥退了一应家下人等,回身询问裴湛的伤情,问良医所的良医怎么说的。
裴湛回道:“我的右脚脚踝扭伤了,右肘骨折,其余倒没什么。不过大夫说伤筋动骨一百天,我恐怕得休养上一阵子。”
裴玑颔首道:“那便好,否则真是不知该如何跟五叔交代。”他口中的五叔指的是益都王裴德,裴弈的亲弟弟。
裴湛浅笑道:“此番是意外,谁能料想得到。也怪我自己本事不到家,堂兄的状况与我一般,但堂兄几下子便制住了惊马。”
“此番的确是意外,不过,”裴玑忽而盯着裴湛,“你冲得那么急作甚呢?若是你当时离得远,想来能与旁人一般平安无事。”
裴玑当时一骑当先,冲在头一个,后头的人都被他甩得很远,唯独裴湛发狠一样疯狂策马,似乎誓要赶超。结果就在两人即将并驾齐驱时,出了意外。若是裴湛当时没有那么强的争胜心,根本不会出事。不过裴玑在意的不是争胜不争胜的问题,他并不畏惧有人与他斗技,他在意的是裴湛的用心。
“我……”裴湛面上微红,“我知道堂兄技艺了得,想试试看能不能超过堂兄。”
“真是如此么?”裴玑一错不错地盯视着他。
裴湛被他问得心里咯噔一声。他知道他这堂兄向来眼里不揉沙子,看人心思的本事更是踔绝,他怕他看出什么,当下竭力保持镇定,尽力自然地笑道:“是啊,不然还有什么。”
裴玑徐徐俯身看向坐在炕床上的裴湛,目光犀利如鹰隼。他缓缓慢慢道:“最好是这样。我还是十分敬重五叔的。”
他说话看似没头没脑的,然而裴湛听了却是心头一凛。
裴玑不是看出什么了吧?这是在警告他?
送走了裴玑,裴湛独自靠在迎枕上发怔。
裴玑若真是瞧出了什么端倪,那他又是如何发现的呢?裴湛迷惑间,忽然想起楚明昭被劫走那晚,范循对裴玑说的那番话。
他倒抽了口凉气。那么这样看来,裴玑的确是起疑了。裴玑既起了疑心,那自会对今日之事多加考量。也怪他今日鬼迷心窍,一想到楚明昭就在旁侧看着,就想在她面前露脸儿。
裴湛想到裴玑提起他父亲,按了按眉心。他这是在跟他说若他真生出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他会跟他和他父亲撕破脸。
第二日是二月二,龙头节。龙头节除却熏虫、祭祀太阳神和土地神外,还有吃供太阳糕、煎饼的习尚。楚明昭一向最关注的是吃食,她觉得那种糯米枣泥馅儿的太阳糕还是十分可口的,只是上头点缀的青绿丝总让她想起五仁月饼。不过裴玑昨日抽了工夫,今日便忙了起来,她想着回存心殿后只能一个人啃糕便有些沮丧。
姚氏身为伯母,自是要去看看裴湛表个意的。趁着晨间请安楚明昭等人都在,她便领了几人一道过去。只是在半道上遇见了罗妙惜。罗妙惜说她父亲听闻益都王世子堕马受伤,今日便带了礼前来拜望。楚明昭开言说既然遇见了,那不如一道前去。姚氏的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个来回,没有提出异议,道了声“走吧”,便率先移步。
楚明昭见罗妙惜今日穿了身藕荷色的妆花通袖袄裙,颜色不张扬但显得她分外青嫩水灵,头上珠翠不多却样样精巧,面上的妆容亦是十分自然,垂首一礼,便是说不出的得体娴雅。楚明昭暗暗点头,这姑娘瞧着真是不知比周妙静之流强出多少。想来她在家里也是被悉心教养的,仪态上头不逊于国公府出身的范希筠。
姚氏打头领着众人往暖阁内迤逦而入时,裴湛第一个看到的却是楚明昭。他一颗心登时砰砰狂跳起来,但又不敢太明显,赶忙收回目光。
楚明昭与他客套寒暄时,他尽力不让自己表现出异常,但笼在袖中的手却一直紧紧攥着。为什么有些人就是那么命好呢,储位是他的,美人也是他的。最不妙的是,自己还对这美人一见倾心。他回想起来,简直恨不能当初代替裴玑去当人质。
裴湛暗自平复了一下情绪,正要说话时,罗妙惜上前给他道了万福,又恭谨地存候几句,便趋步退回了楚明昭身旁。裴湛对这位姑娘没什么印象,其实根本不认得她是谁,以为是哪个被他遗忘的本家亲眷,反正宗室内生齿繁多,有几个不认得的也正常,便没当回事,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楚明昭瞧出了裴湛的心不在焉,她觉得兴许他是没想起罗妙惜是谁,当下提醒那是都指挥同知家的姑娘。裴湛倒是因为楚明昭跟他说话出了一下神,随即微笑点头应了一声。
楚明昭心里叹气,得,还是没认出来。不过他好像根本对罗妙惜没印象。
众人一道出来后,各自散去。
薛含玉今日格外神思不属。她今日去给郭氏请安时,又被甩了冷脸。郭氏明里暗里刺她说她嫁进来也小半年了,肚子却始终没有动静,怀疑她身子是不是有毛病。薛含玉心里虽恼,但一声都不敢吭。她知道旁的倒还好说,唯有子嗣上头,最是着紧。若是一直无所出,她或许连这次妃都当不下去了。
可是……
薛含玉忍不住望向楚明昭的背影。为什么楚明昭也没怀孕却还过得那么自在,连王妃都似乎不着急,待楚明昭一如既往的好。可楚明昭比她进门早多了。
薛含玉忽而冷笑,再多的好运气也有用完的时候,楚明昭的身份始终是她的死穴,捧也捧不起来。
不过她倒是十分想知道上元那晚到底出了什么事,回来后贺珍就被罚了。她后来百般套问清平郡主,却始终什么都套不出来。她由此便越加好奇了,直觉这事和楚明昭有关,而且说不得是什么丑事。
楚明昭与罗妙惜走至僻静处,道:“罗姑娘瞧见了,他似乎不记得你。不过他眼下有伤在身,想是要在王府住上一阵子。罗姑娘往后不如多来找郡主喝喝茶,说不得能与他偶遇几回。”楚明昭说话间忽然有一种当媒婆的感觉。
罗妙惜有些颓丧,叹笑道:“看来我要让他注意到我,实是不易。若是我能有世子妃这样的好容貌便好了……世子妃能不能让我再见他一面,我心里有个主意。”
楚明昭不知怎的就想起了何秀,微微蹙眉道:“不是什么送顺袋之类的主意吧?”那些只适用于互有好感的,否则一句私相授受给你甩过来,到时候就很难看了。
罗妙惜笑道:“我怎会想那等馊主意。我倒是想绣个香囊顺袋的,但他非但不会收下,兴许还会认为我德行有亏。”
楚明昭闻言倒是来了兴致:“那罗姑娘的主意是什么?”她自己没有这样谋划姻缘的经历与心思,她跟裴玑基本是楚圭绑在一起的,她知道嫁给裴玑便是选了一条险路,所以当初虽则对他有些好感,但其实不怎么想嫁他。
罗妙惜踌躇道:“世子妃会不会觉得我办事太出格?毕竟婚姻大事总是听凭父母的。”
“这自是不会,我倒是有些佩服姑娘的胆识。”
罗妙惜松了口气:“这便好。那……世子妃可愿再帮我一次?”
晚来掌灯时分,裴玑回来与楚明昭说肃王已经打到山西太原了。楚明昭讶异于肃王的进度,裴玑却是不以为然。他说肃王手里握着兀良哈三卫,肃王本人也善战,半年时间打到太原很正常。楚明昭嘴里嚼着太阳糕,想到了一个问题:“万一肃王先打到京城怎么办?”
裴玑笑道:“这个可能不大,但若真是如此,他也会等着父王赶过去的,他知道父王的脾性。”
他说话间瞧见楚明昭嘴角粘的一粒米,当下凑上去用舌尖舔了下来。他的动作很轻,似乎有意带了撩拨的意味,楚明昭只觉嘴角一阵细微的痒,尚未反应过来便被他一把拽进怀里。
“今天想我了没?”裴玑将她按到他腿上,双手环住她的腰。
楚明昭就势搂住他脖子,趴在他肩上道:“想了……我还给你留了几块太阳糕跟煎饼。”
裴玑不由一笑,捧过她的脸狠狠亲了两口。他觉得他媳妇能给他留几口吃食,他应该欣慰。
两人温存间,楚明昭想起罗妙惜那档子事儿,便就口跟他说了,还笑问她像不像红娘。谁知裴玑听着听着,便板了脸:“下回最好别在他跟前晃悠,他对你存有心思。”
楚明昭一愣:“你怎么知道的?”她跟着也想起了范循那番话,笑着道,“那是范循想离间你们俩吧,你可不要上当。”
“范循想离间是真,但那话恐也非虚言。”
楚明昭忍不住道:“你是不是觉得别人多看我两眼就是喜欢我?我还觉得满世界都是觊觎你的小姑娘呢。”
“你还跟我犟,”裴玑绷着脸看她,“你说看上你的小白脸儿还少么?”
“你说看上你的小姑娘还少么?”
裴玑哼了声:“不是只有两个么。明显看上你的比较多。”
楚明昭忽然将手里吃剩一小半的太阳糕一把塞进他嘴里,瞪他道:“鬼知道这两个背后还有多少。何况将来全天下的小姑娘都是你的,我都害怕你挑花眼。”
裴玑被她塞住嘴,一时不得言语,艰难地将糕咽下去,又给自己顺了顺气才道:“你可想好了,你要是把我噎死了,可就没人给你剥地瓜了,也没人给你夹小螃蟹了。”
楚明昭见他似乎真是噎得难受,抬手帮他拍了拍背:“你吃不下去为什么不吐出来?”
裴玑将她拽到怀里搂紧,在她耳畔低语道:“你给的东西我当然要吃完。”
猝不及防被撩了一下。
楚明昭怔愣间面色泛红,随即想到,他是不是根本就是在这儿等着她的?
“不管怎么说,”裴玑在她脸颊上捏了捏,“你离他远些。”
虽说楚圭是那般传令的,但范循如今已经不想攻打广宁卫。这里是裴玑的地盘,何况裴玑手下都是长年与蒙古女真作战的兵将,悍勇异常,他实在不想费那个力气。他如今只想带了楚明昭南下,他在保定置办有庄子,到时候将楚明昭接过去先住着,他自有万全的法子让裴玑消停下来,不再穷追不舍。
不过若裴玑真的认为楚明昭能保他登上帝位的话,那事情倒是有些难办。
范循蹙眉。其实他现在觉得,什么命格不命格的,都是一说而已,未见得就作准。
而就在范循瞰瑕伺隙的当口,裴弈已经攻下绥中,并连下三山营堡、永安堡,进抵八里镇,将攻山海关。
山海关之于京师防卫的要紧不言而喻,范循觉得楚圭目下一定已经火急火燎地下了旨意,让他去山海关阻截襄王。范循其实根本不想管楚圭的破事儿,他对楚圭恼得不行。楚圭当初耍他一下,后来又塞了个楚明岚给他。
范循想到楚明岚便一阵阵蹙眉,赶忙打住思绪。他挥手叫来一个士兵,如此这般交代一番,随即挥手命他快去办。
裴玑正在演武场指点兵士操演,忽见何随神色古怪地跑来,不由问:“什么事?”
何随踟蹰了一下,在裴玑耳畔低语一番。裴玑听罢,险些笑出了声:“来人真这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