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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才二月的天,长安又不比洛阳暖和,早说让你多穿点,非不听,现在知道难受了吧!”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着,耳边充斥着堂妹嗔怪的声音,薛灵初低头掩口,轻声咳了两下。还顾不上说什么,那边薛盛乐又开始唠叨起来了。
“好了,盛乐,随行的疾医已经瞧过了,你阿姐并无大碍,你也少说两句吧。”两人对面一个面容清俊的男子阻止了她的絮叨。
薛灵初只是因为长途颠簸,再加上略微受了凉,这才有些不舒服,但比起前些天已经好多了。
“你掀帘子做什么?外面风大。”薛盛乐瞧见她的举动,柳眉又是微微一蹙,似乎对这个不省心的堂姐颇为不满。
薛灵初看了一眼马车外长安城的景象,听见堂妹的话,很快将帘子放下,转头含笑望她:“只是想看看走到哪里了,而且我已经好多了,不用这样担心。”
即便马车内只有兄妹三人,但是由于自小良好的教养,薛灵初还是习惯性地保持着端庄的姿态,上半身挺直,收回的手交握着放在腹部,很好地维持了一个公主当有的仪态。
薛盛乐对上她一双灿若灵星的眸子,表情有些微的不自然,声音也放低了些:“谁……谁担心你了?”说着便转开了视线。
而对面的薛廷则是微微低着头,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思绪当中,并未在意两人之间的交谈。
等那两人的视线都从自己身上移开,薛灵初才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尽管穿越过来已有三年,但这样近距离地跟原身的亲人朝夕相对,偶尔还是会令她感到有些紧张。
薛灵初原本只是一名普通的高中生,高考前想着看本小说放松一下,谁知睡了一觉就睡到了另一个姑娘身上,这姑娘还是一个公主。
薛灵初原先的生活挺糟心的,因而对于穿成公主一事并无不满,毕竟是实打实的古代白富美,日子想想还是滋润的。
然而原身的记忆犹如一盆凉水兜头泼下,顿时将她浇了个清醒。薛灵初意识到自己好像是穿到了她睡前看的那本男频升级流爽文里!
这本书里,男主裴劭(shào)从最低等的士兵做起,在类似于南北朝的乱世里一步步凭实力往上爬,很快崭露头角获得皇帝赏识,被召到了都城洛阳。
作为爽文男主,自然是不缺少投怀送抱的妹子们,然而男主自小立下誓言,要做那第一等的英雄,娶第一等的美人!
在男主看来,这第一等的美人自然是魏帝的女儿永嘉公主。父为天子,母族显赫,人又长得倾国倾城。
男主初见永嘉公主的时候,她高高在上,他俯首为臣,望美人如隔云端,自然是心旌动摇,一见钟情。
这男主也是个实在的,话不多说,看上了就直接追。
坦白讲这一段剧情还是挺有少女心的,又帅又强的男主花式撩妹,特别是这公主还跟薛灵初同名,她一面觉得羞耻一面忍不住心脏怦怦直跳,就这么看下去了。
然而看着看着笑容渐渐凝固,这永嘉公主对男主冷淡也就算了,毫不犹豫地给他一刀再把他推下悬崖到底是什么操作啊!
由于是男主视角,薛灵初心疼他心疼得要命,翻到结局一看,没看到男主,倒看到公主被人一碗毒|药给弄死了。
站的CP破裂,弃文,睡觉。
再醒来就穿成了让男主一见倾心的白月光,薛灵初想了想这本书里永嘉公主的下场,整个人就懵了。
她不想死。
一来是不确定自己死后能不能回到现代,万一就像做任务似的,失败了再重来,那就太糟心了;二来她本就是个热爱生活的人,换句话说就是求生欲极强,没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她还是想活下去的。
刚穿来的时候正赶上男主被原身推下了悬崖,薛灵初整个人又急又懵。一方面是想着男主有主角光环,肯定不会死,那他接下来会不会报复自己?越想越焦心,几乎寝食难安;另一方面是害怕原身周围的人会发现她的不对劲。
好在当时的情形也是乱糟糟的,没人顾得上她,也就无人注意到原身已经换了个芯子。而那个被永嘉公主推下悬崖的裴劭也一直没有出现过,薛灵初焦虑的情绪慢慢就缓解了。
薛灵初与原身的性格有许多相似之处,再加上继承了她的情感和记忆,因而在接下来的三年内倒也没有出过破绽。
正想着,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外面响起侍卫的声音,原来是已经到达目的地。
薛灵初的兄长薛廷在两年前即位,而后一直与丞相元钦不睦,双方在一月前彻底撕破了脸面。元钦带兵从晋阳南下,薛廷恐不敌,匆匆率众入关中投奔萧氏。
眼下一行人就停在长安的萧府大门前,主母李氏带领着府中众人上前迎接。
“妾李氏,携阖府老幼,恭迎陛下、公主。”
薛灵初扶着侍女的手下了马车,站立在薛廷身侧,看见萧府众人快步走下台阶,向来自洛阳的天子和公主行礼。
“夫人不必如此多礼,朕此番前来,叨扰都督府了。”薛廷的声音响起,同时抬手示意李氏免礼。
众人起身,各式各样的目光望向前方,见天子虽然年轻,又生得斯文俊秀,但却自有一种威势,当下稍减了轻视之心。又向他旁边的永嘉公主身上看过去,然而只是一眼,就不由得怔在那里,久久移不开视线。
何为倾国倾城,当如是也。
许多双目光落在她的身上,薛灵初早已习惯了旁人这样带着惊艳或审视的视线,因而并未感到紧张,仍旧是从容自然地站立着,听薛廷与李氏交谈。
结束了寒暄,正要移步往前,此刻却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马蹄之声。
声音由远及近,来势之疾无与伦比,听上去似有飓风席卷,雷霆万钧。
太过突然,身旁的侍女惊惶得一抖。薛灵初也不由得回过头去,向着他们来时的那条路望过去,只见笔直而宽阔的石板路上,一队骑兵如奔雷一般快速驰来,声势隐隐然撼动地面。
天子的随行卫队和臣子们显然也注意到了,纷纷回望。短暂的静止后,连忙向两侧退去,让出一条道路来。
到了近前,平地而起的马蹄之声“咔哒”一下骤然止歇,落蹄声整齐划一地落在一个点上。
来者人数甚众,却森森然不闻半点声息,仿佛先前排山倒海的奔雷声只是薛灵初的一场错觉。
片刻后却有更加清晰的马蹄声传入耳中,一下一下的落在石砖地面上,沉重得好似踏在人的心头。
此时日光灿烈,空庭无影,一人一马缓缓上前。
灿阳沿着薛灵初的视线铺展开来,一直铺到骏马蹄下。那人高踞于马上,一身深色骑装,于烈日下不减分毫的森冷与肃穆。
薛灵初看见他的脸,如同见到了厉鬼,登时打了个激灵。双眸圆睁,袖子里的手死死地掐紧了,拼命地克制住喉咙里欲要发出的惊叫。
怎么会是他?
整整三年,那段噩梦一样缠绕着她的记忆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被她渐渐淡忘了,然而却在这一刹那重现。当初那个被她推下悬崖的人,他的身形和容貌都在这一刻与眼前的人重合。
烈日当空,薛灵初却感到刺骨的冷,如坠冰窟。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下了马,一步步上前,在李氏的招呼下,姿态恭敬而又从容地向薛廷见礼。
薛灵初那双因为恐惧而睁大了的眼睛眨了眨,带着些疑惑。早在来之前她就知道萧氏家主于三年前去世,现在由萧家的长子萧确执掌权柄。
根据李氏所说,薛灵初眼前这人正是萧确。他前些日子在外巡城,听到天子驾临的消息,匆匆赶回。
难道只是巧合?可她眼前这人分明就是当年那个被她刺了一刀又推下悬崖的裴劭啊!
因为感到疑惑,薛灵初虽然心虚又害怕,但还是鼓起勇气看向萧确。他站在薛廷对面,身影劲瘦而挺拔,从她的角度能看见他略微瘦削的脸颊,面部线条深刻而冷硬,透着几分凌厉。
许是察觉到她的视线,萧确停止了与薛廷的寒暄,转头看向薛灵初。
利刃一般的眸光笔直射来,薛灵初心中又是一惊。她忍住了移开视线和掉头就跑的冲动,双手交握于身前,挺直了脊背与他对视。
两人面面相对,薛灵初认真回忆了一下,发现眼前的萧确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其实还是有所不同的。
抛开气质不论,最明显的就是萧确脸上有一道疤,从左眼角一直下划到颊侧。
许是他生得太过出众,这道疤丝毫无损于他的容貌,也不令人感到可怖,反倒给他增添了一种奇异的魅力。仿佛一把嗜血的古剑,理所当然地带着血腥气。
萧确看向她的眼神也没有丝毫的波动,而是神色平淡地上前,微微倾身向她行礼,声音低沉地道:“公主。”
看起来完全不认识她。
薛灵初稍稍松了一口气,跟着薛廷一道转身,在李氏等人的陪伴下向着都督府内行去。
长安虽是旧都,然而久经离乱,天子出逃,宫城倾毁,早就残破不堪。薛灵初一行人匆匆前来投奔,一时间也没有合适的下榻之处,只得暂时借住在都督府,等到宫城修葺完毕再搬过去。
李氏将萧府内的正堂、书房和大都督的卧室都让了出来,连同府里的园子都一块献给了天子。而西边的院子则是公主的住处。
因为体谅天子和公主一路奔波,身体倦怠,李氏特意将接风宴安排在了明日,随后便命人送薛廷和薛灵初等人去休憩。
薛灵初在萧家一位女郎的指引下来到自己的寝屋,见屋里屋外干干净净,里间更是纤尘不染。
侍女们忙着归置行装,她坐在榻上看了一会儿,思绪还是不由得飘到了萧氏的现任家主身上。
乳母恐她口渴,吩咐人沏了一壶茶,亲自放到她手边的案子上。
薛灵初饮了一口,抬头道:“玉娘,你还记得裴劭吗?”
乳母不解:“公主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薛灵初摇了摇头,把茶盏放下:“没什么。”
她还是觉得太过凑巧了些,萧确会是那个被她推下悬崖的裴劭吗?如果是的话,为何会突然改换了身份,而且一副不认得她的样子?
想要弄清楚这些,一个比较简单的办法就是向萧府的仆从打听一下情况。但她初来乍到,自然不可能立刻付诸行动,那太惹眼了,只能暂且忍耐一下。
确定了下一步要做的事,薛灵初便不再瞎想了,把心放宽了一些。
等到收拾好,用过了晚膳,薛灵初在侍女的服侍下沐浴完毕,换上了寝衣,钻进榻上的衾被里。
到底是太累了,很快陷入沉眠之中。
……
夜深,屋子里的灯烛都已熄灭,只有冷白的月光穿过窗棂斜照进来,在屋内的一方空地上洒上一片如水的清辉。
早春微带寒意的风不知从哪个罅隙间吹进来,将榻前的帐幔吹得轻轻飘摆。
一道瘦长的影子划过床榻对面的那扇屏风,随后在月光的照射下斜拉至床前,投在那层淡色的帐幔上,风摇影动。
脚步声也在榻前停下,有人伸手将帐幔拉开。床榻的一头,少女安静地沉睡着,衾被盖在腋下,双手平放在腹部,脸微微向外,夜色将她柔顺的身影勾勒出来。
萧确在少女的身旁坐下,一只手撑在榻上,俯低了身子静静看着她。女孩的睡颜很安静,神色平和又安心。
他另一只手伸出,却未碰触到她,而是就停在半空,隔着夜色与空气缓缓抚摸。从她光洁的额头,小巧的鼻梁,还有玲珑的唇,一直到衾被下娉婷动人的曲线。
男子的眼底深处蕴蓄着血光和无止尽的黑,幽暗得如同夜色的最深处。
别来无恙,我的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