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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军官餐厅吃饭时,云艾曾经提到下月的军演,当时陆偲并未在意,后来又听其他士兵聊起来,他们这些人没资格参与军演,倒是这边有一部分人被借调过去——譬如陆英捷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云震也会是指挥官之一。
某天陆偲在训练的空暇看见云震经过,特意追上去询问了几句。
瞧他十分感兴趣的样子,云震便说,要是他想看看的话可以带他同去。
陆偲大喜过望,当即表示确定肯定一定要去。这可是他生平头一回亲眼见识军演的机会,怎么能错过呢?
转眼就到了军演当天,陆偲跟着云震前往基地。表面上,陆偲是挂着云司令的副手或护兵之类的身份,反正只是做做样子,真正有什么工作也轮不到他。
军演之前的仪式上,陆偲东张西望,四下寻找陆英捷的身影,可惜人太多,而且都统一身着军装,简直犹如大海捞针,实在无能为力。
讲演台上,云震以及其他指挥官站在那里,发言过后,宣布演习正式开始。
陆偲顿时眼花缭乱,各种新式武器的演示叫他目不暇接,心潮澎湃,嘴巴从一开始几乎就没闭上过。
有那么一刻,他恨不能就是真正的军人,尤其看到那一架架在蓝天上翱翔的飞机,更是有种热泪盈眶的激动。
曾经的梦想啊……
不过,对他来说精彩的内容基本也就这么多,这便是“演”,而后是“习”。
习——实习——实际练习,让官兵分组进行战术对抗,既有普通士兵之间的对抗,也有普通士兵与特种兵的对抗。
这种实战陆偲无法再旁观,当然更不能参与。
作战指挥室中,所有指挥官们运筹帷幄,掌控大局。
虽然对军事很感兴趣,然而有些东西对陆偲来说还是太高深,他看不懂也听不懂,又想试图弄懂,反而把脑子搞得一团乱,以至于开始昏昏欲睡。云震见状便让他先去休息。
每位指挥官都有各自的休息室,由一间会客厅以及附带的卧室所组成。
陆偲在卧室中睡了一觉,醒来时隐约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他下床走到门前,刚打开门,猛然感觉到一股凝重而压抑的气氛一涌而入,把他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赶紧把门合上,只留些许缝隙,用来窥视外面的情形。
只见云震坐在办公桌后,正前方站着一名年轻军官,旁边还有几个人,神色全都异常严肃,尤其那名军官的表情格外复杂,似乎有些惭愧,有些倔强,又有些不甘……
相比之下,云震看上去最平静,但最浓重的压迫感却也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整个空间鸦雀无声,即使是身在局外的陆偲都不由打了几个冷战,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唯恐惊扰了什么似的。
只听云震低沉的声音:“不论任何原因,你既然是长官,就该把任务放在第一位。任务是让你和陈子亮领兵对抗,而不是把队伍变成你们解决私人恩怨的战场。张贺,你是有经验的老兵,难道你的经验都被狗吃了吗?”
话里的张贺,就是那名站在房间中央的军官。
在模拟对抗战中,张贺是小队长官,却在战术指令中出现了严重失误,导致行动发生重大事故,甚至造成了人员伤亡。
正如云震所言,张贺是老兵了,又怎么会不明白自己犯了什么错?所以他惭愧,却紧握着拳头默然不语。
云震盯视着他,说:“现在你老实坦白,究竟为什么针对陈子亮?”
张贺沉默许久,似乎终于承受不住那道目光的压力,艰难开口:“我讨厌他,我……恨他……”
“恨他?”
云震脸色不变,一字一句清晰道,“你听着,就算他陈子亮是你的杀父仇人,只要你们接受了任务并肩作战,假设他即将脱水而死,哪怕你放血喂他喝也要竭力让他活下来,你可明白?”
张贺闭了闭眼,忽然垂下头,抬手解开军服上的肩章扣子:“我明白,一切都是我……我都认了,这个……我也不要了。”
说完把肩章往地上一扔,转身往外走去。那个背影挺得笔直,宛如将折未折的钢枪,勉力维持到最后,反而倍显颓废苍凉。
云震什么也没说,仿佛只是顺手从桌上拿起一本书,丢了出去,刚好砸中张贺的后颈。
——那可是一本硬皮书,厚度至少有五公分以上啊!陆偲看了都觉得一阵肉疼。
张贺的脚步顿住了,倒也并未喊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已经被砸愣了似的。
云震说:“把地上的东西捡起来。”
张贺仍然没有任何动作,但背影开始显得有些迟疑。
“捡起来!”云震重复一遍。
张贺这才转过身,把那本书从地上捡起来,看向云震,眼中流露出几丝闪烁。
云震的视线却转向另外几人,说:“给他一把枪。”
听到这句话,那几人顿时脸色各异,惊讶惶惑不知所措。其中一个人犹豫片刻,还是把枪拿出来,走过去塞到张贺手里。
云震看回张贺,不紧不慢地说:“现在,你要么去找陈子亮一枪解决了他,要么就去樊将军那儿,接受你应得的处置。”顿了顿,“顺便你也看看,陈子亮会得到什么处置。”
“……”
张贺握着枪的手骤然握紧,而后一点一点放松,最终整个手臂垂落下来。
见此情形,刚刚把枪给他的人立刻再度上前,把枪拿了回去。
事情在此告一段落。
就这样,张贺跟随另外几个人一道离开,或者说是被押送离开。
所有人都走光以后,云震坐在原处,偏过头瞥了一眼:“还不出来?”
陆偲:“……”所以说司令大人其实从一开始就晓得他在偷窥吧?
陆偲默默地擦了把汗,打开门走了出去。
他走到距离云震不远不近的地方就停了脚,貌似有点望而却步的样子。
云震往皮椅靠背上一靠,整个人显得放松下来,似乎先前蓄在体内不断扩张的压迫感也悄然消散,双手十指交叉放在腿上,问道:“是不是吓到你了?”
“呃……”陆偲摸摸鼻子,“还好,还好。”
坦白说的话,其实他是有点被吓到了。
大概因为云震在他面前向来很好相处,而且很照顾他,陡然见到云震发落别人,跟平常的感觉反差太大,那种惊人的威压简直像要把心脏碾碎,也无怪乎其他人一个个噤若寒蝉,更何况是初次见识的陆偲了。
云震自然也看得出陆偲的口是心非,唇角微微一挑,抬手揉了揉睛明穴:“现在的年轻人,本事比从前见长,耐受力却越来越低。为了一点个人恩怨,随时随地变成自己的战场。”
听着这番话语中若有似无的叹息,陆偲不禁想,这个人一定也是很关心那些部下吧?
爱之深、责之切嘛……其实这是一位多么好的上司啊,不对吗?
想到这里,陆偲迈开脚步走上前,来到皮椅后方,双手按在云震的肩膀上,轻轻给他揉捏起来:“你也别太操心了,云叔。”
顿了一下,忽而萌生感慨,“各人有各人的命,很多时候别人也操心不来的吧。”
云震侧过脸斜睨陆偲一眼,眼神深邃:“你也信命?”
陆偲仔细想想:“唔……有时候信,有时候不信。”
怎么说呢?当他极度倒霉、无法理解自己为什么倒霉至此的时候,忍不住会觉得这绝对是命运作弄。然而当他实在忍无可忍,又会想要奋起反抗,那么这种时候,他当然就不愿意相信命运是不可更改的了。
“所以你的想法是随机应变。”
云震笑了笑,“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这孩子很灵巧。”说着将右手放到陆偲按着他肩膀的手背上,轻拍几下。
也许是因为刚刚看到云震训人的样子,陆偲目前仍然处于被云震的气势震慑的阶段,此时他在陆偲心中的形象简直高大威严跟如来佛似的。突然被他这么一夸,顿时让陆偲愧不敢当:“没有没有没有,其实我很笨的。”
云震把陆偲的手握了起来,慢慢往下拉。陆偲的身体随之慢慢往下,脑袋低到几乎与云震平行,云震转过头来盯着他:“你很笨吗?”
“……”
陆偲从未这么近距离与云震对视过,恍然发现,这个人的眼睛颜色似乎比常人略浅一些,透着阳光看进去近乎透明,难怪目光中带着一种……犹若传神的魔力。
被这双眼睛盯着,陆偲不自觉有些失神,半晌才呆呆道:“你是希望我笨还是不希望我笨呢?”
云震失笑,捏捏他的鼻尖:“你现在倒真是个小傻瓜。”
话音刚落,忽然有人在外面敲门,有事务要向云将军请示。
云震松开了手,陆偲立即直起身重新站好。
门外的人进来向云震做报告,陆偲依然站在云震身后,看似一本正经,其实完全没在听别人说了什么,心不在焉地摸着鼻梁,想着刚才被云震捏鼻子的情形,总觉得这人好像是把他当作小孩子了吧。
他的心情有些矛盾起来,一方面,他似乎还满享受这种长辈式的宠溺,另一方面却又希望对方能够把他当做成年人来平等看待。
哎,如果可以两者兼得是不是就好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