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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起身绕过圈椅,朱攸宁将飞龙汤和佛八爷抬着的匾额上那遮盖的红绸布掀开。
“杭州商会”四个烫金大字金灿灿的亮在眼前,匾额上那显眼的御印,尤其的惹人注目。
“这是圣上御笔亲题的杭州商会匾额。如果今儿大家愿意一起分担那四十万两白银的捐款,这匾额便是属于杭州商会的了,若是有人不愿意捐款,我也不强求,我会再成立一个杭州商会,谁愿意捐款的,便跟跟着我去。”
威胁!这明摆着是威胁大家!
程竹君看朱攸宁侃侃而谈时的模样,心中的妒忌更甚,嘲讽之意也丝毫不做掩饰。
“朱小姐这话,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杭州商会成立可不是一天两天,杭州商会早就存在,比你的年纪还大呢!你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说什么要再成立一个杭州商会!在座的各位都是你的长辈,你又凭什么命令长辈们去追随你!简直是荒谬!”
朱攸宁微笑望着程竹君,好脾气的温顺道:“程老板稍安勿躁。我也并未强迫在座的各位老板。银子是我以杭州商会的名义捐的,圣上感佩捐款商人的德行,才发下了匾额与御赐之物。能够一同共沐皇恩的,自然也得是能够捐款的商人,否则岂不是欺君了?”
程竹君会被欺君二字,惹的眼皮一跳。
林会长和几位资历较深的老板也都面色凝重。
一直跟随在飞龙汤身后端着托盘一言不发的扣肉,适时地将覆盖在御赐文房四宝上的红绸掀开来,笑着道:“这匾额和御赐的宝物,都够当传世之宝了。这可是大周朝开国以来独一份儿!”
扣肉的一句话,却是给在场的诸位老板都提了个醒。
——别只顾着生气,也别听那程家的老板挑拨。
大周建朝以来,便有圣祖训上关于商人不义多奸的话,导致商人的地位不被朝廷承认,商人没有商户籍,是以生意上闹出什么官司来都没处去说理。
朝廷对商人的打压那么严重,生意又那么不好做。
现在,圣上御赐的“杭州商会”匾额一处,就等于圣上认可了杭州商会的存在。
这意味着什么?
这便是意味着,整个大周朝,杭州商会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被圣上认可的商会。这等荣誉岂是小的?
以前以做商人为耻,一旦拥有了这些御赐之物,他们就可以挺直腰杆在外头行走,昂首挺胸的说“我是杭州商会的!”
莫说外人,就是同行,怕都要羡慕死他们了!
所以胡子所说的“传世之宝”,一点都不夸张。
所有的老板都陷入了沉思,就连方才最为跋扈的程竹君都暂且放下偏见,仔细思考起来。
越是深去想,众人的眼睛就越是发亮。
朱攸宁笑着环视一周,道:“四十万两白银,的确是一笔大数目,落在一个两个人的头上那是要了命的巨款。可是众人拾柴火焰高,若是咱们商会里所有人都依着自己的能力来分摊一些呢?”
到场的老板并不是杭州商会的全部成员。但聚集在一起的也有将近三十人。
所有人都是杭州府各地区商业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不说数十万两银子,要是一人拿出一万两来,四十万两很容易就能凑齐。
每个人一万两,便能加入圣上认可的杭州商会,这背后带来的利益是巨大的!
至此众人的心里都转了个大弯,方才还怒斥朱攸宁做事不经过思考、私自为他们做主自私自利的人,现在一个个都挂着亲切赞许的微笑,对朱攸宁竖起大拇指。
“名誉会长果真高明,这银子算我一份。”
“也算我一份。朱小姐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才华,着实是令人钦佩啊!”
……
有人带了头,犹犹豫豫的人眼瞧着身边的人都这么做了,自己也不甘落后,也都表示自己愿意分担捐款,为黄河沿岸的百姓们出一份力。
程竹君此时的脸色很僵硬。
她不是愚蠢的人,自然明白能够被圣上认可行商到底是多大的诱惑。
只是刚才她骂朱攸宁时候骂的太直白,现在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若是让她彻底忘掉刚才的事,转而笑脸迎人的加入朱攸宁捐款的队伍,就会显得她太过善变唯利是图了。
程竹君性子骄傲,在自己讨厌的人面前更不愿意低头服输。可是那么大的利益在诱惑着她,同是杭州商会的,其余人都搀和进去,唯独程家被排斥在外,这未免也太亏了。
朱攸宁坐在方才的位置上,依旧是那么端庄。刚才被众人指着鼻子骂她并未表现出愤怒,现在被那些人反过来奉承,她也不见丝毫的欣喜之色。
在坐的老人们对长大以后的朱攸宁就又多了几分认知。
林会长见朱攸宁坐在那里,老神在在的放松模样,再看程竹君已经黑成锅底的脸色,不由得暗暗的叹了一口气。
程竹君虽然比朱攸宁年长,可在处事沉稳上还是差了一层,做起事来更是不如一个小姑娘老谋深算。
不只是程竹君。林会长这时候觉得,在场的各位老板,别看都是能做朱攸宁父亲、祖父的年纪,若论谋算,怕也未必是她的对手。
胜负已分,就没有必要再钻牛角尖了。
是以林会长主动向着程竹君橄榄枝。
“既然如此,那也别再另立什么杭州商会了。咱们大家伙众人拾柴火焰高,摊下来其实也用不着出多少银子,凑齐四十万两白银也不成问题。”
这话自然就是将程家也包括了进去。
程竹君的心里暗暗的松了一口气,可又担心朱攸宁会下她的面子,不由得看向了朱攸宁。
朱攸宁却是和气的笑了:“林会长说的是。圣祖训上的内容,将咱们商人说的那般不堪,这个不仁不义的大帽子咱们带了这么多年,如今黄河泛滥,百姓流离失所,正是朝廷需要用钱用人的时候,也是时候让那些瞧不起咱们商人的人看一看咱们真正是什么模样了。”
“正是如此。”
“此话有理。”
“虽都是经营一些小本生意,但万把两银子还是凑得出的。”
“这还要多感谢朱小姐啊。在京城里还不忘了给咱们杭州商会的大家伙儿谋好处。”
“是啊,杭州商会可是独一个被圣上点头认可了的,咱们的银子送到,杭州商会的声望又会更上一层。”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越是想,越是觉得这买卖稳赚不赔,给他们带来的好处是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朱攸宁便与众人一同畅想了一番杭州商会美好的未来。
至始至终她都表现的很沉稳,似乎若是各位老板真的不同意捐款她就另立门户自己筹钱去了。
可是之后她自己知道,她其实还是紧张的,她也不希望杭州府出现两个杭州商会打擂台,那不是是明摆着告诉圣上,她在顺天府衙门里说的那些都是空话么。
若被保守派文臣知道了,可就又有了兴风作浪的理由了。
朱攸宁是绝对不会留下那种把柄的。如今看来她的运气倒是不错。
办了这么大的一件事,程竹君虽然依旧看朱攸宁不顺眼,在程家摆了宴席时,程竹君依然主动给朱攸宁敬酒。
“妹妹可别怪姐姐方才太急躁。我这人脾气直,性子就是如此。你我都是蔷薇的人,又都是身为女子年轻轻就出来抛头露面,女子行商,往往要比男子更艰难,咱们彼此都清楚彼此的为难,妹妹应该可以体谅吧?”
朱攸宁双手执起装了果酿的白瓷盏,略低了一些与程竹君碰杯。
“程姐姐言重了。是小妹没有将话说明白,才引起姐姐的误解。您把握着偌大一个家族,行事小心谨慎一些是对的。”
“妹妹能够体谅就好。”
程竹君笑的非常温柔,让朱攸宁觉得背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看来这年来,程大小姐的也真的成长起来了。若是当年,以她倨傲的脾气,恐怕也不会说出如此动听的结交之语。
宴会结束后,朱攸宁便将匾额与御赐的笔墨纸砚都暂且放在了林会长处。
“如今有了这边额,咱们杭州商会也该置办一处产业,往后大家伙儿聚会便都去那一处,如此对待御赐之物,也显得慎重。”
林会长笑着点头:“你说的是。我也正有此意。这些御赐之物就暂且先安置在老朽家中,待到这两天选好了位置一切妥当,咱们就办一个隆重的仪式,正式将匾额高悬起来。”
“林会长想的周全。”朱攸宁笑着道:“就劳烦林会长多费心了。”
“哪里的话。能为杭州商会谋求来如此大的福利,各位老板都心存感激。改日老朽在家中设宴,还请朱小姐能够赏光。”
“林会长太客气了,小女子荣幸之至。”
朱攸宁与众人寒暄了一番,才得以轻轻松松的府去。
事情已经办的稳妥,朱华良再问起来时,朱攸宁便避重就轻一五一十的都说了。
朱华良听闻朱攸宁竟然身募到了四十万两白银,便先是一阵咂舌,再一分析其中关窍,更是瞠目结舌,看朱攸宁时的眼神都变的不一样了。
看来是他小看了这个侄女。果真三岁看到老,当年的小狐狸,并没有因为被关在笼子里六年而变的愚钝,反而因为饱读诗书,头脑更加清楚,思维更加开拓,不但有谋略,更有胆量。
朱华良想了想朱家“彦”字辈的那些儿郎,与面前做了这么大事还依旧淡定如初的朱攸宁相比,那些人不论是手段、胆识、还是风度都比朱攸宁差上一大截。
朱华良摇着头叹息,真是造化弄人,若朱攸宁是个男孩,他敢保证,下一任朱家的家主位置九成九便是她的了。
朱攸宁不知朱华良在想什么,随着各位老板积极的张罗着筹集那四十万两白银,她的心情就变的格外放松,带上随行的仆婢,叫上佛八爷、飞龙汤、扣肉和夏宗平一起在杭州游玩了两天。
林会长办事效率惊人,第三天就给朱攸宁下了帖子,说是已经选好了一座二进的宅院来挂牌。
请御赐的匾额进府,林会长与程竹君张罗着办了个隆重的仪式。引得本地的百姓和商人们都好奇的前去观看。
听说匾额和文房四宝都是御赐之物,众人都齐齐跪下叩头,那些没资格加入杭州商会的商人们,这下子就越发的削减了脑子想要加入了。
从前的各地商会,不过是生意场上一些老板们聚集在一处商议一些事。
而如今,杭州商会得到了当今圣上的认可,意义自然非同一般。
不过几天时间,临近的严州府、嘉兴府、湖州府等处的商会的会长,就先一步来到了杭州商会所在地。
“听说圣上御赐金匾!我等特来瞻仰传世之宝!”
“杭州商会诸位老板义举,着实是感天动地,为我们商人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为了效仿杭州商会,为了朝廷,为了黄河沿岸的百姓,我们也筹集了一些白银,将会交由大令运往灾区。”
……
每次有这类的老板前来,林会长都会叫上朱攸宁和程竹君,朱攸宁又会请朱华良同行。
“我年纪轻,还不懂得应付这些,请良堂叔帮忙参详参详。”
朱华良心里对朱攸宁的感官就更好了。这种好事,朱攸宁都不肯独自领功,而是带上了他这个堂叔,让他在杭州以及周边州府同行面前露脸,顺带还结交了不少老板,发展了不少的商机。这个人情,朱华良自然记下了。
在写给朱老太爷的信中,朱华良对朱攸宁身边发生的事更会字斟句酌,对朱攸宁的才华能力都给予了极大的肯定。
而朱攸宁与杭州商会的诸位老板忙着接待各地商会前来瞻仰御赐匾额的时候,京城里大街小巷也传遍了义商捐款报国的传言。
酒楼茶肆之中,甚至有说书先生每天分三场说起这段书,将仁义伯以及杭州商会的义举说的热血沸腾,让听书的百姓们都对商人产生了极大的改观。
就连街头巷尾的幼童们,都学会了说称赞商人的顺口溜。
这些内容,就如同长翅膀会飞,不出半个月在杭州的大街小巷也传开了。
朱攸宁带着人登上回富阳的船时,还听见码头上有船工在议论,夸奖的言辞太过夸张,让朱攸宁都不由得脸红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