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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林希的堂妹夏安琪,小她两岁,也低她两级,今年六月份参加高考,比以往任何一次发挥都好。
夏安琪填志愿的时候,想也没想就报了北京,七月份收到录取通知,八月份来到了火车站,她的父母没有送她——因为格外信任她的堂姐。
她的姐姐也果然不负众望,守在出站口耐心等候,等了大概二十分钟,夏安琪的身影终于出现了。
夏林希并非一个人,蒋正寒陪着她一起来了,她拽了一下他的袖子,开口介绍道:“这是我的堂妹,夏安琪。”
蒋正寒点了一下头,然后很温和地笑了笑,他站在夏林希的身边,左手还牵着她的手腕——他们两个人的关系不言而喻,好像仍然处在情侣的热恋期。
蒋正寒和夏安琪自我介绍,随后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帮她拎起沉重的行李箱。夏安琪带了两个包,三个箱子,加在一起沉得吓人,她费尽全力走出火车站,现在整个人都解放了。
八月酷热,太阳宛如一轮火球,晒得人喘不过来气。远处的流风吹到脸上,好比奔涌而来的热浪,夏林希撑着一把遮阳伞,挡在了夏安琪的头顶,但她偏过脸看向蒋正寒,似乎是有点心疼他:“你给我两个包吧,现在天气这么热,五件行李都是你扛。”
她穿着一条连衣裙,一头长发也盘了起来,皮肤在盛夏阳光的照耀下,白得像是初冬时节的雪。
夏安琪很久没见过她姐姐,而她此刻唯一的感觉是,姐姐好像一点也没变。她的目光从姐姐身上移开,不自觉地看向蒋正寒的侧脸,她不敢看太长时间,几秒钟之后,夏安琪立马扭过了头。
夏林希打开她的包,从中拿出一瓶冰可乐,递到了堂妹的手上,随后又把遮阳伞给了她——双手刚一得空,夏林希走到蒋正寒身边,从他手里拖来了两个包。
蒋正寒低下头,笑了一声,松开手道:“轻的给你。”
堂妹安琪在一旁搭腔:“姐姐,你拿的是两个红色的包,那两个红色的最轻了。”她喝了一口可乐,擦掉额头上的汗珠,随后又说:“蓝色的提包最重。”
夏林希拎着两个最轻的包,弯腰靠近了蒋正寒的左手,她掂量了一下那个最重的,发现自己根本提不起来。
她半抬着头,轻声和他说:“辛苦了,晚上我给你揉肩。”
火车站外的广场上,人山人海,人来人往,哪怕当空烈日炎炎,也有不少导游和司机举着牌子,不断询问着路过的行人:“北京一日游,八达岭长城,十三陵定陵,奥运场馆……这边的美女帅哥,要不要报我们的旅行团?”
夏安琪原地一蹦道:“姐姐,你今天能带我出去玩吗?”她带着满脸的憧憬,手挽着夏林希的胳膊:“姐,你们还在放暑假吧?”
她生怕夏林希不同意,试探性地问了蒋正寒:“姐夫,你们忙吗?”
蒋正寒还没有回答,夏林希一口咬定道:“最近实在不行。”她空出来一只手,拍了夏安琪的肩膀:“如果不是你要去学校,我根本没时间来火车站。”
她的堂妹有些委屈,竟然直言不讳道:“姐,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两年前删了你的微信啊?我后来不是把你加回来了吗。”
堂妹心里藏不住事,几乎有什么说什么:“我也和爸爸妈妈说了,因为你给我考前辅导,我高考才能超常发挥。”
蒋正寒开口接了一句,似乎是在转移话题:“当年高考,也是你姐姐辅导了我。”他领着她们走向停车场,手腕又被夏林希握住,他侧目看着她的脸,笑道:“车钥匙在我的口袋里。”
停车场位于地下,通风环境做得很好,冷风吹得异常凉爽,四处又是一片暗黑。由于蒋正寒两手拎着东西,夏林希只能帮他掏钥匙,她把手伸进他的裤子口袋,摸了好一会儿,他才出声提醒道:“不是裤子,是上衣。”
夏林希见他拎的行李很重,一心只想快点上车,干脆站到了他的面前。她伸出自己的右手,从他上衣的口袋里掏出钥匙,好不容易找到了停车的位置,第一件事就是打开后备箱,把所有的大包小包塞了进去。
上车后,夏林希坐在副驾驶位,和她的堂妹解释了一句:“我不能带你出去玩,其实没有别的原因,我的工作出了很大的麻烦,最近三个月脱不开身。”
安琪堂妹嗫喏一阵,终是不敢一个人出来玩,她坐在夏林希的后方,系好安全带之后,小心翼翼地问道:“能不能让别的熟人……比如姐夫,带我出去玩呢?”
“他比我更忙。”夏林希言简意赅道。
她还想说一些话,但只能压在心里面,比如公司现在举步维艰,而且到了花时间也没用的地步——酒香不怕巷子深,这个道理在信息时代并不适用,客户和流量才是生存的法则,可怕的是他们正在失去流量。
从七月开始,她夜里经常失眠,因为床上有蒋正寒,她失眠也不敢动。她努力地往好处想,大学生活过去了一半,她已经是一个大三的学生,相比一部分的同龄人,他们积攒了更多的经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应该算是很不容易了。
然而比失败更难接受的是,你曾经成功辉煌过。
从七月到八月,短短一个月的时间,事态发生了诸多改变。比如公司里的核心技术人员,被xv公司挖走了两个;徐智礼的事业蒸蒸日上,到处都能看见他的广告;再比如谢平川和蒋正寒重组了一个技术团队,他们不仅优化了原来的功能,而且拓展了一个新业务。可惜3.0版本尚未发布,线上客户仍然在流失。
夏林希想了一路,汽车还在平稳前行,当下正值早高峰,北京到处都堵车。等他们抵达夏安琪的学校,时间又过了两个多小时。
办好报到手续之后,已经是当天的下午了。
他们和夏安琪在校门口告别,然后开车赶往了公司,途中恰好经过xv——那一面巨大的xv标志牌,伫立在了整栋写字楼之上,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觉得格外宏丽。
“xv公司做了和我们相似的软件,功能和页面设计几乎一模一样,”夏林希向后靠着,彻底靠在了椅背上,“价格还是我们的十分之一,你打算怎么办?”
蒋正寒调转方向盘,同时回答她的话:“打算提供免费服务。”言罢他停顿了几秒钟,似乎并不是信心十足,因此又补充了一句:“假如三轮融资顺利,可以继续撑下去。”
要是不顺利呢?蒋正寒没有明说。
夏林希却帮他补全了:“你不要压力太大,哪怕三轮融资失败,我们也能继续工作。”她并拢了双腿,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接着安慰道:“我当然希望一帆风顺,但是这样也不现实。等我们经历过了,再回过头来看……”
话说到这里,她忽然想起来,蒋正寒应该经历过破产。
她依旧记得母亲说过,蒋正寒他们家原来住在城郊别墅,如今却搬到了闹市的贫民区。前后落差之大,让人深感震惊。
她其实想问他一些问题,思前想后还是开不了口。
下午四点一刻左右,蒋正寒和夏林希回到了公司。蒋正寒径直走入总监办公室,左手还握着他的手机,他和谢平川共同站在电脑屏幕前,没有人知道他们正在商量什么。
商量了不到十分钟,谢平川率先出门,蒋正寒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同走进会议室。近旁的程序员听到他们谈起新业务,还有几位即将入职的新员工。
xv公司几乎把他们逼到了绝境,蒋正寒却没有裁员省钱的意思。他不仅没有这方面的意思,还在这个紧要关口接纳新员工,无论从哪个角度考虑,都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隔壁的会议室木门半掩,柯小玉和夏林希跨过了门槛,一旁的段宁见状,跟着她们走进了正门。
柯小玉回头一望,刚好瞥见了段宁。她反手关上会议室的木门,伸手推了一下眼镜,面对着段宁问道:“你怎么跟来了?”
段宁和往日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或许是因为他变得忙碌,没有时间考虑其它琐事,因此他的穿衣打扮趋向于普通,抽烟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不过依然有一种痞气,笑起来的时候最明显。
而今,他正是带着这种痞气,嗤笑一声才回答道:“我看你们两个走过来,还以为要开什么会。”他随手拉了拉衣领,抬高了下巴道:“你们聊吧,我先走了。”
柯小玉出声喊他:“段宁,你要待就待,我可没赶你走。”
柯小玉的一番话,不足以留住段宁,还是蒋正寒开口道:“这是安全部门的会议。”他亲手拉开一把椅子,随后偏头看向了段宁:“你留下来也可以。”
段宁微微颔首,挑了一把椅子坐下:“好啊,那就听蒋总的吧。”他翘着一个二郎腿,说话的语调偏低沉,显而易见的是,段宁的心情也不太好。
夏林希接话道:“我们要讨论的事情,和上一次数据泄露有关吗?”她侧目望着柯小玉,像是在静候下文,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会议室的窗户打开了,照进来一片八月的阳光。阳光经过窗户的裁剪,投下的落影宛如平行四边形,柯小玉就站在一块落影中,鼻梁上的眼镜泛起金属的色泽,而她挺直了自己的胸膛,拔高声调道:“我有一个重大发现。”
此时此刻,会议室里一共有六个人,而其中最安静的那一个,却是一向聒噪的陈亦川。他身着一件黑色t恤,坐在会议室的角落里,脸色有一点泛红,偶尔冒出两声咳嗽。
蒋正寒瞧了他一眼,就听见柯小玉开口道:“我不相信我们的存储服务,被智礼科技公司的人攻破。前两天我没有睡觉,写了一个爬虫,对比那两千条泄露的数据……”
她抿了一下嘴,郑重其事道:“我发现那两千多条数据,存储的时间跨度都在半个月之内,解析后的ip地址只有两百种——应该是找了两百多个人,或者不到两百个人,在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使用了我们的服务。”
话音落罢,其他人还没说什么,陈亦川却连连咳嗽。
蒋正寒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了陈亦川的身边。他抬起了自己的左手,用手背搭上陈亦川的额头——果不其然,陈亦川正在发烧。
陈亦川发烧的时候,也能保持清醒,他第一个出声总结道:“有意思了,我还在怀疑内鬼,原来根本不需要内鬼,就能伪造一起数据泄露。”
在场一共六个人,除了段宁之外,都明白了怎么回事。段宁挠了一下头,忍不住询问道:“陈组长,这话怎么说?我没听懂。”
会议室内无人应答,不过窗户开了一半,时常传来汽车的鸣笛声。温热的夏风吹动窗帘,天边的霞光若隐若现,这或许是一个美好的下午,室内却有人叹了一口气。
叹气的人是夏林希。
她说:“所以我们根本没有数据泄露,智礼科技公司公布的两千多条用户数据,本身就是他们自己存进去的。至于那两千多个用户账号,应该也是他们注册创建的。”
段宁拍了一下桌子,不过他无话可说。
有什么好说的呢,这种手段虽然见不得光,但是格外好用——被泄露的数据一共一万多条,除了两千多条真实存在的,还有八千多条都是胡编乱造的。
百分之百的谎言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真假参半的话。
夏林希想了想,继续说道:“我们的云存储服务,其实相当于一个云端网盘,但是分给用户的空间很大,而被泄露的两千多个用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存储的内容都比较少。”
夏林希话音未落,陈亦川接了一句:“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通知钱辰他们,熬夜写一篇公关文,再不洗白就来不及了。”
平心而论,夏林希和他想法一致,然而蒋正寒却反问道:“你们觉得,公关文应该写什么内容,泄露的两千多个账号密码,都是他们自己创建的么?”
蒋正寒站在陈亦川的旁边,而陈亦川仍然坐在原位,由于蒋正寒的身量颇高,陈亦川只好抬头看他。他咳嗽了两声,额头抵在墙壁上,大概有一些头晕,同时开口说话:“我说蒋总,我们就这么写,不行吗?”
蒋正寒没有直接回答,他假设了一个情形:“如果你是一个旁观者,看到公司做出这样的解释,你更可能相信还是怀疑公司?”
此话一出,夏林希心中咯噔一下。
没错,其实他们没有实打实的证据,证明这一切都是徐智礼所为。想当初蒋正寒还在xv公司,平白受到了泄露数据的诬告,最后还是xv官方出面,才彻底证实了他的清白。而他发表的那篇洗白长文,也只有业内的程序员格外关注,作为非专业人士的普通人,可能更需要一个合理化的结果,而不是分析加推测的解释过程。
公司和公司之间的较量,不同于个人与个人的战争。她此刻想到的解决方法,都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
陈亦川似乎也想明白了,他道:“蒋总,按照你的意思,就算我们解释了,因为所有数据都在我们手里,客户也不一定相信是吧?只要徐智礼那边打死不承认,这件事还能越扯越大……”
他想得心烦,就此打住道:“我说各位,没有解决方案了吗,我们要怎么应对?”
蒋正寒答非所问道:“你的额头很烫,我送你去医院。”
会议室里放着一张实木长桌,桌边围了一圈的木椅,地板也是用大理石砌成。今天早晨,清洁工才来打扫过一遍,现在仍然是一派光可鉴人。
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还在地下室工作。那时的地板是水泥地板,窗户……对了,他们没有窗户,不仅没有一扇窗户,也没有一间像样的会议室,全公司上下穷得叮当响。
好不容易熬到如今这一步,团队成形,窗明几净,打击却一番连着一番。月流水都被xv公司抢走,用户的口碑也比不上从前,陈亦川想到这里,一手扶住额头道:“你们平常感冒了,会特意跑到医院么?”
他从座位上站起,衣领上挂着工牌,径直走到了门口,落下一句话道:“我吃一片感冒药,然后继续工作,赶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让3.0版本上线吧。”
赶在今年九月之前,得让3.0版本上线。
夏林希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个公司不是蒋正寒一个人的公司,而在背后付出感情的人,也不止她和蒋正寒两个。
会议至此,已经结束。谢平川总结了发言,似乎和蒋正寒保持一致意见,参考苹果icloud还有谷歌账户泄露,上至大企业,下至小公司,除了发表道歉信,就是绝口不提泄露一事。
夏林希没再考虑这个问题,她走到陈亦川的身后问:“你不打算去医院了吗?”
“去什么医院?”陈亦川道,“别把我想的那么虚弱。”
夏林希一手拉开正门,望向了外面的顾晓曼,然后道:“顾晓曼看见你这样,也会劝你去医院。”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何况他最近连续通宵,免疫力必然下降,比起所谓的感冒,她甚至怀疑他肺炎。
然而此时此刻,提顾晓曼也没用,陈亦川自认为是一个正当壮年的男青年,不需要因为一点小毛病而大费周章。直到夏林希说了一句:“万一不是感冒呢,可能还有传染性,现在公司人手紧张,其他人的意志力,不一定有你强。”
夏林希说话比较含蓄,但是意思都表达清楚了,陈亦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终归还是被蒋正寒带到了医院。
一经检查,果然是肺炎。
肺炎需要连续吊水,一次吊水几个小时,而且患者痊愈之后,还会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经常性的感觉到困乏和疲惫。陈亦川作为公司主力,忽然之间就倒下了,说到底,又是一种无形的压力。
夏林希主动分担了他的职责,好在大三刚刚开学,不少同学都出去兼职实习了。她就像大部分同学一样,一边忙学业一边忙工作,虽然忙得像一个陀螺,但是也能周转过来。
周转不过来的,当属公司的资金。
正如他们当初预料的一样,三轮融资的结果并不是很好——投资商对数据泄露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些投资人根本不在意,他们真正过意不去的是,xv公司做出了相似产品,而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在没有独特产品的情况下,被市场吞没只是早晚的事。
因为公司当前的资金紧缺,3.0版本的产品上线推迟了一个月。
新产品不仅有改进的云存储,云计算,第三方服务,甚至还包括了云直播。当今的直播行业还不算太火,蒋正寒耗尽人力物力,执意要涉足其中,并且他们的产品一经面市,他就和一些公共平台,签下了几份廉价合同。
谢平川一贯支持他的决定,只是在云直播的合作伙伴问题上,他觉得蒋正寒太过草率了。谢平川盼着用新功能挣钱,蒋正寒却主动压低了价格,他们二人第一次发生分歧,如果不是蒋正寒脾气温和,他们很可能在总经理办公室吵起来。
总经理办公室隔壁的房间,就是夏林希的办公室。隔着一堵玻璃墙,她听见谢平川说:“你把云存储的个人服务,变成了完全免费,这个我是赞成的。个人用户不想花钱,这是永恒的真理。”
谢平川已经动怒了,但是表情依然平静:“别说一个月十块的会员月租,就算是三分钱……”三分钱是谢平川顺口说的,他稍微思索了一下,现在的三分钱掉在地上没人要,平常还能干什么,随即联想到了网络产品:“花三分钱看一篇文章,尊重网络写手的劳动成果,大部分客户也不会买账。”
他总结道:“为什么会有这种现状?因为别人的劳动成果,和客户自己没关系。在互联网的世界里,免费的才是最好的,但我们想和xv公司竞争,至少要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诚然在谢平川眼中,低价卖出就等于免费了。
他的话里话外,指向蒋正寒贱卖了云直播。
夏林希听得一愣一愣的,她从座位上站起来,披着外套站在书架边,装出一副拿书的样子,其实瞄了一眼蒋正寒,却见他的脸色并无改变。
蒋正寒坐在谢平川的对面,他的年纪明明比谢平川小,说话的声音却比他更低沉,夏林希站在隔壁,耳朵有些听不清。
蒋正寒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过,接着给出了自己的理由:“要是用云直播挣钱,不一定能签下合同,xv公司仿冒了我们的云存储和云计算,也能在几个月之内剽窃一个云直播。”
谢平川反问道:“第三轮融资的总金额,不到二轮融资的一半,云直播服务挣不到钱,你考虑过流动资金么?”
这个问题一针见血,别说隔壁的夏林希,就连蒋正寒也沉默了片刻,他并非没有考虑流动资金,而是当他考虑完了,仍然做出了相同的选择。
从前的蒋正寒一直争取稳中求胜,然而面对这一次的抉择关口,他不像是在做长期生意,更像是在参与一场赌博。
谢平川近期忧思过重,当下又是气急攻心。全公司上下最想压垮xv的人,算来算去非谢平川莫属,他当初在谷歌总部如鱼得水,不过因为xv公司的hr反复提到的“回国建设”,他深思熟虑一阵,就颠儿颠儿地跑回了国。
然而他还没有完全发挥,就被xv公司以莫须有的罪名扫地出门。他的技术水平有多高,自尊心就有多强,他当初在家待业半年,最终出任了创业公司的技术总监,哪怕知道路程会很艰辛,也从没想过自己会失败的。
同样不服输的还有夏林希。
当晚她待到了十一点,干的都是策划的活,期间浏览了无数网页,询问了各路亲朋好友。蒋正寒准备带她回家的时候,她已经弄出了一沓策划方案。
蒋正寒坐在她的身旁,拿起方案翻看了几页。
夏林希心中紧张,面对着他坐好,膝盖顶着他的长腿,自己也没什么感觉——好像并非面对她的男朋友,而是总经理在验收她的工作。
总经理验收了一半,竟然拉起了她的手,他握着她的手摸了摸,然后念出一句规划:“和合作?”他身处当前的困境,随时都有破产的可能,但又好像习惯了破产,整个人看不出抑郁和焦躁,只是用一种叙述事实的口吻,接着和夏林希商量道:“没有客户流量,产品也不过关,怎么争取合作的机会?”
夏林希原本以为他要问,为什么必须和合作,而她也准备好了回答——因为和xv公司是常年来的死对头,而敌人的敌人可以做共同的利益伙伴。
但是蒋正寒那一句“怎么争取合作机会”,又让夏林希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办法。
她有些丧气,也蔫了一点,像是太阳暴晒下的温室花朵。她不自觉地往前倾斜,下巴垫在蒋正寒的肩上:“公司自己就有云计算部门,我们唯一可以和他们合作的,就是图片鉴黄和广告过滤服务。因为旗下的社交软件不像微信,更像微博和r,发布一些全公开的信息,如果信息有毒有害,容易让未成年人看到,这样会很不好。”
蒋正寒伸手抱住了她。
他顺着她的思路,往下继续说道:“现在的xv公司,也有了图片鉴黄和广告过滤,效果水平和我们差不多。”
“可是我们是小公司啊,全公司一共才多少人,”夏林希使劲蹭他,给他加油打气,“我们的流动资金,不到xv公司的百分之一。”
蒋正寒被夏林希蹭了几次,还如同柳下惠一般坐怀不乱,倒不是因为他不想做点什么,而是因为谢平川还在隔壁。
当初设计装修的时候,谢平川提了一个意见,说是全透明的办公环境,有助于领导提高效率——蒋正寒是一个讲道理的人,但凡他觉得有道理的事,基本上都会很快答应。然而他现在想的是,假如以后再建办公室,他更倾向于完全封闭型。
他抱着夏林希不放,随后问了她一句:“你还有高管的联系方式么?”
“我有,”夏林希道,“楚秋妍也有,她比我认识的人更多。”
她略微侧过了自己的脸,瞧见隔壁伏案工作的谢平川,思及谢平川和蒋正寒的争端,还有陈亦川生病住院……公司正值多事之秋,夏林希轻声表态道:“我原来是不是和你说过,你想创业就去做吧,我会永远支持你的。”
言罢,她从椅子上站起来,蒋正寒仍然坐在原位。办公室只开了一盏台灯,落下浅白色的光辉,连带着投射了半边阴影,将他的五官映衬得十分好看。
夏林希不顾隔壁有人可能看到,依旧弯腰凑近他们的总经理,然后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谢平川刚好抬了一下头,他也果然发现了这一幕。作为深夜加班的单身人士,他简直不想面对这个世界,随手拿起了一份文件,挡住了他自己的视线。
蒋正寒也从座位上起身,他摸了摸夏林希的脑袋,打算在约见的高管之前,继续扩展流量,提高他们的业绩,他说:“我联系了学校的就业指导中心,再过几天,电影社的人会来拍一部采访片,发布在学校的官方微博上。”
夏林希想了想,并不确定地问:“这样有用吗?”
蒋正寒低声一笑:“试过就知道了。”
时至今日,“大学生创业”仍然是一个噱头。人人都梦想年轻而富有,创业仿佛可以一步登天,朋友圈里转发着各类成功学报告,九零后的总裁们创设了云服务公司、超级课程表……等等一系列的资产链,然而究其深处,没人能预知他们可以走多远。
几天之后,那一位电影社的导演,正是怀揣着这样的心情,来到了蒋正寒的公司里。
导演作为学校电影社的导演,身居要职也有好几年了。他在本校读着研究生,内心怀揣着对艺术的追求,始终勤勤恳恳,兢兢业业。
他带着一整个拍摄团队,出现在公司里的那一天,头一件事就是来到蒋正寒面前,坦诚相告道:“蒋正寒同学,你还记得我吗?当初我们拍那个《本科生行为守则》的微电影,你在我们的剧组里担任路人甲一角,负责一些捡垃圾的戏份。”
蒋正寒笑道:“我当然记得。”他和导演握手,同样坦诚道:“目前我们公司的运营并不顺利,这一次的采访内容……”
除了蒋正寒和导演是旧识,钱辰和导演也是老朋友了。钱辰没来公司上班之前,一直混迹于学校电影社,如今见到了从前的老大,当即扑过去抱住了他。
“老大,”钱辰没有改口道,“这次真要抱你大腿。”
导演从包里拿出剧本,递了一份给蒋正寒,另一份则给了钱辰:“学校的老师和我说了,要动用校友的力量支持你们,别的科目我不擅长,拍电影、戳观众、讲剧本,都是我的长处。”
他顶着一头蓬乱的秀发,脚上穿着一双人字拖,吩咐摄影师准备就绪,然后和另外几个人,搭建起了拍摄背景。
今天是礼拜日,公司里没有几个人。在此之前,蒋正寒做了一个内部调研,询问哪一些员工愿意接受采访,他再三强调这是完全自愿的——不少员工考虑到自己并不上相,或者是不想公开露面,又或者是担心说错话,就委婉推辞了采访的建议。
陈亦川却是最积极的人,他早上刚刚吊完水,午后就赶来了公司。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咳嗽,顾晓曼在一旁照顾他,给他端茶递水擦额头的汗,似乎也不怕被他传染。
他们看着导演忙前忙后,为了艺术而奔波献身。过了大概两个小时,摄像地点和方法都选好了,导演还拿着一个喇叭,和几位受访者谈话:“你们剧本里的台词,什么地方最重要,什么地方要拿捏感情,都记下来了吗?”
陈亦川远远地应话:“台词一共就几句吧,你问的这一帮人,每个人的记忆力,都是过目不忘啊。”
导演闻言一惊,扫视面前的夏林希和楚秋妍,但她们两个摆了摆手,似乎都是不准备出镜。导演便偏过了头,目光最终定格在远处的蒋正寒身上——蒋正寒还在修改他的稿子,他和谢平川站在了一排,两个人不知道聊起了什么,谈笑风生,英俊潇洒,像是一幅画。
谢平川前几日还因为云直播的事情,和蒋正寒争锋相对,然而他到底是吃软不吃硬的人,蒋正寒态度温和与他谈了好几天,他不知不觉撤退了战线,只是要求后期一定要多收钱。
导演并不知道他们在谈什么,他低着头沉思一阵,脚踩他的人字拖,拉过一旁的钱辰道:“你们公司今天接受采访的人,现在都齐了吗?”
钱辰点头,一脸诚恳道:“是啊,老大。”他留意了导演的目光,当即解释了一句:“我们公司就这样,高管都长得挺不错的……”他指向蒋正寒和谢平川:“比如那两个,高智商精英,很讨小姑娘喜欢。”
钱辰又指向陈亦川:“那是我们的一个组长,你别看他病怏怏的,平时特别生龙活虎,而且很仗义。”
他依次介绍了在座所有人,导演咳嗽了一声,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们是要推广产品,还是要炒作公司啊?”
钱辰道:“这两个概念分不开的,公司要是被炒作起来了,产品的搜索量也高了,一旦有了流量,就能引出客户。”他叹了一口气道:“现在找微博的大v,转发一条公司广告,阅读量也不大,可是多贵啊。”
导演便说:“你还记得《本科生行为守则》的微电影里,最受欢迎的人是谁么,不就是捡垃圾的蒋同学。底下多少评论夸他帅,想当垃圾被他捡走,你们公司有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访谈内容也要努力的把握。”
钱辰似懂非懂地点头。
导演近视度数很高,但他双眼冒着精光道:“拍十几个人的公司访谈,就像拍一部电影一样,我想表达的就是,我要给每个人一个定位,拍出他们独特的感觉……”
钱辰笑着捧场道:“像是《非诚勿扰》里的男嘉宾vcr简介一样吗?”
“不不不,你想到哪里去了,”导演无情地否决,“你们的主题是敬业,是精益求精,是产品丰富,是年轻而富有激情。”
语毕,他拿着喇叭喊道:“行了,我们开工。”
第一个接受采访的,便是总经理蒋正寒。
他主要负责介绍产品,地点选在了会议室,问题都是提前商量好的,偏偏他背书也像讲话,总体比较流畅自然。每当导演提示他笑一声,他就笑得恰到好处,连摄影师都觉得满意,交口称赞道:“一遍过啊,太棒了。”
导演高兴地送走蒋正寒,紧随其后的就是谢平川,采访过程也十分顺利。到了他们技术组的老杨,导演审美疲劳的双眼忽然一亮,手里的剧本卷成了团状,高声招呼道:“灯光呢?灯光组跟进。”
导演和蔼一笑,看着老杨问道:“这位同事您好,请问您今年多大?”
他用了敬语,老杨禁不住脸红道:“二十……二十三岁。”
“厉害了,”导演扯过钱辰的袖子,给他传授经验道,“你的这一位同事,是不是非常老实、内向、勤奋上进?”
钱辰拼命地点头。
导演推高了眼镜道:“行了,我明白了。”
他们一共花了半天的时间,完成了所有的拍摄工作,也果然如导演之前承诺,他选了不同的场景,不同的问题和角度,力求展现年轻人的精益求精和富有激情。
加上全片的剪辑和后期处理,还有一些镜头的补拍,到了这一年的年底,完整的访谈片终于出来了。出来以后不到一个小时,便由蒋正寒他们学校的官方微博发布——蒋正寒的学校这样大力支持他们,夏林希也找了本校创业会的微博,看在几位校友的面子上,创业会同样选择了转发。
“大学生创业”是一个极好的卖点,受众又面向经常上网的年轻人,因此原始阅读量与日激增……加上他们员工的形象令人记忆深刻,终于在不久之后上了一次热搜榜。
与此同时,客户数量开始缓慢回暖。
夏林希坐在蒋正寒的办公室里,思考一阵方才问道:“虽然我们在社交平台有热度,但是客户数量上涨的不够快。”
蒋正寒坐在他的椅子上,目光从电脑屏幕上移开,随后移到了夏林希的脸上:“我联系了投资部的高管,明天下午在的会议室见面。”后面补充了一句:“十月份发邮件,没有联系成功。”
夏林希心想,可是信息更迭太快,微博上的相关热度,最多维持两个礼拜,再过一段时间,可能又是无人问津。
她虽然这么想了,但是没有说出来,依旧鼓励道:“我和你一起去吧,我在会客室等你。”
次日天朗气清,不过天气很冷。此时正值大三的寒假,公司里的几位同学都没回去,仍然奋战在产品第一线。他们一行大概五六个人,提前半个小时到达,前台礼貌接待之后,把他们带到了会客厅,让他们在此耐心等候。
期间蒋正寒要接电话,他独自出去了一趟。
会客厅距离市场部很近,蒋正寒在一个偏僻的位置打电话——电话那头的人是谢平川,谢平川表示,如果公司的资金周转仍然有问题,他可以卖掉自己在美国的房产。
蒋正寒道:“也许今天就有转机。”
谢平川便说:“你们去了?”他自己原来是xv公司的人,曾经无数次拒绝的hr,为了避免遇见从前的熟人,他选择了不参加今天的谈判。
蒋正寒尚未回答他的问题,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巧了,这不是蒋总么?”那人笑道:“我刚刚站在办公室里,往外面一望,看到了你的身影,我还以为自己眼花。”
蒋正寒和谢平川闲聊几句,然后告别挂掉了电话。而在他转身之后,果然见到了秦越。
当下正是腊月严冬,秦越穿着一件单薄的羊毛衫,似乎也并不觉得冷。他独自立在走廊的尽头,来回打量着蒋正寒,最后笑着说道:“你们公司那个微博短片,看得我好想笑,资产萎缩不到千万,却拍了一个访谈。”
蒋正寒上前一步,站得和他更近了,秦越下意识地后退,又想到这是他实习的地方,他凭什么要后退呢?于是他不屈不挠地向前,接着刚才的话说:“你知道什么是公开平台么,为了炒作产品的热度,不惜让自己的员工卖脸,你让夏林希这样曝光,我觉得你对不起她。”
蒋正寒笑了一声道:“假如你看完了短片,会发现夏林希没有出镜。”他左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态度和语气都很冷淡:“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秦越的确没有看完短片,一个白手起家的草根公司,内部的营业额每况愈下,却被拍出一股子热情积极的感觉,这一系列的强大反差,让他心底生出由衷的厌恶,就仿佛蒋正寒他们在骗钱。
他想当然地认为,夏林希也在视频里,不过没有耐心去找——当然这一件事并不重要。眼见蒋正寒快要走了,秦越跟在后面拦住他,接着询问道:“你的公司开了快两年了,现在经营不下去了吧。”
秦越说得都是实情。
假如他们启动资金充足,目前并不会如履薄冰,然而“缺钱”仿佛一个诅咒,从去年下半年开始,始终跟在身后,一直如影随形。
秦越见蒋正寒答不上来,显然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他顿时好像放松了一般,脸上也露出一个笑。他倚在窗台的位置,仿佛商业谈判一般,提出一个交换条件:“蒋正寒,你也是一个生意人,我有一个不错的提议。距离我们毕业都几年了,我还是很欣赏夏林希,你让她陪我几天,我给你写一张支票吧,我们都是高中同学,就当我自愿帮你。”
为了让蒋正寒答应,他又强调了一句:“我什么也不做,就想和她聊聊天……”
秦越的话尚未结束,蒋正寒敲了敲窗台道:“你有话和她说,我可以转告。”他抬起自己的左手,看了一眼手表时间,发现还有十多分钟,因此他也不是很着急:“至于你的支票,留在会所更适合。”
当一个人掉入困境,理应对救命稻草抱有感激,秦越没想到蒋正寒会呛他,一如当年他告白夏林希,不久便被蒋正寒找上了门——这一系列的念头,终于让他考虑起,蒋正寒为什么会出现在公司。
“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秦越点了一根烟,在走廊边上抽起来,“你破解过我的邮箱,看了我在会所的娱乐项目,应该知道我平常玩起来,还是很注意分寸的。”
他说:“跟过我的女孩子们,有几个比夏林希更漂亮,你没见过,我下次介绍给你。”
想当初秦越的高中时代,还是一张白纸般的少年。但是不可否认的是,每个人都在成长,成长的因素来源于家庭教育,周遭环境,以及他们自己的选择。
他们的谈话进行到这里,不远处走来几个员工,蒋正寒从秦越身边走出去,没有继续和他聊天的打算,也对他话中的“漂亮女孩子”不抱有任何兴趣。
然而他还没有走远,秦越就在他身后道:“你来我们,是来谈投资的吧。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爸爸和有合作,我认识投资部的王经理,我会和他谈谈你的事。”
蒋正寒脚步一顿,回头看他:“是秦氏集团的互联网公司么?”
秦越笑得开怀:“你讽刺我也没用市场份额有多大?能和它攀上关系,我感到很开心。”他弹了一下烟灰,接着说:“当年我警告过你,我知道你在创业,你没当一回事吧。”
电话拨通,他喊了一声王经理,两人热络聊完一阵天,秦越交待了蒋正寒的公司,随即挂掉了手中的电话。
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
蒋正寒再回到会客厅,前台小姐仿佛刚接完内线电话,她站在原地踌躇了一阵,特别抱歉地端来茶水,亲手递到蒋正寒的手里:“对不起,蒋总,我们投资部的王经理,今天临时要开一个……”
开一个会。
前台小姐还没有说完,沙发上的夏林希看了过来,她双眼清亮,水光闪闪,隔着走廊与人对视,仍然让人心头一动。
蒋正寒接过纸杯,态度客气道:“打扰了,我去一趟洗手间。”
前台小姐连忙点头,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哒哒哒地响出声,她好心为他指路道:“出门右转,大概三十米,就是男洗手间了。”
蒋正寒应了一声好,他端着纸杯走近沙发,夏林希仰脸望着他:“你要去见投资部的人了吗?”她不吝言辞地夸赞他:“你不要紧张,你是最棒的。”
一旁的钱辰还在剥橙子,他好不容易剥了一个,那橙子肉鲜嫩剔透,滴着汁液,被他小心翼翼地兜在橙子皮里,却被楚秋妍一手抢走了——而且楚秋妍刚抢到手,就献宝一样给了夏林希。
夏林希自己也不舍得吃,她很快转送给了蒋正寒。
蒋正寒却在反思自己……他们已经穷到连吃一个橙子都要抢来抢去,让来让去了吗。
他弯腰从沙发上拿起笔记本电脑,神情并没有丝毫的改变,在他距离夏林希最近的时候,他抬手摸了她的脸,对她说了一句话:“等我回来。”
夏林希郑重地点头。
蒋正寒拎着笔记本电脑,再次离开了会客厅的正门。不过在前台小姐看来,他是去隔壁的男厕所解决个人问题,而在钱辰他们的眼中,他的背影宛如一个孤军奋战的英雄。
蒋正寒出门右转,走出了前台小姐的视线,随后进入一部恰好敞着门的电梯,直达整栋楼的最顶层。
电梯里只有他一个人,他记得夏林希曾经提到过公司的首席执行官,办公室就在最顶层。
他并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机会只有一次。他既不想让谢平川卖掉房子,更不想让夏林希继续失眠,同样不愿在返回公司的时候,见到那些连续熬夜也不要加班费的员工。
电梯门打开的那一瞬,在蒋正寒眼前出现的,不是金碧辉煌的执行官办公室,而是一道包含密码锁的铁门。
再然后,电梯门也关了。
公司的内部电梯,必须要有员工刷卡,才能正常启动。换言之,作为一个没有卡的人,蒋正寒甚至无法下楼。
他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用准备好的账户连上公司的wifi,基座就搭在一旁的窗台上。他站在42层的高楼向下望去,底面的人微小宛如蚂蚁。
冬日寒风凛冽,透过窗缝吹了进来。
他手指匀称而修长,也没有戴什么手套,此刻还在敲击键盘,竟然感觉不到有多冷。
太阳一点点地下移,时间就从指缝溜过。为了不被周围的高手发现,他不得不屏蔽自己的手机信号,夏林希给他打电话,蒋正寒也没有接听。
离他不远的会客厅里,夏林希已经察觉了端倪,她问过前台小姐,小姐却再三道歉:“太对不起了,今天投资部的王经理临时要开会,没有办法和蒋总见面。”
夏林希怔了一怔,仍然保持了冷静,同样礼貌地回答道:“谢谢,那可不可以请问你,知道蒋总去了哪里吗?”
这么谈及蒋总,前台小姐脸颊一红:“蒋总去了男洗手间。”
夏林希甚至没心思吃醋了,她马上回到了会客厅,拉过钱辰就和他说:“蒋正寒不见了,今天约好的那个王经理,突然放我们的鸽子,前台小姐说蒋正寒在男厕所,你去男厕所找一找他。”
会客厅里格外暖和,铺着一层浅金色的地毯,沙发柔软如鹅绒垫子,还有饮料和茶点持续供应——钱辰正处于身心舒爽的状态,冷不防听见夏林希的一番话,当即站起了身子:“小希你别急,正哥他怎么了?”
夏林希有点紧张,她诚实道:“应该没事吧,但是他很少不接我的电话。”
钱辰便说:“好的,我去厕所找他。”
言罢,果真动身去了洗手间。
然而钱辰在男厕所里转了一圈,敲了每一个隔间的大门,被人骂了一声“变态”,询问了一句“你是不是有毛病”,他也没有找到他的正哥。
他惆怅地蹲在小便池旁边,好比古时候受命出征的大将军,没有找到失踪在边疆的皇上,无法回宫面对皇后的眼神。
而在遥远的顶层42楼,皇上手里捧着笔记本,尚不知道他的后宫和朝堂都乱了起来。他藏在摄像头的死角,费力攻破了最后一道防线,随即调出了的监控视频,亲眼看到42层楼的人,都是如何输入密码的。
他拎着笔记本电脑,站在那一道密码门前,输入了一串16位数字,随后畅通无阻地进门了。
走廊很长,蒋正寒也不认路,他凭着直觉往前走,停在一扇红木的门前。门口标了一个牌子,上面写了ceo的英文名。
蒋正寒敲门三声,里面的人应道:“请进。”
他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跨过了门槛。
与此同时,钱辰也回到了座位,夏林希站在他的面前,与他对视道:“蒋正寒他……”
“他他他,他在厕所呢,”钱辰生怕她知情以后会很冲动,又觉得蒋正寒这么大一个人,应该是能照顾好自己,因此选择了善意的谎言,“正哥早上没吃好,这会儿还在拉肚子。”
夏林希道:“拉了这么久吗?”
“对啊,”钱辰点了点头,接着撒谎,“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们千万别着急,再过一会儿,正哥就回来了。”
说完这一句话,算是安抚了她们。钱辰匆匆跑向门外,一边拿着手机打电话,一边冲向其它厕所,满世界寻找蒋正寒。
蒋正寒却在ceo办公室,拎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格外平静地坐了下来。他之所以坐在ceo对面,也是因为ceo听完他的介绍,饶有兴趣地说了一声:“我在微博上见过你们,请坐。”
窗帘半开,照进来一点微光,办公室异常整洁,装修风格十分简单。令人意外的是,ceo本人相当年轻,不仅年轻而且相貌出众,正如他在各大新闻上展现的那样——是一位三十多岁的成功人士。
这位ceo出身于美国加州,是一个土生土长的华裔,中文并不是非常好,但是说起来很认真。他成立五年之后,就使得公司占据了国内80%的搜索市场——从他们的楼层数就可以看出来,这是一个资金充足并且富有活力的企业。
蒋正寒大概是运气好,撞上ceo今天在办公室。
他知道ceo很忙,于是压缩了语句,主动谈起了重点。但见对方回复的语速较慢,蒋正寒干脆和他说了英语,不同于对方的美式口音,他说一口流利的英音。
蒋正寒虽然声音好听,但他写字不好看,他写一手的狗爬字,签名时暴露无遗。早在当年高三的时候,夏林希委婉提醒过,他应该练一下字体,不要写得像狗啃一样,但是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依然没有什么进步。
他在这一间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谈到了3.0的产品版本,比起xv的产品优势,以及愈加精确的图片鉴黄,还有广告过滤的云端服务。随后现场做了几个线上测试,甚至坦白了所有算法改进。
等到聊天结束之后,他签下了和的合作项目,虽然完整暴露了他的字体,到底还是不虚此行。
从办公室出来,亲自送他进电梯下楼。路过那一扇密码锁的门,这一位首席执行官若有所思,随即也说了一句:“我该换一个摄像头了。”
蒋正寒走到2楼会客厅,已经是四个小时之后。天外暮色遮掩天空,他手里拿着一沓文件,掌心似乎有一点汗,但是表面上依然平静。倒不是他不想觉得高兴,而是小时候家里曾经起起落落,让他对这些巨大的成功感到几分麻木。
夏林希远远见到他,飞快地向他跑了过来。她当然知道他不是拉肚子去了,她站在原地斟酌了一段时间,最终也只是拉上了他的手。
这一天最辛苦的人,并非夏林希,也不是蒋正寒,而是跑遍男厕所的钱辰。他确认蒋正寒回来之后,小腿都有一点抽筋。
四轮融资在半个月之后启动公司给予了5000万美金的支持,加上之前的卫董事长回国,再次投资了上次数目的三倍,蒋正寒他们公司的资金链,总算在断掉之前续上了。
公司依旧缺人手,但好在已经不缺钱。校招和社招的通道全面开启,同样维持了从前的高薪,新来的人不断地磨合,老员工也有撒手不干的,等到他们公司终于运转稳定,已经是这一年的九月份。
直播平台突然火爆,蒋正寒趁机提价了。与他合作惯了的平台,担心别的云服务没有他们家的好,再加上他的收费标准还算合理,因此纷纷签订了合同。而图片鉴黄和广告过滤等服务,进一步投放到了公共社交平台,近期又拿下了新浪微博作为客户,利润额连续翻了几番。
他用这些钱养着云存储,进一步扩大用户网盘容量,并且提供专用下载通道,打算慢慢耗死xv公司。这种方案初见成效,他也在不断找准目标,和几个美图软件签下了合约,短时间内赚得盘盆钵满。
谢平川对此表示十分的支持。
他们这一届的同学,不知不觉迈入了大四。
夏林希的堂妹才大二,她的大学专业是文秘——而在蒋正寒的公司里,唯一和她读相同专业的人,便是新来的张怀武秘书。
张怀武是蒋正寒的高中同桌,他天生性格比较单纯,如果思考一件事想不明白,他大概就不会去想了。当初蒋正寒的公司刚成立,张怀武觉得自己什么也不会,来了公司只能添乱,除了添乱还会白拿钱,这一切都让他感到很紧张。
于是他转了文秘专业,随后又实习工作了两年。等他感觉自己可以独挡一面,甚至没有打电话找蒋正寒,而是一板一眼参加了面试,直接晋级了最后一轮筛选。
最后一轮筛选会上,负责给总经理挑秘书的人,并非总经理本人,而是副总经理夏林希。
她看到了一些比较娇俏的小姑娘,没有任何原因的、就这么滥用职权淘汰掉了——坐在夏林希身旁的,是百无聊赖的楚秋妍。楚秋妍深谙夏林希的心理,忍不住在一旁偷偷笑了,彼时夏林希还在查阅简历,楚秋妍却一眼瞧见了张怀武,并且把他单独挑了出来。
“找个男秘书吧。”楚秋妍建议道。
夏林希深以为然,随后她才发现,竟然是张怀武。
她看过他的简历,甚至跳过了面试,直接用微信通知他:“明天来上班吧,办公室都准备好了。”
张怀武踏着九月金秋的落叶,欢天喜地奔向了他的新工作。
在此之前,夏林希的堂妹一直认为,等她大学毕业了以后,能做她姐姐公司的总裁秘书。她的性格改变比较少,依旧是一个偏爱幻想的女孩子,而总裁秘书的职位,意味着出门交际,认识不同的精英——她对此浮想联翩。
夏林希却道:“我之前问过你几次,你高中的时候,把一个叫方强的小混混,认作了自己的哥哥,你经常和我提到他,还因为他删了我的微信。”
“现在呢,”夏林希握着方向盘,看向坐在副驾驶的堂妹,“你们应该断干净了吧?”
谈话说到这一步,夏林希后知后觉,她此时此刻的语气,和她的母亲有些相似了。关心则乱,这四个字若非亲身体会,可能无法理解它的深意。
堂妹安琪穿着一身粉衣服,头发上别着卡通发卡,她掰开了前方的镜子,照出自己的一张脸。诚然她没有姐姐会长,相貌更趋近于普通,但她很感谢的一点是,身边的人一直都很关爱她,虽然这一点她是到了后来才发现。
“我那个时候小嘛,爸爸妈妈又总是忙,你也经常学习,”夏安琪扯了扯裙摆道,“我和同学玩不到一块儿……”
她说:“方强就不一样了,他会打游戏,在ktv玩狼人杀,还有几个马仔。”
言罢,安琪略微抬头,瞧见车上的挂坠,是一个比较土气的“一路平安”,下面系了一条中国结。据说是蒋正寒亲手挂上去的。
夏安琪试图转移话题:“姐姐,你为什么要买斯巴鲁这种车啊,还有,姐夫是不是要换车了,我看到你们公司的谢总监,最近换了一辆保时捷。”
由于具有北京户口的大学生,可以直接参加本地汽车摇号,夏林希去年开始摇号,今年三月等到了一个位置。随后的一个礼拜,她买了一辆斯巴鲁越野。
夏林希解释道:“越野车开得稳。”她停在红灯路口,随口问了一句:“刚才你说到方强有几个马仔,然后呢?”
她的堂妹嗫喏了几秒钟,声音变得很小:“后来他吸毒了,毒品就放在烟卷里,被带到了派.出所,当时我不知道,因为我和他有来往……”
夏安琪挠了一下头皮,似乎并不是很想回忆,不过因为问话的是姐姐,她还是接着往下说道:“爸爸妈妈问我有没有毒瘾,我说我没有试过,妈妈高兴得晕过去了。”
诚然夏安琪长得圆圆胖胖,看起来也并非以身试险过。但她曾经离一道关口很近,如今再回想起来,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好像在长大的过程中,有几次都是和危险擦肩而过。当她倍受父母和亲人的关怀持续成长,自觉长成了一个平凡而平庸的人,也没有发现自己其实很幸运。
夏林希把车停在了她的学校旁边,接了一句话道:“当时我要是在场,我也会非常高兴。”她从包里拿出一套化妆品,还有一盒价格昂贵的钢笔,两样东西的价值相似,也是同样的不便宜,她把它们都给了夏安琪。
“明天是你生日,提前祝你生日快乐,”夏林希不忘解释道,“化妆品是我送的,钢笔是蒋正寒挑的。”
堂妹愣了一阵,伸手抱住礼物:“谢谢姐姐。”她站在车前方,犹豫了几秒钟,又说:“姐,我打算转专业,我不想念现在的专业了,我想学……”
夏林希与她对视了片刻,漂亮的眼眸映着当空阳光,其中也有夏安琪的影子,安琪堂妹忍不住说出了实话:“我想学园艺学。”
“我知道了。”夏林希回答道。
她的堂妹很惊讶:“姐,你没有别的话了?”堂妹跺了一下脚,和她撒娇:“姐,你给我一点建议嘛。”
夏林希终于出声道:“我大学也没毕业,至于你想念什么,念什么不后悔,要做什么重大选择,这些事情你都要慎重考虑。我们其他人都不是你,没有办法完完全全了解你。”
她道:“但我会一直支持你。”
堂妹重重点了一下头,和她招手道:“那我回学校上课了。”扭头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打招呼:“姐姐再见!”最后说了一句:“我最喜欢姐姐了!”
言罢,仿佛告白过的小女孩,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夏林希启动她的汽车,恍然间似乎想起了,她和她的堂妹很小的时候——大概还没有桌子高,堂妹就说过类似的话。
仿佛生活有时候,也在重演一些奇妙的瞬间。
大四的时间过得很快,也许是因为课程减少,大把的光阴都属于自己。加上公司分派的任务,没有从前那么紧张了,夏林希感觉十分放松。
偏偏在这个时候,蒋正寒投资扩建了机房,强化了他们的服务器,随后又是一段时间的维护更新。再加上公司里的员工越来越多,原来的办公地点无法满足他们,到了这一年的年底,蒋正寒再次搬迁了地址,不过这一次,他租下了一栋写字楼,而不是某一层的区间。
换地址的那一天,搬家公司派来五辆车,跑了两趟才算运完。员工们都去了新地方收拾东西,那一栋楼距离这里比较近,其实不用搬家公司也行——当然用了更好,毕竟公司不穷了。
于是员工走得差不多了,而在公司的老地方里,只剩下蒋正寒和夏林希。
走廊上无人经过,墙角盆栽绿意盎然,盆栽上方贴着一副风景画,再往旁边一点的位置,挂着一块展览框。里面写了各种各样的新年祈愿,来自于所有员工在年初的亲笔。
蒋正寒的心愿上,另外贴了一块纸,没人敢把纸揭下来,偷看他的心愿是什么。
而今,夏林希提着东西,站在蒋正寒的身边问:“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我们待在地下室里……”
蒋正寒道:“记得,那时我没想到会有这一天。”他缓慢伸手抱住她,又因为周围没人,他把她抱得更紧,然后低下头吻她。
他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扯开了那张心愿纸。
恰在此时,张怀武捧着箱子,欢欢喜喜冲进了门:“正哥,我们今天下午搬家,傍晚的同学聚会,你还去不去啊?还有明天早上八点,我们约了钱总前面,你千万不能忘了呀。”
大箱子里装着游戏画报,统统都是张怀武最喜欢的,他把画报藏在了公司角落,刚才折回来一趟拿宝贝,打算顺便和蒋正寒一起走。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夏林希还待在这里。
他撞破了蒋正寒和夏林希在墙边激吻,虽然没有看得很清楚,但是那也相当尴尬了……何况他还是单身狗。
蒋正寒偏头瞧见了他,竟然无可奈何笑了一声,他似乎有什么准备,但是现在没有做成。而夏林希脸色绯红,从蒋正寒怀里挣脱出去,一个人带着东西下楼了。
蒋正寒忙着追老婆,路过张怀武的时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和张怀武打招呼道:“你喜欢的游戏画报,还和高中一样么?”
张怀武心中不好意思,毕竟他搅了哥们的好事,而且他哥们还是他的老板。
他诚实地回答道:“一点都没变啊,我是一个长情的人。”
蒋正寒离开以后,张怀武收拾了别的东西——他看到墙角的绿色盆栽,有一点心疼地走过去道:“我的天,怎么大家都把你忘了?”
张怀武今年二十一岁,不再是高中时代的小身板。他弯下腰试着搬动盆栽,忽然注意到墙上的新年心愿,也几乎是一眼瞧见了蒋正寒的愿望。
倒不是因为他和正哥心有灵犀,知道正哥把愿望贴在了什么位置——而是因为蒋正寒那一□□爬字,实在是太惹眼了。
夏林希的字有多工整,蒋正寒的字就有多粗糙。但是仍然看得出来,蒋正寒写得很认真,因此可以轻易辨认,他写的新年愿望是……实在是太直白了,张怀武看得老脸一红,他替正哥感到害臊。
那一张签字纸上,蒋正寒写了一句:“早日娶到夏林希。”
可惜因为张怀武今天的打搅,蒋正寒错失了一个机会,没有把口袋里的戒指送出去。
当晚,他和几个同学一起,前来参加高中同学聚会。
蒋正寒在不久之前换了一辆车。他和谢平川的品味似乎有一点相似,两个人如今开得都是保时捷,不过蒋正寒这一辆是全白的,不同于谢平川的纯黑色。
他刚刚开完会出来,身上的西装还没有换。到达目的地之后,他拉开了自己的车门,牵住了夏林希的手腕,当下正值一月份,天气依然比较冷,夏林希穿了一件风衣,刚下车就打了个哆嗦。
但她就算觉得冷,面上也不会表现,只是挽住了蒋正寒的手臂,整个人都贴在了他的身上。蒋正寒很喜欢她的这种热情,于是俯身吻上了她的额头,以至于门口不少同学见了,都觉得他们是在秀恩爱。
今天这一次的聚会,是江明一中的北京同学聚会,眼下大家都是大四的学生,转眼又要各奔东西了——大学时代的各奔东西,与高中时代的意义更不相同。
似乎是因为蒋正寒要来,秦越选择了借故不出面。他们两个作为本届目前最有钱的学生,相互之间看不顺眼,几乎都是在座各位有所耳闻的。
秦越没有出席,时莹却坚持来了。令大家感到惊奇的是,时莹的无名指戴着戒指,每逢她和别人敬酒,手指上的钻石都在闪光。
她大概是喝醉了,敬酒到了夏林希这一桌,时莹话中带笑道:“夏林希,我敬你一杯。”
北京冬日天寒,时莹穿着单件的毛衣,袜子薄的只有一层,凸显了她的腿细,但是似乎也很冷。她喝酒或许是为了取暖,转眼就喝干了一杯,周围的男生为她鼓掌叫好,还有人开口喊了一声:“时莹女神,四年了,你还是我们的女神,喝酒都这么爽快!”
另外有人起哄:“夏林希,你也喝一杯!”
起哄的观众增多,包厢内愈发热闹。
可惜夏林希不会喝酒,她担心自己会醉,于是推辞道:“一杯太多了。”她喝了一小口,好像给了面子。
时莹轻笑一声,玻璃杯贴着脸颊,她坐在了旁边的空位上,胃里忽然一阵翻滚,逼得她低头呕吐起来……她吐到了夏林希的手提包。
周围人赶忙过来关心她,那个手提包被人无意中弄倒,钱包和手机纷纷掉落出来,夏林希弯腰去捡手机,听见时莹醉得发昏,口舌不清道:“我不要海外交流名额……我不想一个人太累了。”
没人知道时莹的话,说的是什么意思。
回想她的高中时期,算是温婉动人的女孩子。乐于助人,活泼开朗,她的绝大多数同学,都对她的印象不差。
大家都没想到,时莹有一天会醉酒呕吐,摊在地毯上不知何状。
一个女同学出声道:“我给秦越打电话了,他说今晚派人来接。”——说的是今晚派人,却没有言明几点,其中的话术,很耐人寻味。
一时之间,大家安静了不少。
有人注意到了夏林希的包,“嘶”了一声提议道:“夏女神,虽然时莹吐到了你的包,但是这个包你洗一洗,大概还能继续用。”
夏林希有一点发懵,联想到时莹狂吐不止,还有她手上的戒指,夏林希冒出一个设想——这个设想十分突兀,毕竟在她的同学圈子里,还没有谁已经为人父母。
蒋正寒出门找了服务员,处理一片狼藉的地毯。按照酒店的规定,地毯要全额赔偿。蒋正寒付了这一笔地毯钱,随即一声不吭地为整个包厢结账,最后和几个同学寒暄了几句,手里牵着夏林希出门了。
夏林希忘记了她的皮包,只拿了手机和钱包,然后跟在蒋正寒的身旁。顾晓曼与陈亦川和他们一起出门,不过张怀武反应最快,他首先跑到了最前面,给他们所有人按了电梯。
电梯降落的时候,陈亦川问:“时莹嫁给谁了,秦越么?”
张怀武难得老成地回答:“哎,不是戴了戒指,就代表结婚了。”
这一句话,把近期现在送戒指求婚的蒋正寒,堵得退无可退。他在心中把计划一延再延,不过仍然牵着夏林希的手腕。
蒋正寒转移话题道:“大部分同学都在准备研究生。”张怀武马上接了一句:“是啊,像我们这样出来工作的,比例不是很高啊。”
“创业的好像更少了,”夏林希道,“是不是只有我们。”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
陈亦川一脚跨出去道:“不是还有一个徐智礼么?”他带着酒气,一边走一边说:“听说徐智礼公司一个姓郑的属下,好像是叫郑寻,贪污了不少公款,他们正在打官司,不过也和我没关系了。”
他停步站在冬日的台阶前,抬头望着天空一轮明月,有感而发道:“你们看过《武林外传》么?我很少看电视剧,也就看了这么几个。”
他张开双手,深吸一口气道:“我对一句台词印象深刻,也不记得是谁说的,他说,一辈子很短,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可是这种心情很长,如高山大川,绵延不绝。”
时间过得太快了,以至于无法回头细数,究竟利用了多少时间,又浪费了多少好时光。
这一年的春节期间,全公司都放了假。自从创业以来,蒋正寒第一次回家过年,与此同时,他也准备好了和丈母娘见面。
他的父母从老城区搬了出来,非但没有搬进市内的高档小区,反而搬到了东边的郊外——那一个位置,距离夏林希的外公家很近。
夏林希没有多想,只觉得以后看望他们,正好顺路也非常方便。
她把蒋正寒领进了家门,彼时她的爸爸妈妈都还在家。夏林希的父亲瞧见未来女婿,整个人都很温和慈祥,浑身散发着父爱的光芒,但是夏林希的母亲没什么表示。
虽然没有任何表示,倒也没有怎么挑刺。
晚饭的时候,夏林希的妈妈问道:“你快毕业了,在北京都安顿好了吗?”
“是的,”夏林希点头道,“前段时间在找房子,我还想养一条狗。”她看起来没有变瘦,当然也没有变胖,不过皮肤愈加白皙,似乎出落得更漂亮了。
她的母亲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忽然松开很多。她总觉得蒋正寒无法照顾好她的女儿,总是在等待女儿向她服软的那一天,但是目前看来,好像养得还不错。
母亲绝不承认的一点是,蒋正寒把夏林希养得……似乎比他们家更好。
母亲给夏林希夹菜,几乎无视蒋正寒:“你们要找什么房子?妈妈认识几个朋友,在北京做房产投资,回头介绍给你们。”
虽然无视了蒋正寒,但是她说出口的话,到底还是从“你”,变成了“你们”——这对于她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
夏林希的父亲感觉到了,他激动地放下了筷子,拍了一下蒋正寒的肩膀,仿佛建立了革命的友情。
蒋正寒笑了笑,分外懂事道:“谢谢伯母。”他其实想叫“岳母”,但是总归要循序渐进,他并非一个急于求成的人。
夏林希的父亲给了一记助攻:“你们都一起挑房子了,打算什么时候结婚?”言罢又笑道:“你们才二十三岁,年纪还小,不着急。”
“是啊,我们还小,”夏林希给她父亲夹菜,“其实不着急结婚。”
好不容易压下了父亲,她的母亲竟然倒戈了:“不能草率,要好好商量。”话音未落,蒋正寒立刻答应了。
当天傍晚,蒋正寒告辞之前,夏林希把他拉到卧室,十分欢快道:“我觉得再过一段时间,我妈妈就会很喜欢你了。”她踮起脚尖亲他,整个人靠在他怀里,左手还环住了他的脖子。
蒋正寒找准时机,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红盒,随后打开了盒子的盖子,他把一枚戒指拎了出来,然后套在了夏林希的无名指上。
夏林希刚刚看清戒指,眼睛就被闪了一下。恰在此时,蒋正寒关上了卧室灯,他倒是很会调节气氛,左手揽在了她的腰间,右手摸上了她的脸,她大概意识到要发生什么,就听见蒋正寒开口道:“假如你愿意嫁给我……”
他一句话还说完,夏林希就答应道:“好的。”
言罢,她又亲了他。
蒋正寒站在原地,反应了一段时间。有关求婚时的誓词,他其实一个人练习了很久,还找他的秘书张怀武演练了几遍——由于张怀武上次坏了他的好事,因此蒋正寒每一次找他演练,张怀武都是没有理由拒绝的。
张怀武一般会站在旁边,看着蒋正寒对空气求婚,蒋正寒声音偏低沉,一番话也说得很顺,如此三次之后,张怀武打包票道:“去吧正哥,你一定能娶到老婆。”
为了达到最完美的求婚状态,蒋正寒不仅刻苦练习誓词,他也精心挑选了几个戒指——但是求婚出乎意料的顺利,他双手抱住了夏林希。
“怎么答应的这么快?”蒋正寒吻了她的脸颊,同时拉开了衣服拉链,他原本打算待会儿回家,但是他现在觉得,可能要迟上两三个小时。
卧室里漆黑一片,唯有彼此的呼吸声,夏林希心想这是她从初中住到高中的卧室,承载了她的中学时期和少女时期,能在这里听到他求婚,她心里其实很高兴。
“大概因为我爱你,”夏林希主动表白,套用他曾经的句子,“百年如一日。”
蒋正寒低笑一声,回应道:“我也是。”
他在事业家庭方面,堪称是双丰收的人,寒假归来继续工作,无名指上有了戒指。创业经历了三年,他们才算走上正轨,生活慢慢发生了变化,但他的心态却没什么改变。
夏林希选中了一套郊区的别墅,别墅一共三层楼,带着一个小花园。交了全款的那一天,她分外开心去了宠物市场,买回来一只三个月大的德国黑背,俗称小狼狗。
“我是不是和你说过,”夏林希道,“我想养一只狼狗啊,因为小时候家里养过。”
蒋正寒记得很清楚,但他关心另一个问题:“它的性格怎么样?”
那小狼狗天生性格柔和,不像是一只看家护院的犬类,更像是一只懵懂的猫仔,它睁着一双黑亮的眼睛,与蒋正寒对视了一阵,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在草地上趴到了,同时不忘摇尾巴。
蒋正寒看穿了它很乖的本性,摸了摸它的脑袋道:“起个名字吧。”夏林希蹲在他的身边,给出一个答复:“就叫旺财好了,我妈妈说,家里做生意的,取这个名字很吉利。”
蒋正寒笑了一声,赞成道:“晚上我给它搭一个狗窝。”
如此一来,他们在毕业之前,不仅办妥了住房和工作,连宠物的问题都解决了。
而在他们毕业的当晚,蒋正寒作为优秀毕业生致辞,他站在学校千人礼堂的前台上,面对着底下众多的同学,简要概括了他的创业经历——演讲稿是他自己写的,言简意赅,没有冗长的篇幅。最后收尾的时候,蒋正寒缓声总结道:“二十岁的年纪,可以做很多事,希望我们共同勉励,脚踏实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