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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他身侧的空位上坐下,心里五味杂陈,明知道现在不是感时伤怀的时候,可我看不得他难受,看不得他颓废……
未尝试过□□的药效的他,目光空洞,已是醉得有几分深了,脸上晕红,连酒壶都快端不稳了。
“皇太极……”我轻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摇晃着抬头,“嗯?怎么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对不起,我该知道你是喜欢清净的……”
“皇太极,”我一度有些哽咽,“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认真听。”
他微眯着醉眼,疑惑不解地看着我。
“第一,抚顺——决不能屠城!上天有好生之德,为了积德也好,为了大金也好,不要再杀抚顺的一兵一卒了!第二,不仅是抚顺,日后大金攻下的每一座大明城池,都不要滥杀无辜。打仗免不了流血,是,这些汉民,若是不愿屈服,就将他们如数驱赶走了便是,他们大部分是老弱妇孺,壮丁抓去当俘虏也罢,就放过这些无辜的平民吧,他们何罪之有,要被血洗呢?”
我所认识的那个皇太极,亦不会愿意去杀害无辜的人命的!何况,越是残暴,百姓之怨就越是深厚,要招降必先礼遇,这一点精读了古今兵书,又专心修研汉学的他,不会不知道。□□哈赤麾下,有发言权的人,只有他能明白这一点!
他听完,却好像似懂非懂,神情滞怠地伸出手,想来摸我的脸。我正想往后退躲过去,只见他似是在害怕什么一般,终于还是隐忍着收了回来。
“怎么好好的要和我说这些?我杀了几个汉人,也不应该吗?还是因为你还在怪我,怪我害大哥入狱……”
听到他还在为褚英的事情郁结,遥想起范文程在茶楼与我提到,他写了千字文诉苦……他一直被蒙在鼓里,定是以为我是因此而埋怨他,才选择殉葬离开的……
“罢了,我也不逼问你了,我这么咄咄逼人,到时候又该惹你生气了,你一生气就又消失不见了……”
“我没有生气,若是能重来一次,我再也不会跟你赌气任性了……”
经历过了分离,尝过了思念的味道,我才顿生出这份悔悟来。
我们曾有过那么多朝夕相处的日子……而如今,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三年了,我知道你就在抚顺,所以……我把这抚顺都攻下了!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在哪里……”
我心下震颤,难不成,他一直把眼前的我当做是幻觉吗?所以他见我进屋,才会情绪亦没有一丝波澜;所以才会不敢碰我,怕一碰,便会消失……
我的心都碎了……皇太极,你怎么这般傻!
忍不住情动,我一倾身,就吻在了他的唇上。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做,明明理智告诉我不可以,然而我的身体却顺从着我的心。这个吻,我等得太久了……就算明天的你什么都不会记得,就算连这个吻,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就算我们下一次,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我怀念他唇齿间的酒香,怀念他的怀抱,怀念一切的一切……老天,就让我满足这一刻的贪心吧!
我依依不舍的离开他的怀抱,一如那天与他告别的时候。他神志不清,有些发懵地望着我,呆滞了好一会儿,才用力地甩头,想要拉回一丝神智来。
“筝筝,是你……不是幻觉……”
他艰难地扑过来,双膝跪地抱着我,痴人说话般道:“我能抱你,你不是幻觉……”
我眼角流下一滴热泪,这一次相见,是从老天那里偷来的……既然相见又不能相亲,我倒不如就做个幻觉,至少能减轻些你的痛苦……
“明天醒来,你就会忘了这一切。只是……只有这一件事情,你一定要记住。就是无论如何——不要屠城,不要屠城,不要屠城!”
我在他耳边掷地有声地重复了三遍。
他却只是紧紧地抱着我,充耳未闻一般,呢喃着同样的话,“筝筝,你不是幻觉……”
“你要振作起来……”我从他的怀抱中抽身出来,“不要忘了你的理想和征途,我会一直看着你,一直等着你……直到你登基的那一天!”
李延庚给我传来了时间已到的信号。子时已过,现在……我必须要立刻离开。再不走,我便逃不出这抚顺了!
“你要去哪——我不许你走!我不许!”
他扶着桌子,吃力地想要站起来,却是步履游离,最终一个不稳跌倒在地。
我忍着眼眶里的热泪,和心脏揪心的疼,一步步退到了门外。
皇太极,即便这只是黄粱一梦,你亦会知晓我的苦心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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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时,抚顺城楼南门,正值换哨。李延庚带着我一路疾行,来到了南门附近的一个哨垒底下。
“这里是抚顺所唯一一处可以出城的暗门,据说还是当年李成梁驻守抚顺时修筑的,只有历任守卫才知道。”
他给我准备好了马匹和银两,一并交付与我,“子丑交接时分换哨,是你今晚唯一逃出去的机会。只是这城外头,难保没有蒙古人在等着。”
我明白他的苦心,遂感谢道:“多谢李公子了,没想到你我二人,也会有站在统一战线的一天。”
“汉是汉,胡是胡,永远也不会有统一的那天。”他轻哼了一声,“我对你的事情不感兴趣,我只想救人。所以不必谢我。”
我了解李延庚的脾气,他并非是轻易倒戈之人,哪怕面对的是他的父亲。这一日之内,他的转变如此之大,想必是因为目睹了战争残酷,刀剑无情。
三年相处,我与他多少是有些友谊的,即便他早上还把刀架在我脖子上来威胁李永芳。但难能可贵的是,他是个对立场和原则都坚定无比的人。
“你父亲他是个聪明人,他做出的选择,自有他的道理。投降……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你千万不要怨恨他。”
李延庚的语气中带着不符合他年纪的沧桑,“降,还能一时保住性命。正如父亲所言,命都没了,还怎么报国,怎么东山再起?抚顺城失陷不要紧,但要是人心散了,才是致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听到他能暂时放下仇恨,委曲求全,我多少有些欣慰。李延庚——他并不是一个坏人,恰恰相反,他正直且明事理,即便心里不屈,但能及时认清局势,在谋出路,孺子可教。
“即便是身在曹营,我也忠心在汉。以后,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守护大明江山!”
我一步跃上马。三年前,我风尘仆仆地来到抚顺,三年后,这里已成了大金的城池。
我和李延庚告别,一如我告别宁完我时。心中只有祝愿。
“李公子,再见,祝你梦想成真,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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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夜疾驰,在茫茫的夜色里,也不知跑了多久。连马儿也疲了,才停了下来。实在是太困了,便找了个背风的小山头,把马拴在树上,席地而眠。
这一夜,我做了个梦。这个梦把我带回到了在赫图阿拉的日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午后,豪格趴在桌案前乱涂乱画着,窗外是喜鹊在喳喳地叫着。
“姑姑,我不想写了……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去玩儿啊?”
“不写完,就不许出去玩儿。”
俗话说得好,严师出高徒,我不对他严格,日后真成个莽夫可还得了。
豪格挠了挠头,墨汁已经沾花了脸,小嘴嘟囔着:“姑姑每次都对我这么凶……见到阿玛,就声音又轻又温柔。”
我一敲他的脑袋,“凶你是为你好。”
“那姑姑就是不希望阿玛好!”
这个小鬼,真狡猾!这一点还是像极了他阿玛的。
“你什么时候能跟你阿玛那么博学,我也不凶你了!”
“真的吗?”豪格撂下笔,乌黑的眼睛瞪得跟铜锣般大,“不仅不许凶我,也不许你凶索尼和鳌拜!”
我望天,我哪里敢凶这两位大人物!虽然他们都还只是个小屁孩儿,我也心存敬畏。不过是平时让他们少在修学的时间来找豪格玩儿罢了。
“姑姑……”
“嗯?”
我答应道,却再也没有回声,眼前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无尽无边。
我这才醒了过来,眼前没有豪格,也不在赫图阿拉,只有刚发了新芽的草地。果然是梦啊……梦里不知身是客,还一响贪欢。
我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检查马和银子还在不在,这一觉我也不知睡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眼下辽东战乱,保不齐有人趁我睡着的时候来偷窃。
我一看,还好,都在。证明昨晚没人经过这里。也是,我才行出抚顺没多远,这方圆十几里,哪里还有人烟呢?为了躲避战乱,不是成群的迁走了,就是躲在城里头不敢出来。我是杞人忧天了。我从包袱里拿出了些干粮,填了填肚子,然后准备继续赶路。
离抚顺最近的城池,就是沈阳了。对沈阳,我多少还是有些熟悉的,我的计划是先去沈阳投奔范文程,暂且安顿住下,再好为今后做打算吧。
对于沈阳的方位,我只有个大概的印象,我没有指南针,只能靠太阳东升西落和大叔的倒影来判断方向。沈阳在抚顺的西北方向,出了抚顺城,只要一直往西北走,就不会错。
我害怕抚顺城里有人追出来,所以一刻也不敢耽误,就重新上路了。没想到路上我竟碰到了不少拖家带口的流民。看他们的行迹,怕也是去沈阳的。
这些辽东边民,肯定古代地理是我比好的。于是我主动去跟他们搭话,这样至少能搞清楚去沈阳的具体路线,也省得兜兜转转。
我问了一个抱着孙子的老伯,“你们是去沈阳吗?”
那老伯打量了我一番,问:“你是从抚顺逃出来的?”
我点点头。
“抚顺……怎么样?我听说整个抚顺城,一只鸟都飞不出来,金兵……怕是要屠城吧!”
“我走时并未屠城,但确实有些百姓受到了战事的牵连……”看来这老伯并非是从抚顺逃出来的,于是我问:“老伯,你们从哪来?”
“东州。我们……是从东州逃出来的。”
“东州?”
离抚顺不远的东州百户所?□□哈赤不光围困了抚顺,连周边的小城小卫也没有放过!
“金兵也打到东州来了,抚顺战事一出,我们就立马开始逃难,不然我这把老骨头……唉……”
“东州也失陷了吗……”我恍然若失。
“是啊……抚顺都抵不住金兵,又何况我们小小东州呢?”
老伯叹惋道,“我们打算逃到沈阳,等银两够了,再往山海关走。辽东战事不歇,就连沈阳也不是能久留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