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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院们跟着跑了出来,一叠声浑叫:
“人在哪里?人在哪里?”
易之冷冷一笑,收了宝剑入鞘,也不理这些人,走进那粉壁墙仔细观瞧。却见那笔迹煞是眼熟,和当日承天门下条幅上的字迹完全相同,不由冷笑道:
“蓝汋儿,你果然来了!”
昌宗也拄着拐杖出来,待听他哥哥说出那三个字,脸儿煞白,哆哆嗦嗦道:
“这个混球到底想干什么?又不动手,只管折磨人!”
易之坐在那里暗自沉思,以蓝汋儿的功夫,杀了他们弟兄本不是难事,只是却为什么装神弄鬼的搞这套把戏?这人也不似有这样的心机。看看下手的路数,却像极了上次铜匦告密的卑劣猥琐。必是碍着皇帝,不敢公然下手狙击,才商量出这么个下作手段,不过是想让咱们兄弟知难而退罢了。不禁笑道:
“李孝逸,竟指使个混小子干出这等蠢事!区区雕虫小技,吓吓昌宗也就罢了,难道我陈易之会怕你?”
便向他堂弟道:
“去拿朱砂笔来!”
昌宗不明所以,却异常依赖他哥哥,命人研好了朱砂。易之便在那粉墙上挥毫写道:
“一日即足!”
命人将这十一个字拓了,挂在朱漆大门上。自己抱着肩膀,在门前转悠了几圈,敲锣打鼓放了几挂鞭,自回府邸休息不提。说来也怪,从此之后那神秘的高手再未现身,陈府竟然安静了下来。
只说那昌宗,见哥哥写了几个提气的大字,居然被他镇住了情势。自己腰杆也壮了。命人备轿,精心打扮了一番,径去太白楼饮酒。大喇喇坐在酒楼靠窗的位置,向着几个帮闲道:
“有人想出恶毒的招数害我,却不知搬起了石头砸自己的脚,被我家哥哥认出了笔迹,如今再写又怎样,只管擦!——难道堂堂陈家会怕他一个关在后宫、不见天日的逆党匪首?”
众人听他话里有话,都一起恭维道:
“莲花郎君圣宠如日中天,还怕他怎的?六郎面如荷花,美貌不可方日,真是天下少有世间难寻……”
便见一个举着白布幡子的瞎子摸摸索索走上楼来,幡子上面写着:“知人兴衰荣辱,占卜祸福吉凶”,席间便有多人纷纷招呼他,
“齐先生这里坐。”
——看来这人人缘不错,名气也不小。
那瞎子翻着一双白眼,并不理众人,命伙计扶着,自顾自坐在一张空桌子旁。
“一盘熟牛肉,二两白干!”
那伙计答应着,下去拿酒菜。便见席间一名锦服大汉走过去,向那瞎子深施一礼,
“齐先生,多日不见,你老精神还好?”
那瞎子答应道:
“老瞎子的身板不打紧,倒是你张老板,听声音晦暗浑浊,最近生意一般,不是折了本吧?”
锦服大汉“啪的”一拍桌子,
“好,齐先生,在下就佩服你这有什么说什么的劲儿,从来不是见情说好话。就冲这,三两银子归你!”
将那散碎银子推到他面前,
“齐先生且收着,在下还有后话要问。”
那瞎子却道:
“老夫来这是喝酒的,要卜卦问吉凶,专程去磐龙坊那边铺子里,如此才见你的诚意出来。”
那汉子忙搬了一把凳子,坐在瞎子身边,
“择日不如撞日,就请先生不吝赐教,指条明路出来,在下日后多与些金银便了。”
那瞎子哼了一声,
“张老板还是多留些银子,以备日后倾家荡产,留点子孙儿女的过河钱。”
说得那锦衣男子面上腾地红了,悻悻道:
“有些小波折也就算了,难道还要破产?”
那老瞎子不慌不忙,掐指算道:
“张老板今年46岁,属鸡的,不出三年,家财荡尽,一命归西。一子二女流离失所,祖业败光。京城一流的染坊张家,从此更换门庭,如花妻妾不能相守,七旬老母无人奉养,可惜了可惜……”
听得那男子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忙站起身来道:
“只管胡说,我张家家大业大,根基雄厚,岂会如此?”
茶也不吃,嘴里唠叨着,恍恍惚惚的下楼而去。惊得众人张大了嘴巴,也不吃饭都看向那老瞎子。这人翻着一双白眼,埋头吃酒。昌宗见了,不免惊奇,向旁边人打听,那人便笑道:
“磐龙坊算命打卦的齐铁嘴,公子居然没听说过?这瞎子一向是有什么说什么的,小爷想要心情好,切莫跟他答言。”
话虽这么说,竟有几人一起围过去,拿出金银,求那瞎子打卦。昌宗在一旁饶有兴味的听着,这瞎子果然是个破嘴,将人家的龌龊事、倒霉事一并和盘托出,连人家有什么养小老婆的、小偷小摸的糗事也不放过。反正他也看不见人家的脸色。
——居然就没人揍他!
昌宗吃了几口,留下两锭金子,偷偷和仆从耳语了几句,大摇大摆的下了楼。那仆人拿了金子,走到齐瞎子面前,陪笑着道:
“老先生,咱们公子有请,外面轿子恭候着。这是见面薄礼,先生且收着,待登门以后自有厚礼相赠。”
那瞎子将金子握在手里掂了掂,嗯了一声道:
“等着,待老瞎子吃完饭再说……”
旁边有人凑趣道:
“齐先生在洛阳久负盛名,往来豪门什么没见过,还少你家那两锭?”
那仆从挺直了腰板,伸出大拇指,哼了一声道:
“兄台说的豪门不外乎什么王爵公主、公卿宰相的府第吧,咱们其正坊陈昌宗陈公子家比那些王府、相府的又如何?”
那瞎子听了肃然变色,站起身来道:
“原来是其正坊的人,原也不在金银多少,快扶老瞎子拜见则个!”
众人一起哄笑,
“原来他也不能免俗!”
那老瞎子被仆人扶着,边走边回道:
“你们懂什么,这位小陈爷将来贵不可言,可不是现而今的秘书丞那么简单!”
众人戏道:
“这个自然,小小年纪,便获殊宠。哪天皇上赏个国公、亲王什么的也不难。还用你老说?”
老瞎子一脚踏下了楼板,兀自摇头道:
“凡夫俗子,凡夫俗子……”
便有好事者跟到楼下,嚷道:
“究竟多大官,老先生不妨透露些,还让咱们长长见识。难道还能穿上龙袍当太子?”
“天机不可泄露,天机不可泄露!”
齐瞎子摇着手,上轿去了。
三日后皇帝升座理政。游玩了一个月,皇帝气色红润,略显丰腴的腰身上,透着那股干脆利落劲。看上去也就四十岁不到,妖娆妩媚,风韵十足,丝毫不显龙钟老态。有谁能想象得到,女皇已经是位七十岁的老人了。只是一拿起那些奏折,脸色立马变得难看。冷冷向狄仁杰道:
“弹劾昌宗的折子,相国可曾过目?”
狄仁杰摇摇头,
“御史台的事情,尚书省一向不曾过问。”
皇帝又向魏元忠道:
“胡柟可曾签字画押?”
魏元忠点头。宋璟出班奏道:
“臣这里还有一折,不敢转交麟台,请求当庭呈上。”
皇帝打开看了,面色骤变,哼了一声道:
“速将陈昌宗押来见朕!”
“此事陈易之也有参与。”
宋璟不依不饶。
“易之随朕在外游历,刚刚回到洛阳,**甚事?”
“皇上问过便知……”
不多时昌宗被带了上来。这美少年穿着一件纱罩碎花袍,头发梳得油光铮亮,面上怯生生的,向上叩头道:
“陛下万岁万万岁!”
皇帝冷冷道:
“胡柟可是你的管家?”
“正是。”
“挟私殴打宋璟一事可属实?”
“乃是魏元忠酷刑拷打,胡柟被迫招供,未及公开审讯便被匆忙处死!”
皇帝又将那折子摔倒昌宗面前,厉声问道:
“龙袍和太子一事,到底如何?”
昌宗闻言,一叠声喊冤叫屈,
“臣蒙皇上庇佑,已然富贵加身,况臣那两下子,即便穿上了龙袍也不像太子,没的劳神费力,耽误那个功夫?必是有人嫉恨臣和哥哥得了皇上宠幸,诋毁诬陷,巴不得臣和哥哥早死!”
“齐瞎子是怎么回事?难道他没有向你叩头称臣,你还自吹得了天命,要奉什么天降麒麟为主?”
昌宗伏地泣道:
“所谓太子一说,也就是齐瞎子胡乱奉承微臣的,不过是想多讨几两银子赏钱罢了,说了也只当一乐。如此私密之事,如何会被御史得知?难道——”
此时方想起那齐瞎子奉承他兄弟”天降麒麟为主”时那一脸神秘的样子,而当时密室内也只有他和瞎子两人,除了这瞎子告密,还有何人?亏自己还傻乎乎的赏了他百两黄金。
从墙上那七个字,到齐瞎子巧合路遇,这一切的一切,原来都是一环一环,紧紧相扣。原以为不过是简单恫吓,其实是吓得他魂飞魄散之后紧跟着神汉上门,胡扯六拉地引他上钩,目的只在放出这龙袍和太子的传说。
宋璟见他推得一干二净,起身奏道:
“便请秘书丞说明天降麒麟到底是什么人?那一箱子龙袍是怎么回事?什么叫做‘一日即足’?”
昌宗急得面红耳赤,
“哪有什么龙袍,不过是一箱子普通衣物。天降麒麟也是说着玩儿的,不干任何人的事情。”
宋璟却冷笑道:
“你既不肯说,便让老夫替你说。那天降麒麟便是你的哥哥陈易之,你兄弟假借齐瞎子之嘴,放出风来说,易之得皇帝宠幸,将来必封为太子,再做皇帝,你们两个兄终弟及,早晚成就一代霸业。连龙袍都做好了,如何不敢承认?你当时还亦惊亦喜地赏了齐瞎子一百两黄金,嘱咐他万不可说出去。待事成之后,必赏他个国师做做,可有此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