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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家兄妹在京城过年,年后唯一一件正经事儿就是去定候府拜年了。这可是正经的姻亲,端的是马虎不得。
姚延意认真准备了六样精致的礼品给定候夫妇,一早起身,认真梳洗穿戴。他换上早就准备好的宝蓝色锦缎长袍,里面石青色绵绸长裤,裤脚塞进墨色丝履中。衣领袖口皆是精致的万字不到头绣纹。腰间束着同色腰封,另有石青色攒新梅花宫绦系着一块和田美玉。
袍服的亮色衬得原本就眉清目秀的姚二公子精神焕发,丰神俊朗。原本就顾盼有情的桃花眼里潋滟着与他年龄不相称的老道成熟,把身边的几个丫鬟看的直了眼。
姚延意穿戴整齐后对着铜镜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衣冠,觉得满意了方吩咐旁边失神的丫鬟:“去看看二姑娘好了没有。”
丫鬟忽然回神,忙答应着跑出去。
姚延意又问贴身随从也是自己的奶兄姚四喜:“马车准备好了吗?”
姚四喜从小跟着姚延意,是他的左膀右臂,听见主子问话忙躬身回道:“回二爷,已经准备妥当了。礼物也都搬到车上去了。”
“嗯。”姚延意对姚四喜还是挺放心的,他一边缓缓地往外走,一边吩咐:“年前我让你办的那件事要快了。时间不等人,别耽误了大事儿。”
“爷放心,奴才已经打听到了城东南的方向有一片地,因为那周围没有山也没有水,灌溉也不方便,所以一直荒着,也没人愿意去盖别墅建庄子,那家人倒是想卖,就是嫌咱们给的价码儿低。”
“那个价儿不低了。他自己也知道没有水源,连杂草也长不高的破地方,也就是我们能买。你再想想办法,正月十五之前一定要把这事儿给定下来。”
四喜忙答应着:“是,奴才记下了。”
说话间,姚燕语带着丫鬟从后面过来,姚延意抬眼看见她,微微一笑。
姚燕语今天也一改平日素淡的风格,穿了一件海棠红云雁纹锦缎褙子,里面倒是配了一件象牙白色绵绸中衣和百褶裙,外边罩了一件玫瑰紫色锦蝶暗纹的斗篷。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含苞待放的海棠,无香自媚。
姚延意忽然发现这个二妹似乎不怎么喜欢各种刺绣的衣服,她平常穿衣几乎都选暗纹的料子穿,这种单色暗纹的绸缎简单大方,虽然不够华丽,但也自有清贵高雅之气。
姚二公子满意的点点头,说道:“二妹,时候不早了,我们走吧。我们是晚辈,不好去太晚。”
大年初二的时候,定候府三位少夫人有两位回了娘家,姚凤歌因为怀着身孕,又听说二哥和妹妹被长公主府请了去,所以没过来。初三这日,三位少夫人的娘家人都要来给定候夫妇拜年,男客女眷皆有,所以十分热闹。
姚家兄妹二人先后上了马车离开姚邸往定候府去,到了才知道原来二少夫人的娘家哥哥和嫂子已经赶在他们前头到了。
姚燕语自然先去给陆夫人请安拜年,陆夫人房里,三个儿媳都在。封氏大病初愈,本来是要在房中歇息的,但因为姚燕语要来,她便一定要过来等。
姚燕语在丫鬟婆子们的笑语相迎中进了陆夫人的屋子,里面的说笑声便渐渐地止住。姚燕语上前给陆夫人行礼请安。陆夫人含笑点头:“快快请起。”
姚凤歌看见姚燕语打扮的娇艳靓丽,心里很是喜欢,刚要招手叫她来身边坐,孙氏的娘家嫂子孙杨氏见了姚燕语,立刻笑问:“这位就是云都城里传的沸沸扬扬,有起死回生之能的姚姑娘么?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真真好样貌!姑娘到底为咱们女子争了口气,把那些男人给比了下去。”
在座的有心人都能听得出来,孙杨氏几句话眀褒暗贬,根本就是说姚燕语不守妇道,不顾礼仪,随随便便在男人跟前抛头露面。所谓‘沸沸扬扬’根本就是在说姚燕语刚给镇国公世子治伤的时候云都城里的各种传言。
姚燕语也在定候府里走动过几次,年前因为给封氏看病,在清平院也多少听见一点闲言碎语。本来她是不打算蹚浑水的,想着自己只管治病救人好了,那些争斗什么的,爱谁谁,只要不斗到自己的头上,才懒得管。
但这一刻里,孙杨氏评头论足的目光让她着实的不舒服。于是她微微皱了皱眉,刚想要张开嘴巴说什么,姚凤歌已经先一步开口,轻轻一笑,说道:“孙嫂子好厉害的嘴巴,那些能说会道的相公们怕是也比不上嫂子的万分之一。”
实在是姚凤歌说话的口气里有明显的不悦,嘴角的笑也带着冷,孙杨氏被她说的一怔,有点接不上话。旁边的孙氏也变了脸色。
姚燕语心里为嫡姐点了个赞,若是比斗嘴,这女人怕是连姚凤歌的边儿都挨不上。于是便收拾好了心情转身走到姚凤歌跟前,伸出手去握住姚凤歌的手,甜甜的叫了一声:“姐姐。”
“外边冷不冷?看你的脸都被风吹得红了。”姚凤歌亲昵的伸出手去贴在姚燕语的脸颊上蹭了蹭。
“还好啦。”姚燕语笑着说道。
“姚姑姑,请喝口热茶吧。”苏瑾云双手捧着一盏茶慢慢地走了过来,行至姚燕语跟前,还煞有其事的福了福身。前些日子封氏病重,苏瑾云虽然小不能侍奉汤药,但在母亲跟前呆的久了,也偶尔端过两次茶。
姚燕语忙伸手接过来,微笑着说道:“云儿有心了!”
“不过是奉盏茶而已,这还不是她应该的么。”封氏看着姚燕语,满眼都是感激。
姚燕语忙道:“夫人教女有方,云儿长大了一定是个孝顺的好孩子。”说完,又笑着问:“我看夫人脸色比之前好了许多,这几日觉得怎样?”
封氏笑道:“很好。我昨儿回娘家,母亲又跟我念叨了一番,说想请姚妹妹家去吃顿饭,也算是认识认识人,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好叫人直接家去说。不知妹妹哪日有空,回头我好叫人跟母亲说一声,好生准备一下。”
“夫人实在不必如此客气。”姚燕语忙婉言拒绝,出门做客实在不是她喜欢的事情。
“姚姐姐!”苏玉蘅从外边进来,高高兴兴的喊了一声,然后先到陆夫人跟前福了福身,说道:“太太,大长公主说昨儿晚上没睡好,今儿要清净的睡一会儿。改日再请各位亲戚过去说话。”
陆夫人起身答应了,又跟孙杨氏和姚燕语说道:“大长公主既然这样说,那大家今儿就不用过去磕头请安了。”
孙杨氏和姚燕语各自答应。孙氏似乎想要问苏玉蘅什么,但苏玉蘅却一心都在姚燕语身上,只嘻嘻的挤到姚燕语身边,笑道:“姐姐,前几天你去马场骑马了?”
孙氏不悦的闭上了嘴巴,偷偷看了陆夫人一眼,陆夫人神色平静,低着头吹着茶沫儿,似乎毫无察觉。孙氏只得抿了抿唇角,转过头去跟孙杨氏说话。
姚燕语那边跟苏玉蘅说着骑马的事情:“韩姐姐想出去散闷,拉了我去玩了半天。但我连马都怕不上去,着实丢了一回人。再也不去了。”
苏玉蘅笑道:“赶明儿闲了我陪你去,我教你。保证用不了半日,你就学会了。”
姚燕语笑着摇头:“你可别说这话,韩姐姐也这样说的,结果到了马场自己就骑上马跑了,把我丢在一边不理我。我下不来马,还从马上摔了下来,丢死人了。”
姚凤歌听了这话忙问:“没什么大碍吧?可曾磕着哪里不曾?”
“没事,就是好端端的一身衣裳给毁了,那骑装做的很是精致呢,以后没法穿了。”
“回头叫人再做两套就是了。衣裳不值什么,重要是人不能摔着。”姚燕语不放心的叮嘱,“回头想骑马的话,我找个师傅专门教你。”
封氏笑道:“咱们家里就有现成的师傅,姚妹妹若是想学,回头叫他们去教。”
姚燕语知道封氏说的是苏玉平的手下,忙微笑道谢。
因为苏玉蘅在姚燕语身边叽叽喳喳的说笑,屋子里比之前热闹了许多。
一时苏瑾宣进来,先给陆夫人及伯母婶娘亲戚们请了安,便笑嘻嘻的钻到陆夫人怀里去,陆夫人怕手中的热茶烫着他,忙递给旁边的人,不料却是封氏抬手接了。因问:“今儿你娘家的妹子会过来的吧?”
封氏忙应道:“昨儿母亲说她在家里也是无趣,让她过来凑个热闹。但到这个时候了还不来,怕是不来了吧。咱们不必等她了。”
孙氏在另一侧笑道:“既然说来了,那就等一等吧。反正时间还早呢。”
封氏不动声色,只答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姚燕语不愿听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便悄悄地跟姚凤歌说道:“姐姐,我出去透透气。”
姚凤歌微笑点头:“叫丫鬟们小心伺候着。”
“我跟你一起去。”苏玉蘅忙放下茶盏起身跟随。
孙氏便笑道:“咱们家三姑娘跟姚姑娘好的像是一个人似的,走到哪儿都跟着。”
姚凤歌轻笑了一声,说道:“她们两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自然有体积的话说,不愿跟咱们搀和也是常理。嫂子也是过来人,岂能不懂?”
孙氏平日跟姚凤歌相处的还算和睦,自从封氏小产后,姚凤歌才借口受了惊吓,每日只关在自己的院子里不出来,孙氏过去瞧她,她也是恹恹的半日不说话。
刚刚孙杨氏不明就里说了姚燕语几句,姚凤歌这会儿更是正眼色没瞧过孙杨氏一眼,孙氏也猜到了姚凤歌的心思。这会儿姚凤歌把话甩到她的脸上,孙氏终究有些不悦,因淡淡的笑了笑,说道:“我到底是个蠢笨人,不如你伶俐剔透,八面来风。”
陆夫人皱了皱眉头,看姚凤歌还要说什么,便立刻吩咐孙氏道:“时候不早了,你去看看宴席准备的怎么样了。”
孙氏不再多言,答应了一声起身出去了。
姚凤歌也不生气,淡淡的笑了笑转身去逗苏瑾云。
陆夫人便跟孙杨氏说道:“我这三个媳妇,现如今病的病,有身孕的有身孕,也就你这个妹妹能帮我打点家里这些事情了。”
孙杨氏忙道:“这还不是应当应分的么。”
却说姚燕语和苏玉蘅也没走远,而是拐到陆夫人上房院后面一间专门预备茶水点心的屋子里去了。
苏玉蘅因看见陆夫人房里的小丫头好像是叫橘红的正躲在里面嗑瓜子,因笑道:“你倒是自在,前面忙的团团转,你还有工夫嗑瓜子。”
橘红小丫头不过十三岁,年前刚挑上来伺候的,天真烂漫的性子还没没打磨了去,原本听见这话很是害怕,但回过头来看见是苏玉蘅时,又不怕了,笑嘻嘻的凑上来,求饶:“好姑娘,奴婢再也不敢了。你就饶了我这一遭?”
苏玉蘅本也不愿多事,何况这里是陆夫人房里,大小事情都轮不到她说什么,于是笑道:“你去把这里最好的果子拿来给我吃,我就饶了你。”
“是,是!”橘红忙转过身去,在十几种干果之中跳出两种来装了小碟子,端到苏玉蘅和姚燕语面前,笑道:“奴婢觉得这两种最好吃,就是叫不上名来。”
姚燕语一看这丫头端过来的是榛子和开心果,于是笑着那了几颗开心果,笑道:“这个我喜欢。”
苏玉蘅笑道:“这是波斯国来的东西呢,据说叫什么——仙果?”
姚燕语心想原来这个在这里叫仙果?
“是挺好吃的。”苏玉蘅说着,直接把那只碟子拿过来交给自己的丫鬟,“拿着,我跟姚姐姐去那边晒着太阳吃。”
橘红又转回去多抓了两把放在碟子里,恭送二位姑娘出去。
刚刚姚燕语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姚凤歌便吩咐人好生伺候着,于是之前她带过来的四个陪嫁丫鬟之一,早早被苏玉祥收房的叫琉璃的便跟了出来,这会儿见苏玉蘅和姚燕语两个人去那边廊檐下晒太阳去了,便转回来叫住橘红:“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橘红回头一看,认得这是三公子的侍妾,忙笑着上前,微微福身:“姨娘叫我有何吩咐?”
琉璃冷笑道:“你胆子不小,敢在这里偷吃,嗯?”
“啊……”橘红被琉璃的冷笑吓了一跳,往后缩了缩身子,低声咕哝道:“三姑娘都没说什么呢……”
“你说什么?你还敢顶嘴?”琉璃拿出狠劲儿来,上前去掐了橘红的脸一把。
“不,不!”橘红吓得顾不得疼了,忙躬下身去求饶:“姨娘饶了奴婢吧,奴婢再也不敢了。”
“你放心,你是太太房里的人,我也不配管你。回头我就把这事儿说给连嬷嬷,让她老人家来教导你如何服侍主子。”说着,琉璃转身要走。
“姨娘别!千万别去告诉……”橘红吓得赶紧跪下,一把抱住了琉璃的腿。
琉璃隐隐的笑了笑,低头看了橘红一眼,说道:“想要我不去告诉也行,等晚上客人散了,你悄悄地去我的屋子后面那个放杂物的院子里等我,你替我办一件事儿,我就饶了你。否则……我一定会想办法让管事的婆子把撵出去。”
橘红小丫头只得连声答应,又答应琉璃不声张,琉璃方弯腰拍拍她梳着丫髻的脑袋,走了。
这不过是个小插曲,谁也没放在心上。
苏玉蘅和姚燕语更不知道,此时她们两个正凑在一起剥‘仙果’,吃得开心。
吃了几个便觉得口干,苏玉蘅转头吩咐:“去倒两杯茶来。”
姚燕语便道:“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着,便起身找帕子,因问翠微:“我手帕哪里去了?”
翠微微微一怔,细想了想,才想起来姚燕语的手里一直没拿着帕子,于是忙道:“是奴婢疏忽了,怕是忘在车上了。”
“你也太粗心了。”琉璃忙上前去笑着把自己的帕子给姚燕语用,又道:“幸亏是跟着姚姐姐,否则换个人,早把你给打发出去了,连这样的事情都不能周到,怎么能近身服侍呢。”
姚燕语看了琉璃一眼,淡淡的说道:“不过是块帕子而已,怎么你竟这么多的话?难道我的人我自己不会管教么?”
琉璃忙躬下身去:“是奴婢多嘴,请姑娘责罚。”
“罢了。”姚燕语拿了帕子擦了擦手,顺手还给琉璃。一块帕子而已,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姚燕语便没放在心上,拉着苏玉蘅进屋去了。
翠微知道这次是自己大意了,便悄声叮嘱了翠萍两句,自行往马车里去给姚燕语拿手帕。她匆匆的从陆夫人的上房院出来,遇见一个提着水壶的婆子,因上前去问明了定候府给来客停放马车的位置疾步而行。
拐了好几道弯儿终于看见铺了青砖的一片开阔地上停了十来辆大小的马车,便忙跑了几步过去。各家的马车上都有小厮看守,田螺因见了翠微,忙从马车上跳下来,问:“姐姐匆匆忙忙的跑出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翠微喘了口气说道:“姑娘的帕子落到车上了,我来取。”
“嗨!”田螺满不在乎的笑道:“吓了奴才一跳!还当是什么要紧的事情呢,让姐姐跑这一趟。随便叫个谁来拿不就是了嘛。”
“少胡说!姑娘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哪里轮得到你这刁奴说三道四的?”
“是是是。”田螺赶紧的闭嘴,拿过梯凳来放好,扶着翠微进了马车。
翠微看见马车里姚燕语的那块月白色茧绸帕子轻轻地吁了口气,忙拿起来叠好放进自己的怀里,另外又打开马车里的小壁橱,另拿了两块新帕子备用,又仔细的检查了一番方下车,并暗暗地发誓以后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绝对不能再犯这样的错误。
拿了帕子后翠微也顾不上跟田螺说什么,便急匆匆的往回走。熟料匆忙之间没看见旁边忽然拐过一个人来,一脚踩到了那人的脚。
“嗷——”被翠微踩了一脚的长矛惨叫一声,把翠微吓了一跳,忙往后退了两步,才看清此人二十来岁的样子,穿了一件青缎子灰鼠皮袄,下身是玄色绵缎裤子,千层底短靴收纳住裤脚,整个人很是利落精神。
翠微来不及多说,瞪了长矛一眼,转身跑了。
“这丫头风风火火的作甚?”长矛跺了跺脚,忍着脚趾的麻痛,转头问田螺。
田螺不认识长矛,但翠微踩了人家的脚就跑,他却跑不了,忙拱手跟长矛道歉:“对不住了,想来我家这姐姐是怕被主子责骂。这位大哥你多担待。”
长矛笑了:“小猴崽子挺会说话哈。”
田螺嘿嘿笑了笑,摸了摸后脑勺。
长矛伸手搭在田螺的肩膀上,带着小弟弟走到马车旁边,在梯凳上坐下来,笑着说道:“哎,小兄弟,我认得你。你不认得我啦?”
田螺瞪着大眼睛仔细的看了一眼长矛,忽然悟了:啊!你是那个……那个定远将军的……“
”随从。“长矛笑着把田螺的话补全。
”对啊!哎?大哥你怎么会在这里?“田螺憨憨的笑着问。
”我随将军来的啊。“长矛笑了笑,神秘的贴近田螺的耳边,说道:”世子爷请将军来喝酒。“
”哦。“田螺羞涩的笑了笑,离开长矛远一点。他不知道世子爷请定远将军来喝年酒有什么不对,但看这位大哥笑得好像是有点什么意思似的。田螺小家伙再次挠了挠头,想不通,干脆别想了。
说话间又有一辆朱轮翠盖大马车被牵了过来,长矛打眼一看,笑道:”哟,这是封大学士府的车。“
田螺有点点崇拜的看着长矛:”大哥你认识的人真多。“
”那当然,也不问问哥是干什么的。“长矛笑着撸了撸田螺的后脖颈。哥哥我整天就围着你们家姑娘转啊,专门扫听有关你家主子的各路消息。但凡沾点儿边的事儿,哥都得寻根问底,找出个所以然想当然来,于是,这云都城里,哥还有什么事情是不知道的?!
翠微拿了帕子回到陆夫人那里,恰好里面众人正往外走。
原来封家长媳李氏带着庶妹岫云已经到了,陆夫人因见人齐了,而后面园子里的宴席已经摆好,便带着众人往花园子里去。
定候喜欢梅花,是以侯府后花园子也有一片梅树。虽然不及凝华长公主府里的梅花是极品,但也颇有几棵老梅很是难得。
侯府后花园的梅花恰好种在莲香池旁,夏日与青梅下赏莲,冬日梅花映着结了冰的水面和湖石残雪,又另有一番韵味。
孙氏有心,把女眷的宴席设在那几棵老梅旁边一处叫紫菱轩的屋子里,叫人早早的烧了地炕,又用十来个小香炉把屋子熏过,然后摆了十来盆娇艳欲滴的仙客来。
众人一进屋子便连声赞叹,封李氏笑道:”这仙客来开的真喜庆,名字又应景。“
陆夫人笑道:”不过是取个热闹的意思。大家快别客气,都入座。“
孙杨氏忙笑着客气道:”太太请。“
陆夫人被孙氏搀扶着走到里面主位上,孙氏扶着陆夫人稳稳的做好,笑道:”“自然是先请您老入座。几位嫂子和妹妹们才好坐。”
陆夫人落座后,一众女人按照品级排行依照次序入座。
封氏身为世子夫人在妯娌们之间是身份最高的,但她是主人,有封李氏,孙杨氏在,她只得把二人往上让。李氏因是封氏的弟妹,便不肯上座。杨氏因孙氏是二房,终究是不能跟大房比,也不肯上座。
几个人推了推去,还是李氏坐在了陆夫人左手,杨氏坐在右手,两边分别是封岫云和姚燕语,苏玉蘅。封氏,和姚凤歌坐在了陆夫人对面,孙氏不肯入座,拿出管家媳妇的范儿来只在一旁张罗着丫鬟们上菜上茶。
上茶毕,孙氏笑着走到陆夫人跟前,说道:“媳妇想着国孝刚过,也不能敲锣打鼓的太热闹,便没叫戏班子,只叫了两个说书的女先儿来,太太想听什么,媳妇好叫人说给她们。”
陆夫人笑道:“不拘什么,只捡着热闹的先说一出来。”
孙氏朝着门口的白芷点了点头,白芷出去,不多会儿带了两个女人进来,各自带着家伙什儿进来。支开架子,开始说一段什么前朝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姚燕语最不耐烦听这个,但刚落座也不好就走,少不得忍着。苏玉蘅看她不说话,因悄声问:“姚姐姐,你想什么呢?”
姚燕语觉得今天自己好歹是客人,不能太出挑,又怕两个人说话影响了别人听故事,便低声说道:“没想什么,听这人说故事怪有意思的。”
“这有什么意思,不过是瞎编了逗人一乐罢了。”苏玉蘅也不喜欢这些胡诌的,悄悄地给那说书的女先儿一个白眼。
幸好很快开席了。
菜肴一道一道的摆上来,陆夫人叫人倒酒。那女先儿也极有眼色,把书说到一个段落,便取过笛子来吹了一曲《喜相逢》。曲子喜庆又应景,陆夫人很高兴。于是率先举杯劝酒。
众人忙纷纷跟随,席间过年的话自然是说不尽。
封氏身子虚弱,能出来作陪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姚凤歌便不让她多动,自觉的起身替她给李氏和杨氏布菜。李氏忙客气的笑道:“妹妹怀着身子呢,也不能太辛苦了,还是坐着吧。”
杨氏因之前被姚凤歌抢白,心里早就积着一点不高兴,因笑道:“瞧着妹妹这身子已经挺笨重的了?可有几个月了?”
姚凤歌虽然不喜欢杨氏,可这样的问题也不好不答,只得笑道:“快四个月了。”
杨氏惊讶的看了一眼姚凤歌的腰身,又笑道:“哟,看着可不像啊,瞧着妹妹这肚子圆圆的,有点扁,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妹妹这一胎十有*是个女儿。”
封氏和李氏听了这话脸色一顿,都忙看姚凤歌的脸色。
姚凤歌自然知道杨氏是故意的,所以却并不生气,只笑道:“女儿也没什么不好。你我大家坐在这里的,可不都是女儿身来着?再说,能有个女儿跟云儿一样乖巧懂事,也是我的福气。”
封氏忙道:“是啊,女儿是贴身的小棉袄呢。”
杨氏又看着封氏笑道:“世子夫人说的是,您这身子也渐渐地大好了,再调养一阵子,再给侯府添个大孙子,可就儿女双全了。”
是人都知道,封氏这次死里逃生,从阎王殿里走了两圈,多亏了姚燕语才捡了一条命。太医早就下了断言说她再不能生育,偏生杨氏又说出这样的话来,分明是往人家伤口上撒盐。
封氏待要说什么,却被李氏悄悄地握住了手,便微微蹙了眉头,沉默了。
李氏却举起自己的酒杯朝着杨氏,淡淡的笑道:“孙少夫人说的不错,我祝你能早日儿女双全。”
孙杨氏嫁入孙家到如今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膝下也只有一个女儿。她嘲笑封氏的时候也只是一时口快,却不想被李氏反过来将了一军,一时脸上有些下不来。
姚凤歌淡淡的瞥了一眼杨氏,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心想这就叫自己打自己的脸。
陆夫人默默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笑道:“好了好了!你们都还年轻,儿女双全是早晚的事情。来,咱们再干一杯。”
如此,杨氏,李氏,封氏,孙氏等人只得一起举起酒杯,撇开刚才的话,重新笑脸相对。
姚燕语心里暗暗地叹道,这些人在一起可真是累啊!这样斗来斗去的也不怕累死!
苏玉蘅也不耐烦听这些话,便凑近姚燕语悄声说道:“姐姐,我手痒了。”
姚燕语轻轻地抿了一点酒,放下酒杯问:“手痒?干嘛?”
“想弹琴了。”苏玉蘅托着下巴,说道。
姚燕语看了看这场面,低声说道:“可现在也不能弹啊。”
苏玉蘅忽然拿起筷子来给姚燕语夹菜,并催促道:“姐姐快吃,吃饱了咱们先开溜。”
姚燕语苦笑:“我本来就饱了。”刚刚开心果吃了几十颗,早就饱了。
“嗯,等会儿我先走,你随后来。”苏玉蘅说完后,又妆模作样的举起酒杯跟封岫云客气了几句,方跟姚凤歌说道:“嫂子,我去洗洗手。”
姚凤歌忙叮嘱道:“别跑得太远了,外边冷着呢。”
“知道了。”苏玉蘅答应着便起身离开了。
姚凤歌看着闷坐在那里的姚燕语,便转头吩咐珊瑚:“这些菜肴太腻了,你去把香橙切了给二妹拿来吃一点。”
姚燕语忙道:“姐姐不用管我,我已经吃饱了。”
不多会儿,姚凤歌看着珊瑚端过一个装着一片片香橙的白玉盘子来,说道:“这个香橙是前几天刚从南边送来的,还很新鲜,也挺甜的,你尝尝跟之前在家里吃到的可一样。”
姚燕语笑着拿起小银叉子挑了一片给姚凤歌,说道:“姐姐也可以吃一点的,吃这个将来小宝宝会很白。”
“真的吗?”姚风格惊讶的笑问。
“当然了。”姚燕语笑得狡黠,橙子有大量的维生素c哦,孕妇吃很好的。
不能让苏玉蘅等的太久,姚燕语吃了两片橙子便悄声说:“我去看看蘅儿。”
姚凤歌哪里不懂这两个人的心思,因道:“别乱跑,侯爷,世子爷他们就在旁边的暖香坞里喝酒呢,回头撞见了可不好。”
“知道啦。”姚燕语答应着,又朝着封氏点了点头,也悄悄地离席而去。
苏玉蘅已经裹着斗篷等在外边,丫鬟琢玉怀里抱着一架瑶琴站在一旁,主仆二人倒像是一幅画。
姚燕语上前去挽了苏玉蘅的手开心的说道:“终于出来了,可闷死我了。”
“走。我带你去个好地方。”苏玉蘅拉着姚燕语穿过梅林往后走了一段路,兴致一座人工堆砌的小山跟前,指着将近山顶处的一座小亭子,“我们去那儿。”
因为天冷,小亭子里连当值的人都没有。
苏玉蘅和姚燕语二人沿着山阶一路爬上来,竟微微出了一点汗。
“姚姐姐,看。”苏玉蘅指着面前的一片碧波。
此处视野开阔,举目望去,整个莲香池和周围的景致尽收眼底,碧波晶莹,梅花朵朵,更有精致的亭台轩榭掩映在梅花白雪之间,景色甚美。
姚燕语举起手臂往前往后各转了几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叹道:“还是这里舒服!”
苏玉蘅已经把瑶琴抱在膝头,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便弹了一曲《阳关曲》。
渭城朝雨,一霎挹轻尘。更洒遍客舍青青,弄柔凝,千缕柳色新。
更洒遍客舍青青,千缕柳色新。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人生会少,自古富贵功名有定分。莫遣容仪瘦损。
休烦恼,劝君更尽一杯酒,只恐怕西出阳关,旧游如梦,眼前无故人……
姚燕语立在小亭子边上看着眼前的景色,听着苏玉蘅的琴声和歌声,忽然有一种时空转换的错觉,好像她的灵魂在这一刹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而眼前的景象只不过是她的一次孤单旅行。
她似乎能听见之前的那些朋友同事在她耳边说笑,谈论着眼前的园林在千年之前是什么样子,有什么人在这里聚会,赏梅,弹琴,放歌……
苏玉蘅一曲既终,见姚燕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竟像是入定一般,于是把瑶琴放到一旁,凑过去轻轻地叫了一声:“姚姐姐?”
姚燕语刹那间回神,转头看向苏玉蘅,笑道:“这曲子真好。”
“姐姐也弹一首给我听吧。”
姚燕语想了想,说道:“我弹不好你可不许笑话我。”
“我笑话你做什么?你会医治病人,我对医药什么都不懂呢。人各有所长嘛!我就是不愿你这样闷闷的,不管心里想什么,把情绪散开来就好了。”苏玉蘅说着,把自己的瑶琴抱过来递给姚燕语。
姚燕语转身走到之前苏玉蘅坐的狼皮褥子跟前,上去盘膝而坐,把瑶琴放在腿上,先动了动手指,轻轻地试了几个音符,便试探着弹起来。
第一遍的时候,她弹得不熟练,中间有些断断续续。弹了两遍,曲子才通顺了。然后重新整理情绪,认真的弹了起来。
之前在总督府,姚远之给三个女儿都请了教习师傅,琴棋书画样样都学。只是姚燕语天分实在一般,而那些经典的古曲都意境深远,她自问没有那个胸怀,也只是偶尔练练。
今天她弹得这首乃是一首现代的钢琴曲《天空之城》。
钢琴曲用古琴弹奏,加上姚燕语许久没弹,琴技和曲子都有些生疏,所以开始那两遍听起来有些不伦不类。但到后面这一遍时,曲声流畅空灵,又有古琴声特有的沉稳苍凉。再加上姚燕语的低声吟唱以及令人深思的歌词,虽然还有点单调且琴声和歌声结合的也不是那么完美,却深深地攫住了听曲人的灵魂。
谁在遥远的夜空,等飞过的流星。看它照亮谁的路,谁走入了谁梦中。
谁用灿烂的笑容,画天边的彩虹。谁的歌声轻唱谁在听,温柔的心在跳动。
彩虹之上的幻城,像爱情的憧憬。谁的梦谁沉醉谁在醒,谁笑谁心痛……
姚燕语唱完一遍之后,又弹了一遍主旋律,然后又重复后面的词:谁站在城外等着我,谁在城中等你,看天空之城的烟雨,淋湿的是别离……
苏玉蘅坐在小亭子的栏杆上,听着听着便觉得脸颊冰凉,连自己什么时候流下了眼泪都不知道。
而小山下面,一株合抱粗的老梅树旁边,并肩而立,低声交谈的卫章和苏玉平竟忘了自己刚刚在说什么,各自陷入沉思。
姚燕语的歌声并不高,琴声也有些低沉,离得远了根本听不真切。
但卫章和苏玉平常年习武,听力非同常人,他们又听得用心,竟把这歌一字不落的听进了心里。
至琴声停了许久,苏玉平方轻叹了一声:“这是哪府的姑娘弹的曲子,竟是天籁魔音。”
卫章微微一笑,说道:“走吧。”谁弹得曲子卫将军心中早就有数,只是心底里的那份缱绻犹在盘旋回荡,他多一个字也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