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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怔了一下,看着被冷月抓在手里的那只油光锃亮的肘子,默默地吞了口唾沫,垂手恭立,“季秋不敢。”
冷月把肘子凑到鼻底深深地嗅了几下,细细地端详着,好像在琢磨要从哪儿下嘴一样,“有什么不敢的,锅里不是还有吗,来,一人一个,我正好有点儿事要问你,咱们边啃边说。”
季秋犹豫了一下,走近了几步,最后站到桌边,仍是规规矩矩地垂着一双白嫩嫩的小手,“夫人有何吩咐?”
“坐。”
季秋微微颔首,小心地在冷月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谢夫人。”
冷月把盛着另一只肘子的盘子拉到季秋面前,睫毛对剪,嘴角含笑,“来,尝尝咸淡合口吗。”
季秋愣了愣,垂目看了一眼面前这只色香味俱全的肘子,嘴唇微抿,“夫人……您尽管吩咐,季秋这就去办。”
“我这不是刚吩咐过了吗,”冷月把一双筷子不轻不重地拍到季秋面前的桌板上,“我就是挑嘴,想知道这肘子咸不咸,淡不淡,不合我的口我就不吃了。”
季秋怔了片刻,攥紧了指尖,原本细润的嗓音也有些微微发紧了,“要不……要不我去把厨子给您叫来吧。”
冷月把手里的那只肘子搁回盘里,硕大的肘子把盘子砸出“咯噔”一声闷响,“叫厨子干嘛,你尝一口告诉我就行了,咸了淡了我又不会怪你,你怕什么?”
季秋慌得站起身来,一张清秀的脸快埋到胸里去了,“夫人息怒!我、我不吃……不吃荤的!”
“不对吧。”冷月眉梢轻挑,盯着季秋,慢悠悠地擦了擦手,“我记得成亲第二天我在府里烤过一回羊肉,你可吃了不少,还在一边偷师来着……你是不敢吃荤的,还是不敢吃这盘荤的啊?”
季秋一愕,抬头,正对上冷月冷厉得吓人的目光,一慌,转身就往门口跑,冷月连屁股都没挪一下,顺手抓起手边的茶杯,扬手斜打,就听季秋吃痛地叫了一声,身子一晃,结结实实地扑倒在地上。
冷月气定神闲地抓起第二个茶杯,淡淡地看着抱着脚踝倒在地上疼得身子直发抖的季秋,“再跑,这一个就招呼到你脊梁骨上,这辈子你就别想再跑一步了。”
季秋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把自己挪到一面墙下,背靠墙面把身子缩成一团,抬起一双疼得泪水汪汪的眼睛,全然一副受了惊吓的猫儿的模样,战战兢兢地望着冷月,“夫人……”
“夫人?”冷月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微微俯身,又使劲儿闻了闻那盘冰糖肘子,“你怎么不叫我客官呢?”
季秋似乎没明白冷月的意思,眉眼间的可怜愣得有点儿僵硬。
“我昨儿晚上刚去了一趟雀巢,”冷月抬手,把擦净了油渍却擦不去香气的手指送到鼻底深嗅了一下,缓缓吐气,“这种下三滥的药混到月饼馅儿里我都能闻味儿出来,别说是出锅以后再淋上去的了。”
冷月缓缓说完,看了一眼已呆得忘了继续装可怜的季秋,“我今儿忙得很,你最好别跟这儿添乱。是你干的,你就三两句话说清楚,不是你干的,看你刚才拔腿往外跑的架势,你也是个知情的,咱家是干什么的你也知道,别等着我对你用牢房里审犯人的那一套,你这细皮嫩肉的,那一套折腾下来一准儿连你亲爹亲娘都不认识你了。”
冷月话说得风轻云淡,听到季秋耳朵里,伴着脚踝上钻心的疼痛,每个字都像是一记耳光,抽得她禁不住直往后缩身子。
“你……你,”季秋缩在墙根底下抖了好一阵子,才深深吸了几口气,抬头瞪向冷月,“你究竟为什么嫁给爷,爷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
冷月微微一怔,手指一松,险些掉了手里的杯子。
脚踝上的疼痛丝毫没有减轻的意思,季秋的话音仍有些发颤,嘴角却已扬起了一丝得意冷笑,“你让爷去假山边种黄瓜那晚,你在府里干了些什么,我可是瞧见了……你说,爷要是知道了,还会要你吗?”
冷月一惊。
前一句话还可能是季秋狗急跳墙说出来诈她的,但这几句……
冷月脊背上蓦地冒出一层冷汗,捏紧了手里的茶杯,凤眼微眯,缓缓站起身来,“你是什么人?”
“你害怕了吧……”季秋的额头上已疼出了一层细汗,得意之色却愈发浓烈了几分,略显尖细的声音因为强忍激动而微微发颤,“这一把药只是提醒你,我容你在这里做你的事,你就老老实实的做,做完了,达成你的目的了,就该滚哪儿去滚哪儿去……你若再不知羞耻,就会死的比那只猫,那池鱼,还要恶心百倍……”
冷月愕然地看着这个扬着一张楚楚可怜的脸缩在墙根底下的清秀美人,怔了片刻,才沉声道,“景翊的猫和锦鲤,是你弄死的?”
“这些畜牲和你一样,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就敢去碰爷的身子,不要脸,贱骨头……”
季秋话还没说完,冷月手腕一震,第二只茶杯出去,正打在季秋笑得洋洋得意的脸蛋上,只听一声钝响,季秋连喊都没来得及喊,只张口吐出了一汪血,几颗牙。
冷月静静地看着捂着脸蜷缩在地上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季秋,淡淡地道了一声,“不长脑子。”
冷月缓步走过去,在季秋面前半跪□子,一只手揪着季秋染了血的衣襟把她从地上揪起来,一字一声地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到底是什么人?”
季秋的一边脸蛋已迅速地肿了起来,鬓发微乱,原本清秀如莲的脸上已是血泪一片,瞪向冷月的目光因为这张脸而俞显狰狞了。
“你以为你多聪明……那床被单,墨下面化了……就是血……你的脏血……”
冷月眉头轻皱,把季秋的衣襟攥紧了几分,季秋憋得大口喘气,一时说不出话来。
“听清楚我问的什么,你,是什么人?”
看着季秋双目中露出些凄楚之色,嘴唇颤抖着像是要说些什么了,冷月才把手放松了些。
“我是爷最疼的人……爷向来谨慎,昨晚好容易服了药,只差把他从房里带出来……”季秋目光里的凄楚之色愈浓,恨意倍增,“都是因为你,都是你……”
冷月还没听完,就忍不住厉声责问,“你给他下药了?”
“不……”季秋红肿的脸上勉强地漫开一片不太由衷的笑意,“是你,是你亲手喂他喝的……”
冷月一怔,蓦然想起那碗蜂蜜糖水。
虽是她亲手沏的,但蜂蜜罐子是季秋取来的。
冷月倏然想起景翊昨晚含下第一口糖水时的神情。
景翊的鼻子远比她的要灵,景翊的嘴也远比她的要刁,她若没说这碗糖水是她亲手沏的,若没非逼着他喝完……
冷月心里一揪,揪着季秋衣襟的手也紧了一分,“你下的什么药?”
肯定不是下在肘子里的这种药,若是,景翊绝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你既然去过雀巢,一定知道醉红尘吧……”
醉红尘。
冷月惊得连季秋的衣襟都松开了。
醉红尘是比她下在这肘子中的药更下三滥一个境界的药。
那是烟花馆里管教新姑娘用的,一小撮药粉服下去,少说也要昏睡七八个时辰,醒过来之后也要有两三天是使不出一点儿力气的,没药可解。
难怪景翊非要在大腿上动刀子不可……
冷月怕的倒不是这药的药效。
最可怕的是,无论怎么算,景翊这会儿也该躺在屋里动弹不得,怎么可能去了什么大理寺!
“他人呢!”
季秋被冷月喝得一怔,脸上的可怜凄楚和得意在一怔之间都化成了茫然,“你……不是你把他藏起来了?
冷月无声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齐叔。
冷月拿了一块手绢塞住季秋的嘴,以犯上的理由让人把季秋关进了柴房,转头找到齐叔的时候,齐叔正在账房里焦头烂额地拨拉算盘珠子,见冷月突然进来,忙丢下算盘站起身来。
“夫人……”齐叔小心地看着冷月不带表情的脸,心里打鼓,眉眼微笑,“您吃好了?”
“挺好。”冷月简短地应了一声,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整整齐齐的账房,“你之前跟我说,景翊去哪儿了来着?”
“回夫人,爷去大理寺了。”
“他去大理寺之前让你给我带什么话,或留了什么东西没有?”
齐叔一愣,摇头,“没……没有啊。”
“那他出门之前腿上的伤怎么样了,还流血吗,他嚷嚷着喊疼了吗?”
“这、这个……”齐叔憋了半晌,到底憋不住,埋头往下一跪,“夫人息怒!我、我没看见爷去哪儿了……就是门房来说刑部来人要搬棺材,我看爷还睡得香,就出去招呼刑部的人了,送走刑部的人再回去,爷就不在屋里了……不过爷的官服官靴也都不在了,除了去大理寺办公,爷什么时候穿过这身行头啊……”
齐叔说的是实话,刚才她也留意到了,景翊的官服官靴确实不在房里,景翊一般没事儿也不会穿官服。
冷月跑了一趟大理寺,大理寺众口一词:找到景大人之后麻烦让他立马来大理寺干活儿。
冷月有点儿想疯。
冷月想疯,景翊比她还想疯。
他昏昏沉沉一觉醒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视线中冒出一个似曾相识的女人,却不是他最想见的那个。
景翊微怔,视线清晰了些,发现不但人不是他最想见的,连这间屋子,这张床,也都不是他想待的。
这是个他从没来过的破地方。
破屋顶,破桌椅,破草席子,四面透风撒气,一个名符其实的破地方。
景翊还清楚地记得自己昏睡之前服的是什么东西,索性连尝试着动一动的想法都没生出来,只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
“唔……你是,哪个楼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小景子不可怜,可怜的是凶手……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