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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黄炳坤一巴掌甩在我的脸上,他蛮力揪住我的衣领,“陆姑娘的宠物吃你的东西那他妈是看得起你,你他妈别不识好歹!”说完,一脚又踢中我的小腹。
我脸上吃痛,先是一阵恍惚,耳中嗡嗡作响,小腹处又猛然传来一股剧痛,痛感太过强烈,一时间忍受不住,整个人滚倒在地,缩成一团。他说话声极大,自然是说给陆姑娘听的,可陆姑娘不管不顾,步子轻笃,径直朝林幽走去。
“他在哪里?”陆姑娘问。
“谁?”
“送你这条黑龙蛇的人。”
林幽一直勉力支撑着身子,这时露出一丝微笑,说:“什么黑龙蛇?”她的声音很轻,一瞬被风吹散。
“《驱魔录》载:黑龙蛇是莽荒异种,喜吞云烟,擅化黑雾。传言天地初分,鸿蒙肇造时,天地间曾有一场旷长日久的大混战,这场混战之后,黑龙蛇便已绝迹。”
“黑龙蛇既已绝迹,不存在的东西如何送人?”林幽笑着摇了摇头。
“话虽如此,但……但他纵横生死,偷天换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切自然另当别论。”陆姑娘微一停顿,又道:“他身上背负着帝太一脉的血海深仇,你今天说也得说,不说也得说。”她信手一招,雪白貂鼠忽自她的肩头滑下落在地上,围着林幽嗅个不停。
这只雪白貂鼠似乎是毙除凶魔的无上灵物,它拱着粉嫩的鼻子,轻轻吻上林幽的脚踝。林幽登时如遭电击,下意识缩了缩脚,眉头稍稍皱紧,笑道:“告诉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有个条件!”
“你的命就在我的手上,凭什么跟我讲条件?”
林幽道:“你可千万别吓唬我,我是死过两次的人,死过的人知道,死从来就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我拼着魂飞魄散又如何,你不知道的事情,今后仍旧会是个巨大的谜团!”说到这里,她凝望着陆姑娘,一脸浅笑。
她说话的声音虽然清浅,但这番话倒也切中肯綮。死固然是一个人生命的终点,但人时已尽,人世很长,她若当真把秘密带进棺材里,于留在人世的陆姑娘并无好处。
陆姑娘自然也已想通了这一点,微一沉吟,道:“什么条件?”
林幽见她松口,没有立刻答话,望向黄炳坤,直看得黄炳坤骨寒毛竖,额上方才揩去的冷汗现在忽然又齐齐冒了出来。这林幽今天晚上如此阵仗本就是冲着他来的,前番幸有陆姑娘阻拦,他才侥幸脱险,如今陆姑娘为了林幽口中的秘密,立场有了微妙的变化,他自然有些担惊受怕。
可他从来不是坐以待毙的主,此刻微一思忖,望着陆姑娘满脸堆笑,说:“陆姑娘,今天可是我、我叫你来的!为了他的消息,我可是花了不少钱,而且自己还甘冒生命危险,为的就是……”不知怎么,他说话声忽然顿住。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到林幽的眼神已变得无比冰冷,漆黑的瞳仁深处不断涌动着失落失望和悲恸的情绪,哀莫大于心死,不外如是。她萧然叹了口气,不再去看黄炳坤,目光转落到我身上。我正躺在地上,双手捂住小腹,身体蜷成一团,冷不丁被她这么一看,突然有些局促不安。
“你可以把他带过来么?”林幽看了眼陆姑娘。
陆姑娘不明所以,但余光看我并无异样,默然半晌,还是点了点头。黄炳坤恨不得全部视线都落在我身上,此刻见她点头,心念电闪,一旁的巨汉有所感应,弯腰将我捞起,搭在肩上,朝林幽走去。他走得很慢,这颓败的楼顶忽然又陷入了先前那片诡秘的寂静。
遥远的夜风依旧薄凉。
芸儿怔怔地看着我,她不知道等待着我的究竟会是何种命运,目光中重又浮现出久违的担心,只是这份担心恰如绽放寂灭的烟火,一闪而过。她的目光重又落回黄炳坤身上。
我见她如此,心底募地一阵绞痛,一股愁绪缓慢攀升,难以言说的痛楚哽住我的喉咙,这种钝痛隐隐发作,千虫蚀骨,万箭攒心。我几乎要落泪。
“他叫你’陆姑娘’,我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林幽忽然问。
陆姑娘默然半晌,道:“我叫陆子何。”
“陆子何……”林幽重复了一遍,“你说你是帝太一脉,这么说,你的父亲是陆渊?”
陆子何没有答话,她抱臂斜斜倚在凉风中,依旧是风轻云淡的表情。这片刻,巨汉已经走了过来,他托住我的腰腹,将我丢在林幽面前。我落地吃痛,忍不住一声闷哼。
林幽见陆子何无心回答,便不再追问,凝神看着我,片刻,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勾起我的下巴,“‘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我这一生为情所困,时至今日,仍旧堪不破这红尘。”她的手指异常冰冷,与她这番萧然的感慨莫名般配。
夜风似乎更冷了,凉意如刀,已递进人的骨髓。
“人生、人生的确不能事事如意,但这恰恰也是生活的乐趣所在。重要的是,”我见她如此幽怨,心中不忍,忍不住宽慰她,道:“重要的是你要重视你自己,要活得开心。爱情,爱情并不是生活的全部。”说到最后,我看了看不远处的芸儿,不知自己是在宽慰林幽,还是在自我宽慰。
我一次感到言语如此脆弱,没有任何说服力,单薄得好像蒙尘的窗纸。林幽却掩嘴笑道:“想不到你年纪轻轻,却很看得开!”停了片刻,又正色道:“我这里正好有个机会,看看是不是真像你所说的,你可以从容走出情感的漩涡!”话音未落,这颓败的楼体突然轻轻晃动了两下。
陆子何脸色陡变。
黄炳坤微微探出身子,从边缘往下张望,惊道:“蛇体……被劈开的蛇体正在化雾!”他尚未说完,龙卷似的黑雾已围住楼体,冲天窜起,掩住天上月色,四周忽然又变得蒙昧不清。
我满目惊惶,可林幽似乎见得太多,已见怪不怪,依旧平静如常,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脸颊,说:“告诉我,你的名字!”
她的声音好像隐含着某种魔力,我被她的声音所牵动,名字脱口而出,“裴冶,我叫裴冶。”
这片刻,陆子何背上唐刀已豁然出鞘,一大片雪色的亮银猛地窜起,将四周浓雾劈开一道巨大的口子,月光从缝隙中洒入,照亮这一隅,我看见林幽正盘腿正坐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以她为中心的地面盘缠布满古旧的纹路,莹莹闪动着灵光。
“你在做什么?!”黄炳坤自始至终都警惕着林幽的举动,这时一声断喝,巨汉登时扑了上来,蒲扇似的大掌挟一股劲风正要拍在林幽脸上,突然硬生生停住。陆子何用刀鞘格住巨汉铁掌,不去看黄炳坤,也盯着林幽问道:“你在做什么?!”
由于尚未听到“他”的下落,她自然不希望林幽再度受伤,只是林幽的举动毕竟太过古怪,让她也不禁起疑。
“一会你就知道了!”林幽也不着急解释,“我的条件很简单,把你的左手给我!”她轻轻抬起左手,示意陆子何把左手放到她的手上。
陆子何盯着这只手,一脸凝重。
“听说他身上背负着帝太一脉的血海深仇,至今尚未偿还,可惜啊!那么多冤魂野鬼……”林幽萧然叹了口气。帝太一脉的深仇大恨与她有何干系,她这句慨叹只怕是故意说给陆子何听的。本来钩直饵咸,一听就明,可陆子何闻言,忽然一脸冷峻,径直将手放到她的掌心,一副凛然的表情,真叫人哭笑不得!
林幽左手牵过陆子何,右手又握住我的左手,说道:“裴冶,现在我就给你个机会!”
“机会?!”我怔住。
林幽也不答话,地面上的古旧纹路忽然活了过来,摇曳着莹莹发亮的身子,爬上她的身体,一分为二,一半顺着她白玉石般的手臂,爬上我的左手手背,另一半则攀附在陆子何的左手手背之上。像一只织网作巢的无名昆虫,忽然凝成一枚硬币大小的黑龙蛇图案。再莹莹闪动着一丝半缕的灵光,随后消失不见。我深感讶异,陆子何也轻轻皱着眉头。
“沈园柳老,梦消香断。”林幽做完这一切,放开我和陆子何的手,身子突然矮了下去,她用尽余力,痴痴凝望着黄炳坤,身体越来越透明,好像晨雾即将消融在骄阳里。
“他在哪里?”陆子何意识到不妙,赶忙追问。
“埋、埋骨湖畔,有凤栖梧。”林幽说完这一句,再没有说话的力气。黄炳坤赶到近前,脚步微一凝顿,忽然放声大笑。巨汉如有感应,趁陆子何一个不注意,挥动铁掌,直把林幽的魂体震得支离破损,一缕香魂随风消散。
我目睹这一切,悚然大惊,这时黑雾已然散尽,四周的夜风突然凝固,冥冥中似乎有一只巨大的手掌调拨着时间的齿轮,妄图把一切复原,坍圮的墙体、破碎的玻璃,甚至卢经理的那堆白骨都在缓慢恢复。
“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