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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赤袍束发,左脸有一大片疤痕,触目惊心。这疤痕一看便知是烧伤,扭曲的皮肤生生破坏了年轻英俊的面容。
龙七叶看了许久,抬手摸了摸伤疤道,“师父下手也没有很重啊,怎么还没有好。”
“无所谓,又不是你们女儿家。”他说罢看向秦瑟瑟,“云夫人,一别经年。”
秦瑟瑟一笑,说不尽的慵懒媚态,“钱绛,此番也算故友齐聚金陵了。”
“有云宗主这样的醋坛子在,我可不敢称是你的故友。”钱绛大笑道,爽朗而明快,“还请行个方便。”
妈的,你们夫妻两个就是会挑事。
秦瑟瑟忙拖了自家相公就走,云湛脸黑得比这夜还黑。
二人相对无言,龙七叶只瞧着钱绛笑,钱绛无奈的摇摇头,眼底满是宠溺,笑道,“不如随我走一走?帝都现今也陌生的很。”
“走就走,怕你不成。”
钱绛伸手拽了她就走,“不怕最好,怕也由不得你。”
被遗忘的小蛟跟在他们后面,一路横穿了整个白玉京,又一路下了紫金山,穿街过巷,最后到了秦淮河畔。
立在影与实之间,面前龙宫晶殿轻晃,身后琼楼玉宇似倾非倾。不知何处有尺八声传来,苍凉空灵。
龙七叶被钱绛牵着,立在五亭桥头,这样的宁静让她也心神俱宁,她唇角勾起浅笑,“钱绛,我师父有没有欺负你?”
“有。”钱绛回答的很干脆,“不过看在是岳父的份上就算了。”
小蛟听了个八卦,这个人居然好像是龙七叶的夫君诶,不知道是个什么身份,是人是鬼,家里有没有钱啊,养不养得起龙七叶啊。
她竖起耳朵还要再听,钱绛大步过来,将她拎起,“还打算在这里偷听到几时?”
他身上有股灼热的气息,压得小蛟喘不过气,忙指了龙七叶道,“我我我我!我是她家的!”
“胆子愈发大了。”龙七叶失笑,从她将钱绛手中解救出来,“来帝都才多久,就闯了这么多祸。”
钱绛手长,一伸就打在小蛟头上,“没礼貌,还不叫师爹。”
小蛟捂着头,委屈的躲到龙七叶后头,钱绛两步又把她拎到自己面前,敲着脑袋道,“做鱼要有礼貌,喊人。”
“……师爹”
“你到底是锦鲤还是蚊子?”
小蛟深吸一口气,耳后腮都憋出来了,扬声喊道,“师爹!!!!”
结果被白玉京上煞君的狼嚎盖过去了,狼嚎一声接一声,响彻整个帝都。
龙七叶道,“煞君示警,不知是何事。”
尺八声骤停,城中灯火相继熄灭,河面升腾起无数星光,照亮了鲜红血色的河水,桥的另一头有人影摇摇摆摆的走近,钱绛饶有兴致的道,“你猜过来的是鬼是妖?”
龙七叶道,“这有什么好猜的。”
“小锦鲤,那你猜猜看,猜错了我就把你扔河里去。”
“那猜对了有奖励吗?”
“没有,对了是应该的。”
小蛟顶了一个鸟窝头,觉得鱼生太悲惨了,“我猜是妖。”
“恭喜你,答错了。”钱绛不知使了什么法术,小锦鲤被抛进河里之后竟无法变回人形了。河水里充斥着血腥和腐朽的味道,水流背后隐藏着无数惨白的脸和不怀好意的眼睛。
鱼命休矣。
人影走近了,竟是个窈窕的美人,美人穿着前朝端庄繁复的宫装,长发及地,缓缓行来,见了钱绛和龙七叶二人先是一怔,随后露出一个倾国倾城的笑容,“月色甚美,二位也是来赏月的吗?”
月色是很美,只是今夜是血月,一弯残血俯瞰众生。
龙七叶笑道,“也是来赏月的,夫人孤身一人吗?”
美人环顾四周,极其迷茫的道,“刚刚还有很多人啊,怎么就只剩我一个人了呢,人都去哪儿了呀。”
“大概是和夫人走散了,夫人要去哪里?”
“我……我要去哪里?”美人笑得无比温柔,“我要去找一个人,那个人就在桥那头等我。”
这样的温柔,大约能让无数人甘愿沉溺其中。
“那么,夫人请吧。”龙七叶浅笑着侧身让出道路,“只是,那里是王城的方向啊。”
桥的那头,有一片灯火辉煌的宫室。
美人惊恐的往后连退了几步,“不,不是这个方向,我不要去王城。”
她转过身,桥的另一头,也是灯火辉煌的宫室。
两头都隐隐传来歌女美妙而哀怨的声音,“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
“啊!不是这个方向,不是这里。”美人似无头苍蝇在两头来回奔跑,口中最后发出凄厉之声,“不去王城,我不去王城!”
龙七叶轻缓的声音响起,似香烟袅袅,“夫人不去王城,要去哪里呢?”
“我要去见邱郎!我要去见邱郎!”美人回头死死盯住龙七叶,一双美目充血,“是不是你把邱郎藏起来了,是不是!把她还给我!”
钱绛被她喊的耳朵疼,揉了揉耳朵,指尖聚起一团火光,“有用没用?没用我烧了啊。”
“……别烧。”龙七叶心道如果早几十年,她得和钱绛打一架,暴力的小火龙。
美人十指成爪,朝龙七叶扑来,龙七叶身形不动,抓住她两只黑爪,问道“夫人听过这首曲子吗?”
说着她竟和着桥头的乐声唱了起来,同歌女的靡靡之音又不同,她唱来似蕴藉了无数的苍凉,“流泪眼桃花脸瘦,锁愁肠杨柳眉颦。韶华将尽,三分流水二分尘1。夫人可听过,这首韶华曲?这是唱前朝末帝挚爱,韶华夫人的呢。”
“韶华夫人……韶华……”美人吃力的开口,嘴角淌下黑血,落在龙七叶袖上。
“夫人不记得了吗?最得宠的韶华夫人,她从前便是站在这五亭桥上起舞被末帝瞧见,随后收入宫中的。”龙七叶偏头看向河面,“夫人看见了吗?那些都是秦淮画舫呢。”
一带妆楼临水盖,家家粉影照婵娟。
星光聚起,画舫奢靡,花船精巧,俏丽的女子隔水抛了香花过来,落在脚边,转瞬成了一滩鲜血。
钱绛道,“这河竟生出执念来了。”
“它在怀念那些风月的时光呢。”龙七叶松开手,美人落在地上,仰头尖叫道,“为什么还是逃不走!”
她绝色的脸上爆出根根黑色的青筋,十分可怖。
“你被这座桥,这条河锁住了。它既怀念从前的光景,怎么舍得放过曾经是最美的你呢,韶华夫人。”
韶华夫人出身烟花之地,后被末帝纳入后宫,宠冠六宫,她病重难愈,末帝悲伤不已,亲自为她写了韶华曲,甚至在金陵沦陷之时,还想带她一起逃跑。
可惜病中的韶华夫人刚过五亭桥,便咽气了。已是丧家之犬的末帝将她的尸身沉入了秦淮河。
“你本来有活路的,可惜你病中魂魄不稳,被永永远远的留在这座桥上了。”龙七叶弯腰看向韶华夫人,“夫人可都想起来了?”
韶华夫人怔怔的看着四周繁华夜景,“我想起来了,我每天夜里都想走下桥,可是每天都走不下去。”
“我想去见邱郎。”
“邱郎一定还在等我。”
龙七叶的手温柔的搭在她的肩膀上,“我可以为夫人引路,只是夫人得用一样东西来换。”
“只要你能让我下去,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龙七叶轻笑,“成交,夫人暂且忍耐一日,明日,我便来为您引路。”
说罢她便不再去管韶华夫人,同钱绛道,“回去罢。”
“你不管那条小锦鲤了?”
“小孩子,总是要经受挫折的。”
二人并肩穿过诡异的幻影,桥头并没有什么恢弘的王城,不过是一片民宅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