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老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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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赵是我的高中同学，相识了十年的朋友。

    传说高二四班的自习课曾有一奇景。坐在教室最左边的女生和最右边的女生比着讲黄色笑话，结果被年级组长逮到，双双被贬去操场上罚跪。

    这个奇景就是我和老赵造就的。

    我总觉得我认识的所有女生不管是相貌还是品行都是上上等的好。曾经还有被说成只和美女交朋友的误会，可惜我的那些美女好朋友总是能在说出第一句话之后就把自己的屌丝气质显露无遗，我想我应该是被这群人的市井气给拖累了变成了远近闻名的女流氓，否则也半斤八两的能成为一个靠脸吃饭的人了。

    而老赵无疑是我认识的那群貌美如花的女屌丝中的翘楚和奇葩。

    老赵最经常被人说道的就是她的二，她总是二了吧唧地乐呵呵。

    高一我和老赵分属两个不同的班级基本上从未听说过彼此，高二文理科分班完我们才来到同一个地方有了相识的机会。事情起源于高二开学第一天，我们两个都迟到了，年轻的班主任为了在新班级树立威信，板着一张滴水不漏的娃娃脸质问我和老赵何以这么懈怠。我揉揉眼睛回答老师，我起晚了。轮到老赵的时候，老师指指手表问她，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老赵说，不知道啊，知道了我就不会迟到了。

    和她并排站在讲台前的我听到这句话颇为震惊，更别提我们班主任了。当时我心想这么肆意妄为的挑衅言论连我都不敢明目张胆地说出来，高中生活果然是藏龙卧虎人外有人，一不小心就被别人抢去了风头。我转头看看这个面若桃花的姑娘认定她和我一样，在这张乖巧听话的面孔下一定藏着一颗离经叛道的心。

    班主任的下马威被老赵的两句话全部瓦解，老师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直接导致那天放学我和老赵被留下来打扫卫生。整整一个暑假的灰尘啊，我和老赵两个弱女子在放课后的教室里上蹿下跳地擦玻璃抹灯棍，从傍晚干到天黑。我以为我和老赵的友谊是建立在同甘共苦艰苦奋斗的基础上的，而在那两个小时的劳动改造的时间里我发现老赵其实一点都不叛逆，她压根就跟叛逆沾不上半毛钱的关系，早上能说出那些话因为那是事实啊，老赵说，我真的没有手表嘛。

    几乎是有点赌气性质的，那天我和老赵把高二（4）班的教室打扫得特别彻底，不放过任何一个边缝角落，连每个桌洞都清理了一遍，就差涂上一层蜡了。临走前看着教室后面的那块黑板，我跟老赵说，要不咱写点什么东西上去吧，算是第一期黑板报。

    老赵想了想，拿着粉笔写上：风雨过后不一定有美好的天空，不是天晴就会有彩虹。

    看着这段话我细细品味了一会儿，心想这个姑娘可能比我想象中有想法很多。虽然有那么几分钟的沮丧，可是很快，在我丧失掉一个同道中人之后，我觉得这个留着齐刘海的姑娘骨子里也不是没有跳哒的基因。更何况，她长得很美。

    老赵喜欢王菲，据说从初中就开始喜欢了。

    王菲和李亚鹏结婚那会儿老赵伤心了好一阵，王菲和李亚鹏离婚那会儿老赵又是伤心了好一阵。

    让我想想高二的女生普遍都该是什么样子的。

    穿着不服帖的校服，要么营养过剩要么营养不良，生活重心不是放在数学上就是放在男生身上，喜欢纠结于那些小格局的问题，比如考试、升学、放学后吃什么、怎么还不下课、谁谁谁跟谁谁谁今天说话了、谁谁谁跟谁谁谁今天吵架了，她们沉迷于掩饰自己，不管是自己知道的还是不知道的，她们害怕太招摇又不甘心一直庸俗下去，每个月必买《读者》和《青年文摘》，喜欢摘抄普希金和托尔斯泰的句子，为高考作文做知识贮备，而且她们大部分都不知道格瓦拉和索尔仁尼琴是谁。

    在这些人的映衬下，老赵的二便格外如沐春风。她想学习的时候就学习，会对别人说“你不要来打扰我我这节数学课没听懂”，她要玩耍的时候就玩耍，会在语文课上插着耳机趴在桌子上看窗外的落叶。老赵读过很多书，她也不以自己的博闻强识为耻，她说我就是看过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就看过了。她天真，又很坦诚，时时刻刻都很快乐，于是在那个满目疮痍的十七岁便有很多女生看不惯她，表面上和她谈笑风生，私下却在揣度她凭什么。老赵知道有人不喜欢她，可她不在乎，见面还是会兴高采烈地说“嗨”，走过之后换来女生们生硬的一句“你看，是个二货吧”。

    其实我从来不觉得她二，她只是不想去争不想去拼，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才总是很开心，心胸开阔地不去计较点滴的得失所以对很多事情都一笑而过。

    我很早就知道这是一种大智慧，是我们在十七岁还拘泥于儿女情长爱恨情仇你欠了我三毛钱还不还再不还老娘就记恨你一辈子的时候，无法理解的大智慧。

    不过我和老赵一起干过很多很二的事情倒是真的。

    她曾经帮我送过情书陪我一起跟踪喜欢的男生回家，我们一起逃课去教学楼的天台谈人生谈理想。后来有段时间我们的关系很糟糕，我忘记具体是为了什么大概是在价值观上产生了冲突，还在一堂课上打了起来。

    没错，我们在课上打架，她拿着一本书砸向我，然后我掀了她的桌子。我很气愤，指着她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了后来开始流行起来的一句话：“有本事放学别走！”

    但是那天放学我们都走了，老赵的爸爸来接她，我的爸爸来接我。老赵的爸爸和我爸爸都是温柔型的爸爸，他们两个在学校门口轻声细语地探讨晚上给女儿做的晚饭。那之后我和老赵大概有一个月都没有讲过一句话，其他女生有想趁机拉拢我，也有试图跟老赵说我的坏话。但我和老赵都是那种很倔强的人，高中时的我尤其年轻气盛，瞪着对方脸孔说，那个二货的桌子我都掀了，用得着跟你在背地里说她的是非吗。

    然后所幸，很快我们又和好了，一起去生物班听那一堂和人体生殖有关的课。

    因为高二分班后我们历史政治班是没有生物课的，老赵托人打听到周四晚自习的时候生物班要集体在阶梯教室上人体生殖这一课，各种幻灯片和电视电影讲学，这么一堂生动活泼有机会直击两性秘密的课我们却没有，我和老赵表示极大的不满和愤慨。所以那天的晚自习我们偷偷溜进阶梯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看着电视里放的生殖讲座，一群精子游向卵子。

    我说你看多像蝌蚪。老赵说，输精管和尿道是同一个，精子里面肯定有尿。

    关于这方面，老赵懂的一直都比我多。

    高中的时候语文成绩是我为数不多比较在意的东西，因为我自诩我对古文的理解那简直是浑然天成，而老赵是我为数不多感到棋逢对手的一个。她的现代文阅读总是比我好那么一点点，而我也只能在古文阅读上面赚取点比她多的分数。

    老赵的课堂作文和我走同一个路线，都是嬉笑怒骂插科打诨，可不知道为什么同样的写法她能拿到高分我却总是不及格。后来我找老赵一起分析，老赵说你的观点都太左了，学院派的人肯定不能接受。

    老赵喜欢《红楼梦》里的鸳鸯，喜欢她的自重和高洁。吵架的时候我就说你和你家鸳鸯一样死心眼不变通，老赵就回击我你和你家湘云一样大小姐脾气还贱兮兮地缺心眼。

    二十岁之前我们流氓又学术着，吓走了一批男生。

    二十岁之后我们开始装嫩扮萝莉，又吓走了一批男生。

    我问老赵是不是我没抓住潮流，为什么时机总是在跟我开玩笑。老赵说，因为你一直在引导潮流，一个人走在最前锋所以才会觉得孤独的啊。

    认识老赵的那一年，也是我陷入老江旋涡的那一年。十年之后，如果把这个旧案翻出来重审，老赵一定是起到推波助澜的最大作用的那几个人中的鳌头，出于各种客观主观的原因，老赵在我无数次想要放弃老江的紧要关头及时出于好意却违背历史发展规律地阻止了我。

    而我，总也无法克服她的那双炙热的眼睛，无法在她勇敢地站出来对我说“老刘我又搞到了老江新换的电话号码了”时对那张纸条说一个“不”字。

    一个人如果在哪里跌倒，就注定了她会永远都在那里跌倒，跌了一百万次，跌出了水平跌出了风格还跌出了感情，最后跌成一个坟墓，在里面化成了灰，混在泥土里等待风向逆转，什么时候能再把她吹到他身边。

    老赵和老江从幼儿园就认识，小学初中都在同一个学校，高二的那天我站在操场旁边把老江指给老赵看，老赵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随后给我解释了他们的缘分，当时我便觉得老赵真是上天派给我的一个间谍。但是老赵很无奈地告诉我，她和老江并不熟，确切地说老江跟谁都不熟。我顶着十七岁时光滑的额头拍拍胸脯对老赵说，没关系，等我把他拿下，我们都会熟起来。

    如果让老赵回忆我这段感情的过程，她应该会把这一天当成我日后万劫不复的开端，而我那天脸上挂着的自信笑容，也怕是最后一次出现在她的人生中，以及我的人生中了。

    老赵帮我给老江递过情书，不止一次，帮我给老江传过话，好话狠话，她果断放下了美人的架子，在老江的班级里给我布了无数眼线。从捕杀老江这件事上，老赵的交友之广人际之范实在让我叹为观止。是她凭一己之力挑起了舆论的风浪，带动了群众看热闹的积极性，在无数个关键时刻老赵用她的第一手情报力挽狂澜，后期我的很多朋友都已经对我的这种飞蛾扑火的热情丧失兴趣了，老赵依然和我一起站在战斗的前线。

    很多年后老赵问我，有没有后悔爱上老江。我不假思索地说，没有。老赵长吁一口气说，那就好，我特别怕你后悔，然后来怪我简直是落井下石的帮助，我也有疑虑，如果之前及时地拦住你，可能你现在会更幸福一些。我拍拍老赵的肩膀说，不会的，就算我真的有朝一日后悔爱过老江，我也不会回头来怪你的，我们都希望看到爱的人好，只不过不得章法罢了。

    老赵告诉我，她之所以这样倾尽所有地帮我，是因为有一次放学后，我又一次遭到了老江的拒绝，拉着她一起去天台吹风。老赵看我这么失魂落魄，心里为我不值，问我何以这样喜欢一个人，你还那么年轻。我回答她，看到老江第一眼，我就觉得心跳平静下来了日子踏实下来了，好像有个声音对我说老刘你的未来有着落了，我喜欢他，这和年不年轻没关系，他平静了我一切野心踏实了我所有幻想，就算以后在学校门口摆个摊儿卖馄饨，只要有良人相伴，我也愿意。

    时隔多年，老赵清清楚楚地把这样一段我自己都不记得的话重复给我，她说，你说这些话的时候表情温柔而笃定眼神刚毅而湿润，在那个皱巴巴的青春里，你都不知道你有多耀眼，所以就特别想把你要的都给你。

    高中时老赵也有她自己喜欢的男孩，是她初中同学，我们在4班，男生在10班，课间去厕所必经的地方。有段时间我一直觉得老赵肾不好，一下课就往厕所跑，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去看男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