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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过了活色生香的一夜,次日上午,张晚按时来接梅凌离开,稍后梅凌还有工作。
之所以说梅凌是工作狂,就是因为他一向把工作排得很紧凑,忙起来昏天暗地也是常有的事。不过,工作归工作,工作以外的生活调剂同样必不可少。
对于现在的梅凌来说,最有效的调剂就是跟陆偲滚床单了。
其实何止是调剂,说是补充能量大概也不为过……
就张晚所见,他是从没见过梅凌生病,更没见过那么匪夷所思的“治病”方式,而且病一好就马上回归工作,接连工作多日后又抽空跑来与人共度**,完了之后再神采奕奕地继续回去工作。
看来当时在停车场救下陆偲、并将他送到梅凌那里,果然是正确的决定——张助理在心中默默点头,自己的工作一直都是这么称职。
梅凌离开后,陆偲依旧在床上休息。他承认他的体质不如梅凌,也许梅凌身上不仅混合了多国血统,更吸取了各种血统中的优良因子吧。甚至有时候他都怀疑,梅凌跟人*是不是就像吸毒,不然怎么会越做越有精神?
不得不说,他还真的蒙对了一半,只要再把那个“人”字改成“他”,就能拿满分了。
因为实在疲倦,他睡得很沉,睡到十点左右,手机在床头柜上响了起来。起先他没听见,直到电话受时间限制自动挂断了两次,紧接着又打来第三次,才终于把他从梦中叫醒。
来电的人是陆奶奶,张口就问他照片是怎么回事。
他还来不及问什么照片,就听到陆奶奶那边有人讲话,应该是陆老爷子,两人说了几句,似乎要争论起来,最后陆奶奶对陆偲说,电话里讲不清楚,让他先过去山庄再说。
陆偲糊里糊涂地应了,脑子里还没转过弯来。
陆奶奶一向是个稳练豁达的老太君,突然这么急召见他,究竟会是什么事呢?所谓的照片又是什么情况?
困乏地打个哈欠,好吧,只有亲自去一趟才知道了。
※ ※ ※ ※
当陆偲来到山庄,走进主屋的正厅,首先就先注意到了坐在沙发里的陆老爷子。
猛地一阵心惊。
老爷子素来严肃,可以说是有些苛刻,但陆偲却从没看过他这个样子,身体里勃然的怒气简直化为实质,彷如无数子弹扫射而来。
陆偲真的感觉到心底一种叫做“勇气”的东西被扫得千疮百孔,惨不忍睹。
不愧是老首长,威压非同凡响!
陆偲屏了屏息,勉强从老爷子的瞪目之下把视线挪开,向站在一边的陆奶奶看去。
陆奶奶走过来,神情前所未见的沉重,陆偲甚至在她眼中捕捉到一丝几乎不亚于老爷子的凌厉,但随即她闭了闭眼,就再也看不出来了。
而她开口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阿偲来了,吃饭没有?”
“吃吃吃,还吃什么吃?这种畜生就该活活饿死!”陆老爷子截过了话,声如洪钟,震得人耳膜都发麻。
陆偲吓了一跳,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只好再次看向陆奶奶,求帮助,更求解惑。
陆奶奶叹了口气,看来想要平和开场是不可能了,遂不再做无谓的尝试,把捏在手里的东西朝陆偲递去。
陆偲接过来一瞧,原来是照片。
那晚他跟云震在路灯下接吻时被人偷拍到的照片。
——见鬼,他都忘了还有这张照片的存在!这段时间真是被各种混乱状况搞昏头了!
从骨子里浸透出来的寒意蔓延到四肢百骸,他的双手颤抖起来,忽然紧攥成拳,深深抠进掌心的指甲止住了颤抖。
他深呼吸,现在还不能失态,勉力维持镇定地问:“这是哪儿来的?”
陆奶奶知道他会这样问,苦笑着又叹了口气,说:“别人寄来的。”
两位老人家在这里养老,近乎是半隐居状态,一般外人根本打扰不到,为什么还会有人特意把这种照片打印出来寄到这里?
那人八成是跟我有仇,陆偲想。
“知道是什么人寄的吗?”他接着问。
陆奶奶摇头。信封上没有寄件人的任何资料。
“照片是谁寄的重要吗?重要的是照片上的人是谁!”
陆老爷子再次发话,抬手指着陆偲的鼻子,那动作中充满警告,不准他说谎,哪怕一个字是假的都不行,“你说,那个人是不是你,到底是不是?”
“……”
陆偲握拳的手松了松,继而握得更紧,从牙缝里挤出了一个字,“是。”
“是?你还好意思承认!”
陆老爷子怒发冲冠,抓起茶几上的杯子往地上一砸,杯里的茶叶和水全部洒了出来,在满地碎片中显得分外狼藉。
“你堂堂一个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跟别个男人做出这么伤风败俗的事,你还有脸承认?!”
不承认的话不就只能撒谎了吗?撒谎岂不更是罪大恶极?
陆偲莫可奈何。现在他还能说什么呢?恐怕说什么都不对。
他曾经暗暗设想,假如陆家人得知了他的秘密会有什么反应。而陆老爷子现在的反应,无疑就是其中最糟糕的一种,真的是……太糟糕了。
当初他还想过平日里来点暗示,让老人家先有些心理准备,然而,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该怎样暗示才合适,做得不明显就起不到作用,做得太明显则本身就是危险;一方面又因为发生了各种各样的事,他的想法一直未能实施。
直到今天,东窗事发,这么快这么突然。
“老头子,先前我是怎么跟你说的?”
陆奶奶发话了,不赞同地皱着眉,“别急著发脾气,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
陆老爷子嘴张了张,终究还是闭上,同样皱着眉,瞪了夫人一眼,更用力地瞪了陆偲一眼,站起身来,去厨房那边拿取新的喝茶工具。
这些事原本会有佣人伺候,但眼下这情况,自然已经把外人都撤了下去。
陆奶奶再次叹气,平常她一整天都未必会叹这么多气。她握住陆偲的手腕,把他拖到沙发边:“坐下来说吧。”
由于紧张忐忑,坐下之后陆偲丝毫放松不了身体,整个腰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如果忽略他身上散发的不安气息,看上去倒真是标准的军人坐姿。
“阿偲,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老实回答我。”陆奶奶说,表情十分严肃。
陆偲点点头,心里已然猜到她要问的是什么。
果然下一秒就听见——
“你是……同性恋……吗?”
陆偲再度点头,随即心口一揪,因为他看到陆奶奶闭上眼睛,瞬间面如死灰,往沙发靠背上一倒,无力般地托住了额头。
陆偲见状越发愧疚:“奶奶……”
陆奶奶摆摆手,没有让他再说下去,暂时什么都不想听,也听不进去。
就在这时陆老爷子回来了,看到这幕情景,当即又把手里刚倒好的一杯茶摔到地上,怒道:“你跟你奶奶说了什么把她气成这样?你这个小兔崽子,你就一天都不肯安生是不是?从前就一直乱搞男女关系,现在居然连男人也搞,你是存心要把我跟你奶奶都活活气死,是不是?!”
陆偲连忙站了起来:“不是的,我没有这样想,我……”
陆老爷子压根不愿听他多说,直接打断他质问道:“那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从小你就是这样,不学无术,不思进取!为什么你就不能像你大哥一样,清清白白堂堂正正,为什么你就非要搞这些乌七八糟的鬼东西,啊?!”
有句俗话叫:说曹操,曹操就到。
陆老爷子的话音才刚落下,门外就有一个军服身影健步如飞地走进来。
正是陆英捷。
见到屋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他的剑眉微微一皱,往沙发走去:“发生什么事?”
之前他接到陆奶奶的电话,说陆偲马上要回大屋来,有紧急事态,让他尽快来一趟。
刚巧他就在附近办事,便赶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
陆老爷子接话,从喉咙里重重地哼了一声,“问你的好弟弟!”
陆英捷于是朝陆偲看去,只见陆偲咬了咬唇,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不仅是对陆英捷,更是对两位老人,坦白直言:“我喜欢男人,我是同性恋。”
“……”
陆英捷险些倒退一步。
刹那间,他想起那天第一次听见陆偲坦承性向的情景,对于当时的自己而言,一方面是受到震撼,有点如遭雷击,一方面又觉得原来如此……竟然果真如此。
如今再次听到这样一番话,依旧震撼,但与上次不同,这种震撼仿佛到达了心脏深处,直击灵魂。
有那么一刻,他几乎想上去拥抱陆偲。却终究没有付诸行动。
他克制地轻吸了口气,向陆老爷子看回去,老人家震怒至此的原因他已经明白。
他绕过沙发走到老爷子身边,冷静的语调如同冰沙,不动声色地洒在人的满怀怒火上:“先息怒,爷爷,有话慢慢说清楚,还是听听陆偲自己的想法吧。”
陆老爷子有些讶异,没料到陆英捷会这样说。
从前陆英捷和陆偲两兄弟的关系,总是不咸不淡,二老还盼望着他们能够关系好点,让弟弟学学哥哥,哥哥带带弟弟。
直到最近,他们总算有了开始要好的迹象,却不曾想已经好到,陆英捷在这种情况下也愿意帮陆偲说话。
毕竟是年轻人,对于这些……龌龊腌臜的东西,比他们老人家还是要看得开一点吧?
无论如何,陆英捷的态度多少起到了作用,老爷子坐下来,压制着怒气的目光显得倍加阴沉,瞪着陆偲:“你到底是怎么想的,说吧!”
老爷子这么发话,陆奶奶也朝陆偲看了过来,想听听他究竟会有怎样的说法。
认真地反复思量过,陆偲走到一边,跪坐下去。
现在陆老爷子和陆奶奶是分别坐在面对面的两张沙发上,他就跪在面朝二老的中间处,三人的位置形成一个三角形。
他说:“自从那次车祸之后,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发现我对异性完全没感觉了,反而是同性会让我觉得心动。我也试过改正,但真的是改不过来。假如非改不可,也许唯一的办法就是再出一次车祸……”
最后这句听来简直荒唐透顶,他不出意料地看到二老的脸色越发难看,但他没有停顿,接着说下去,“所以我想,我恐怕只能这样,大概这辈子都注定是这样了,与男人恋爱交往,在一起……”
一番话真中掺假,说得非常直接,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委婉。何况事实就是事实,根本委婉不了。
“放屁!”
陆老爷子腾地站起来,假如他留了长胡子,这会儿大概连胡子都竖了起来,“跟男人一起叫什么恋爱?那是鬼混,是瞎搞!你这是……”
说到这里突然顿住,总觉得忽略了什么,尤其当他看着陆偲脸上那无奈的歉意,却又透着豁出去似的坚决,一时间他竟有些恍惚,这个孙子是这样的吗?从前是那么阴沉跋扈,屡教不改,直到前不久终于开始有改邪归正的趋势,为什么突然又变成了这样呢?
蓦地灵光一闪,好像抓住了关键:“不对!你不可能突然就变成这样,不会毫无理由……是不是有人诱拐你?你是不是被别人给带坏了?是不是……照片上的那个男人?”
陆英捷听出端倪:“什么照片?”
陆老爷子没有答话,更加凌厉的目光狠狠瞪着陆偲。
陆偲只好把那张照片拿出来,陆英捷为了一睹究竟,走到陆偲面前,他的身影正好挡住了另外两人的视线,陆偲压低嗓门对他说:“求你,不要说出来……”
——不要说出来什么?陆英捷看到照片的瞬间就明白了。
差一点他就想把照片当场撕毁,不仅仅是因为照片本身,更是因为它所惹出的麻烦。很显然,这就是今天东窗事发的元凶。
“这个男人是谁,说!”陆老爷子在那边逼问起来。
陆偲摇摇头,闷声不吭。他不会把云震说出来,第一是他不想,第二是就算说了也不会对现况有任何改善,充其量多拖一个人下水而已。
陆老爷子往前大跨几步,就像要冲上来打人似的:“你到底说不说?快说!”
陆偲仍是摇头,试图辩解:“不,他是谁其实不重要……”
“不、重、要?谁说不重要!怎么可能不重要!”
陆老爷子指着陆偲的鼻子,气到手指都微微发抖,“我看你根本就是存心护着他,你、你被他弄得鬼迷心窍了是不是?他叫你胡搞你就胡搞,他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叫你去跳楼你是不是也要去跳,啊?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我再问你最后一次,这人到底是谁?!”
辩解无用,陆偲只能继续摇头。
“好,好啊!很好!”陆老爷子一字一字地从牙关里迸出来,忽然转身就走,不知是去哪里。
陆奶奶似乎想到什么,如坐针毡般一下子站了起来,却又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好。
不一会儿陆老爷子就回来了,当陆英捷看到他手里的东西,脸色顿时一变,想上前阻拦,却被老爷子先知先觉地绕过,径直朝陆偲走去。
陆偲跪在原地,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突然只听“啪”的一声,背上先是一麻,旋即火辣辣的刺痛就呼地烧起来,忍不住发出惨叫:“啊!”
——痛!怎么回事?是被打了吗?什么玩意打人这么痛?
答案是,一根马鞭。
这是从前陆老爷子所配备的,也是他所使用的最后一根马鞭。从他退役后,这根老伙伴就一直保留下来,基本上成了一种纪念品。
不论从前还是现在,不论在外头还是在家里,老爷子向来都以严苛著称。以前他管教孩子,偶尔也会用上这根马鞭。
严苛归严苛,他本身倒并不是太暴力的人,再加上孩子们后来都长大了,马鞭也已经搁了许久没用过,在柜子里尘封着,直到今天重新拿出来。
可见他真的是气狠了。
他立在陆偲背后,煞气滚滚的威压笼罩而去,厉声质问:“那个男人到底是谁,你说不说?!”
陆偲死死咬住牙关,脸上脖子上的青筋都鼓了出来。
看到他死不悔改地摇头,陆老爷子二话不说,再次扬起马鞭,前来阻止的陆英捷也被他一把推开。
其实不管陆老爷子当年多么威武多么厉害,如今已经年纪一大把了,不可能拼得过年轻力壮的孙子。
然而陆英捷毕竟不敢跟他较劲,否则万一老人家收不住力道,一时过激反而伤到了他自己,那把老骨头怎么吃得消?
这边陆英捷进退维艰,那边陆老爷子又是“啪”“啪”“啪”接连三下,仿佛刀刀入肉,陆偲失声大叫,一次比一次更惨烈。
有两个人的心脏也跟着一下比一下缩得更紧,一个是陆奶奶,另一个是陆英捷。
陆偲素来怕痛,压根不可能忍住不叫。况且这种时候他如果强忍,越会让人以为他在耍犟,人家就越会生气,而他的下场也会越凄惨。
他身上穿的那件外套,经过这几鞭子打下来,已经出现了破裂的迹象,可想而知鞭子的力道有多凶残。
“你还不说是不是?!”陆老爷子问了这么一句,却根本不等陆偲回答,显然已经怒火冲头,眼都红了,一脚踹在陆偲背上,把他踹得整个人扑倒在地,紧跟着再次把马鞭举起。
陆英捷终于忍无可忍,几个箭步过去一挡,陆老爷子完全来不及刹住动作,一鞭子甩在陆英捷后颈上,霎时留下了血痕。
与陆偲不同,陆英捷并未发出任何叫声,却令老爷子更加大惊失色,几乎愣在那里,随后反应过来,顿时有些惊怒交加:“英捷!你给我让开,这里没你的事!我要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看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此时陆英捷是半跪在陆偲身后,正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听到老爷子的话,陆英捷非但没有让开,反而把陆偲搂进怀里,双臂从背后将他牢牢环护起来。
陆老爷子见此情形,更是气急败坏:“陆英捷——”
陆英捷仰头望着老爷子,眼神中的认真和肃穆化成重量,沉沉地压在老爷子心头上:“他不想说就不要再逼他了,这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你就让他……自己做主吧。”
“让他自己做主?”
陆老爷子几乎气急反笑,却又笑不出来,于是嘴角成了一个奇异扭曲的形状,“他就是个满脑子浆糊的混帐东西,凭什么做主!”
越说越气,而陆英捷对陆偲这样回护,更令老爷子非常不满,“他被那个男人搞昏了头,难道你也被他搞昏了头不成?”
一刹那间,陆英捷完全僵硬。
实际上陆老爷子并未想到什么有的没的,纯粹是顺口这么一说而已。
既然陆英捷从背后护着陆偲,老爷子干脆绕到陆偲正前方,当面又是一鞭子挥了过去。
这个混账东西,凭什么让他那处处出类拔萃的大哥这么护着他?他有什么资格被人护着?!
恰巧陆英捷正在走神,一时没想得起保护陆偲,结果那鞭子狠狠抽在了陆偲脸上,他连惨叫都已经没力气了,只发出一声呜咽般的低鸣。
陆英捷瞬即回神,把陆偲捂着面颊的手拿下来一看,曾经漂亮无暇的蜜色皮肤上浮现出醒目的红痕。
那鲜红的分明是血丝,一丝一丝渗到了陆英捷心底,疼得无以复加,与此同时一股强烈的情绪涌了上来,似乎是怒意,又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他自己也无从分辨。
他瞪向老爷子:“爷爷——”
“你给我闭嘴!”
陆老爷子挥手打断他,用马鞭指着两人,“我不准你再帮他讲话!你是我最自豪的孙子,怎么也会这么糊涂,居然帮这个混账东西讲话?你到底护着他干什么?!你简直……”
“因为我就是那个男人!”陆英捷断然道。
仿佛一枚气压炸弹在空间中引爆,瞬间把全场的氧气吸收殆尽,只剩下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大厅南边靠墙处伫立着一座落地钟,钟摆每秒晃动一下,连秒针转动的微弱声响竟然都能清晰可闻。
五秒后,陆偲猛地回头看着身后的人,眼中满是震惊。
又过了一秒,陆奶奶捂住嘴踉踉跄跄后退几步。
再过了一秒,陆老爷子举着鞭子的手缓缓放下,双唇抖动着发出声音:“你刚刚说了什么?你说,你是哪个男人?”
“照片上的那个男人,是我。”
陆英捷字字清晰,“跟陆偲在一起的人是我。”
陆老爷子双目圆睁,目光闪闪烁烁明灭不定,简直不能理解自己刚才听见的东西:“你……”
一个字还没讲完,又听到陆英捷接着说:“诱拐他带坏他的人,都是我。”
“你、你、你……”陆老爷子翻来覆去只有这个字,似乎已经说不出别的话来了。
倒是陆奶奶先反应过来,郑重告诫:“英捷,你可不能一时冲动乱讲话,就算你再怎么关心弟弟,想护着弟弟,也不能拿这种事信口开河。”
“我说的是事实。”陆英捷一脸正色,口风纹丝不改。
陆奶奶哑然,把手捂在胸口,但觉心脏异常沉重,几乎令她的胸腔无法承载。
她还是不愿相信这件事,下意识地摇头,忽而想到:“不,不对,照片上的那个人影,不像你。”
陆英捷:“是拍摄角度的问题。”
陆奶奶:“头发长短也不一样。”
陆英捷:“我不是有段时间没回来吗?之前头发留长了,这两天刚剪。”
陆奶奶张了张嘴,终究无言以对。
看样子,不论事情的真假,总之陆英捷都是决定要把这件事承担到底。
先前她把陆偲叫回来,估计事情可能要闹大,老爷子发作起来,搞不好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她怕单凭自己应付不来,所以才特意把陆英捷也叫来帮忙。谁知道,他非但没对事情起到帮助,反而砸出一个更大的火坑,自己也跳了进去。
这孩子真是……这两个孩子,实在是……哎!
陆奶奶这边已经无计可施,陆老爷子那边终于回过神,扬手就是一鞭下去,抽在陆英捷的胳膊上,胳膊之内正是被他牢牢护着的陆偲。
但这一鞭,很明显并不是陆英捷为陆偲挡下来的,而是本就针对陆英捷。
——为什么?老爷子为什么打他?老爷子不是一向最喜欢这个有出息的孙子吗?
难道老爷子真的相信了他说的那些?
陆偲心里一紧,张嘴想要澄清,却听到老爷子对陆英捷冷然警告:“如果你说的是谎话,你就该打,竟敢当我的面这么鬼话连篇,荒唐透顶!”
陆偲:“……”
“如果你说的是真话,你就该死!”
说完最后四个字,陆老爷子陡然如同火山爆发,硝烟滚滚火星四射,炽热的岩浆扩散开来,要把一切统统化为尘土,“你知不知道这是你弟弟?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弟弟?你知不知道你们这样算什么?你到底知不知道!?”
这些问题,答案很简单,回答却很难。
所以陆英捷保持沉默。
陆偲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加以澄清比较好,刚要张口却被陆英捷洞察,立即捂住了他的嘴。
捂嘴只是为了让他闭嘴,但这样的小动作看在陆老爷子眼里,味道就完全不一样了,当场气得差点仰倒,操起鞭子就铺天盖地一通乱抽。
在那个宽广厚实的环抱之内,陆偲连一鞭也没挨到,全部都被抱着他的人挡了下来。
听着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噼里啪啦的声音,陆偲的心脏阵阵抽搐,挣扎着想要脱离对方的怀抱。可他越是挣扎,却越是被抱得更紧。
持续不断的鞭打声,听在他耳中越来越刺耳,好像从耳膜刺到了骨子里,一股一股冰冷酸涩的刺痛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两只眼睛也在深深刺痛,终于忍不住淌下泪水。
他错了吗?他只是想维持本性,只是想无愧于心,也无悔于这次来之不易的人生,这样到底有什么错?就算他真的有错,让他独自承受就好,为什么还要连累到关心自己的人?
泪水顺着脸颊滚落,弄湿了陆英捷捂在他嘴上的那只手。
那只手瞬间一僵,随即捂得更紧,几乎把他瘦削的下巴以及半张脸完全包在掌心里。
陆奶奶终究心疼得看不下去,上来劝阻陆老爷子,可她到底是女流之辈,力气上相差太多,以往每次老爷子发狂的时候她都没辙,这次也不例外。
不过老爷子毕竟年纪大了,体力有限,没过多久自己就抽累了,也气累了,粗喘着后退几步,似乎连站在那里都有点吃力。
陆奶奶连忙来到那两人身边,一低头就看见陆英捷的后背,军装上赫然有破裂的痕迹,登时心疼更甚,伸手想要碰一碰,却又不敢碰,最后只能转移到头顶上,抚摸着孙子那头粗粗硬硬的短发。
而等陆偲抬起头来,看到他满面的泪痕,陆奶奶终于潸然泪下。
再看另一边,连陆英捷脸上也湿漉漉的,但不是泪,而是汗,痛出的汗。
“傻孩子……傻孩子……”除了这三个字以外,陆奶奶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们两个——”
陆老爷子的声音横空插入,非常缓慢,而又格外清楚,听起来倍有分量,“现在立刻回自己房间,把门关紧,哪里都不准去,听到没有?”
那兄弟俩看看他,又不约而同地看看陆奶奶,只见她一边抹泪一边点头:“去吧去吧,去休息休息……”
陆老爷子说的那番话,当然不是为了让这两人休息,倒是他自己需要休息,身心都经过太剧烈的折腾,以他这把年纪真是有些吃不消了。
至于那两个小混账,就先留在房里各自反省吧。
之后这事要怎么办,着实得好好想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