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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尹姬到陈娇,仿佛就是一场梦,又仿佛经历了漫长的一生。
公元前157年六月初,汉文帝刘恒驾崩。此时,陈娇出生不足一年,还只是一个父母怀中努力想要学步的婴儿。
听到刘恒驾崩的时候,馆陶公主哄她的动作立时就停住了:“你说什么?”
直到来人再三重复了刘恒薨的消息,她这才信了,立时将怀中的女儿放下,匆匆进了宫。
刘恒的葬礼,馆陶公主抱着她去了。四周的人都在哭个不停,陈娇却始终不悲不喜,好在她不过是个不满一岁的孩子,倒也没人觉得她的情绪不对。在葬礼上,她以陈娇的身份,第一次见到了窦漪房——虽然不过是远远的一眼。
尹姬受蒸刑的那一年,馆陶公主刘嫖刚刚出嫁,她在椒房殿陪着时为皇后的窦漪房,曾见过馆陶公主几次,不曾说过话。没料到前一刻还在诅咒窦漪房的她,下一刻却成了刘嫖的女儿,窦漪房的外孙女——陈娇。
从呱呱坠地到如今,这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她努力让自己尽快学会走路,学会说话,适应新身体,适应新的身份,她已经能够向周围的人表达自己的意思,却唯有一件事情她始终在抗拒——开口叫人。
别人都说,堂邑侯陈午和馆陶公主刘嫖的女儿天性聪慧,可偏偏眼看着都一岁了,连模糊的“爹”、“娘”都不会叫。
六月初九,新皇帝登基。
即位的皇帝是窦皇后的长子——太子刘启,陈娇理应叫一声“舅舅”的人。
对于刘恒,不管是尹姬,还是陈娇,都没有什么感情,至于刘启……虽然她从没问过,但从馆陶公主和堂邑侯的只言片语中,她已经明白,窦漪房越来越偏爱小儿子刘武,别说刘启不平,连带着一向和刘启亲厚的刘嫖——她的母亲,都为当皇帝的弟弟不平,好几次抱怨窦后的偏心。
报复一个女人最好的办法是什么?
死,从来都不是最痛苦的。
她曾经诅咒窦漪房不得好死,但现在,她改变主意了,她要窦漪房活着,却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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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即位不久,馆陶公主带着陈娇进宫拜见皇太后窦氏。
“这就是你的小女儿?我记得……”窦太后从馆陶公主手里接过陈娇,“这孩子叫阿娇?”
“是啊,陈午说取其妩媚可爱之意。”
“陈午这名字取得好,”窦太后对外孙女的名字很满意,“娇,姿也。女字,亦态。这名字啊,我的外孙女担得起。”说着,她晃了晃怀里一副昏昏欲睡的小婴儿,“阿娇这孩子,我每次见她都在睡觉,虽说小孩子睡得多,不过阿娇这是不是睡得太多了?”
“母后有所不知,阿娇这孩子平日里活泼得很,想必是母后的怀里太舒服,这才一被母后抱着,就忍不住睡了。”刘嫖心里也奇怪,却还是说话哄着窦太后,“母后,要不还是我来抱着吧!”
“真难得,我记得你那两个儿子,你都是交给奶娘带的吧?怎么这孩子,你什么都自己亲自来了?”
刘嫖对陈娇,的确是极其宠爱。一来,她确实喜欢女儿多一些,二来,这个女儿软软糯糯的,平时抱着她撒娇的样子实在太可爱,她也不想把女儿假手他人。
“自然是因为阿娇乖巧可爱。母后你是不知道,每次我和陈午吵架,阿娇都会来安慰我,那乖巧劲,真是让我舍不得撒手。”一说起女儿,馆陶公主就像一个普通的母亲,刹都刹不住,“阿娇现在走路还走不稳,可摔了之后还从来不哭,别人都说,我家阿娇虽然生的美,却可不娇气呢!”
被窦漪房抱着的陈娇闭着眼睛继续装假寐。
窦漪房的手段,虽然不比吕雉,但从代国时的一个美人,到代国的王后,再到大汉的皇后、太后,若是单纯的人,怎么可能有如今的地位?
她自知道行不比窦漪房,所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避免和她见面,即使见了,也躲避两人眼神的直视。她或许可以假装自己仍是一个稚子,但眼神却很难骗人。
她不能让窦漪房看出破绽,更不能让窦漪房起疑。
所以,每一次窦漪房要抱她,她就假装睡着了。小孩子嘛,贪睡也是正常的。
“又吵?”窦太后皱了皱眉,“你的性子我一直都知道太好强,当初我看中陈午,也就是看得中他受得了你的脾性。不过,我可和你提个醒,当年吕后的侄女做过什么事你也听说过,若是你也出了这种事,哀家也保不住你!”
当年,朱虚侯刘章对刘氏一子弟被妻子吕氏杀死之事极为忿懑﹐乘入侍吕后宴饮之机﹐请为《耕田歌》﹐吕后许之。歌曰:“深耕穊种,立苗欲疏;非其种者,鉏而去之。”谓吕氏非刘氏族类﹐必斩除之。歌毕,他将吕后的侄女当场刺死。
刘嫖对窦太后的话不以为然:“那是因为朱虚侯姓刘,这天下,到底还是姓刘的。陈午可不是朱虚侯。”
陈午是陈婴的孙子。秦末之时,陈婴是一个小文吏。陈胜吴广揭竿起义,东阳县的起义军们看陈婴家族有声望,请他当首领。陈婴屡次推辞,最后推辞不下才勉强接受。项羽听说后,准备与陈婴联手反秦。陈婴犹豫不决,最后他听了母亲的建议,投靠到项羽门下。之后项羽兵败,他又投靠刘邦。
在汉高祖功臣列表中,陈婴也在其中,但仅仅是倒数第二的列侯,封地六百户。如今一千八百户的封地是后来加的。
相比汉文帝刘启的另一个庶出公主嫁给了绛侯周勃嫡子周胜之,刘嫖嫁得并不算好。周胜之是异姓王赵王,万户侯。而陈午,不过千户,还是加后才到的。
“你呀!”窦太后将阿娇交到馆陶公主手里,“还好没让你和陈午回封地,否则没了哀家约束着你,真怕你哪天就无法无天了。”
又和刘嫖说了几句话,她便觉得自己累了,让刘嫖带着阿娇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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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窦太后那里,陈娇就重新睁开了眼睛。她示意馆陶公主要自己走,踏着小短腿勉勉强强地在长乐宫通往霸城门的道上努力走着。馆陶公主也放慢脚步,由着女儿在前面晃悠悠地走着。
刘嫖一路走一路想着如今朝堂的情势,方才她瞧得清楚,母后哪里是累了,不过是梁王来了,她的母后,有了小儿子就不要她了。
“你是什么人?居然敢挡我的道?”
一个还是男孩的声音在狭长的宫道响起,他一身枣红色长袍,衣着镶边金色,十来岁的年纪。
“你?”阿娇打量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男孩,如今皇帝长大的孩子里,符合这个年纪的,应该也就只有栗姬的长子,最有可能成为太子的刘荣了。
栗姬曾经深得刘启喜爱,皇帝的长子刘荣、次子刘德、三子刘阏于都是栗姬所生。
“阿娇,这是你舅舅的儿子,是你的表哥。”馆陶看到刘荣,突然有了主意,“你是荣儿吧,我是你的姑姑。这是你的妹妹,叫阿娇。你看,妹妹是不是很可爱?”
“我只有弟弟,没有妹妹!你是什么人,见了我竟敢不行跪拜之礼?”
刘荣傲慢的语气让馆陶公主心中不喜。
她是嫡女,又是长女,文帝还是代王的时候,也算十分宠爱她。即使窦漪房失宠,但稳坐皇后之位,也一直不曾有人敢对她这个长公主不敬。不过,想到母后如今对梁王的态度,她还是按捺住了情绪:“我是你的姑姑。”说着,想要拍刘荣的肩膀,却被他一手甩开:“拿开你的脏手!”
“你!”
“哇——”馆陶公主一时不查,刘荣年纪虽然不大,但十来岁的男孩子,力气已经不小了。她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好身后的人扶住了她。她正要发怒,一旁的阿娇却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阿娇,是不是哪里摔疼了?告诉娘啊!”女儿虽然学走路的时候也摔过,但这么大声地哭,却还是出生以来的头一遭,她只觉心疼,将阿娇从地上抱起,“阿娇不哭啊!娘在,不哭不哭……”
“娘,推我……”
其实刘荣并没有推她,她是借着刘荣甩开馆陶公主的手顺势跌坐到了地上。馆陶公主什么性子阿娇很清楚,刘荣的性子么,看他这副盛气凌人的样子,她也大概知道这一定是个自小被宠坏的孩子。要是这两人吵起来,谁都讨不了好。保不准最后事情要闹到窦太后那里去。她还没有准备好,对窦太后实在是能避则避,好不容易离开,可不想又回去见她。这次总不能继续装睡吧!因此,她干脆大哭起来,好哄馆陶离开。
“你刚刚……阿娇,你会叫人了?”
刘嫖不敢相信地看着抱着自己的女儿,她刚刚……真的叫娘了吗?
“阿娇乖,你刚刚叫我什么?”
“娘……家……”
“好好好,”听到阿娇带着哭腔的喊娘,馆陶心都快碎了,她的小阿娇,自出生后就什么时候被人这么对待过,家里面的人,谁不是哄着她,就怕她不开心,“我们回家,娘这就带你回家。”
说完,她将阿娇抱起,快步向车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