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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没有马上现身,沈应时在那里跪了半个时辰,他便站了半个时辰,直到沈应时转身,他才露了面。
山顶较为空旷,借着星光,沈应时很快就认出了对面的人。他攥了攥拳,低声道:“袁公子为何跟踪我?”
他目光警惕,萧元亦没有什么好脸色,冷声道:“我想带你去见一个人,不知世子敢不敢。”
沈应时没有迟疑太久,越过他道:“带路吧。”
能跟踪他到这里还未让他察觉的人,肯定有什么与他相关的秘密,或许就与生母到死也要瞒着他的原因有关。
两人都是冷性子,萧元不解释沈应时就不问,他不问萧元更不屑先跟他攀亲,一路将他带到安置姨母的别院,见上房亮着灯,知道姨母准备好了,萧元命卢俊守在门外,他领着沈应时走了进去。
屋中,小颜氏紧张地站在屏风前,听到脚步声,她踟蹰着转身,视线落到一个多月未见的亲生儿子身上,见他整整瘦了一圈,小颜氏不禁落泪,哽咽着唤了声“应时”。
萧元识趣地退回了外间。
只留沈应时难以置信地盯着十步外的女人。
他记得那双含泪的眼睛,在她蒙着面纱躺在床上时,他见到过,他也记得她的声音,小时候她常常在他“睡着”的时候唤他名字,大了,她则以姨娘的身份跟在父亲身边,客气地喊他世子。
原来她没死。
所以她能狠下心不认他,让他以为她死了,让他一个多月彻夜难眠,一会儿怨她的丢弃隐瞒,一会儿悲痛她的逝去,一会儿后悔没在她死前坦白他的知情,没能让她知道,他那一声“娘”是出自真心。
她还活着,沈应时却突然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他知道他高兴,更多的却是自嘲。
她到底将他当成了什么?
“找我何事。”他看着她脚下,毫无感情地问。
小颜氏虽然没有正面跟儿子打过交道,但她很熟悉他的脾气,知道他生气了,她哭着赶了过来,想要抱住他。沈应时猛地转身,小颜氏踉跄一步,眼看他要走,她再次追了上去,紧紧从他身后抱住了他,脸贴着他宽阔的背,泪如泉涌,“应时,娘不是故意要装死骗你的,我不知道你已经猜到了,如果我知道,我绝不会瞒着你……”
她尝过失去至亲的痛苦,又怎会让儿子白白承受。
沈应时仰起头,忽然什么都明白了,苦笑着讽刺道:“但你派人跟踪我,如果不是我偷偷去祭拜你,让你猜到我知道了,你还会继续瞒着我是不是?明明活着,也要一辈子都不认我是不是?既然你有不能认我的理由,为何现在又要认?”
不想落泪,感受着背后生母的眼泪,他脸上也忽地凉了。
就像他刚知道这是他亲母的那年,还是个孩子的他故意在她陪父亲时摔破了膝盖,忐忑地跑去找她。他期待她会像孟氏照顾沈妙那样紧张地替他上药,但她没有,她只是稳稳地坐在椅子上,使唤丫鬟去请高先生。
他抿着嘴忍着,没有因为流血哭,回到自己的房间,却因为她不疼他,哭了。
夜凉如水,天空一轮残月高挂。
萧元负手站在门前,仰头望月,屋子里面是姨母低低的哭诉。
萧元冷笑,他想不明白沈应时有什么不知足的。
姨母那么恨沈捷,却始终将他当儿子关心,隐瞒是为了他好,说出实情也是为了他好。
有什么委屈,比母亲活着还重要?
非要等到连个愿意替他心疼愿意体谅他委屈的人都没有,他才高兴去坟前跪着?
如果有人突然来找他,告诉他他的母亲还活着,因为无可奈何才假死了这么多年,他只会高兴,高兴有母亲可以孝敬。
望着清冷的月亮,萧元更想他的小姑娘了。
姨母关心他,但姨母有亲儿子,沈应时才是姨母最在意的人,所以他只能做她最在意的,只有努力做她心里最重要的男人,做她信赖关心一辈子的丈夫。
内室。
沈应时第一次知道,原来护国公府的谋逆罪名是被陷害的,陷害之人,正是他向来敬重的父亲。非但如此,他敬重的父亲还霸占了颜家二姑娘,逼迫她为他生了儿子。而他的父母,一个为了让他有机会替颜家报仇,一生下他就不要他了,一个为了防止他背叛家族,将他的母亲禁足在一座小小的梅阁里,不许他们相见。
“你送我这枚玉佩,就只是为了让秦王能认出我?”低头,取出他一直贴身收着的麒麟玉佩,沈应时慢慢转身,木然地问道。
小颜氏很想否认,但她做不到继续说谎话欺骗儿子,流着泪点头,“是,想把东西送给你,还不让他怀疑,我只能……”
沈应时笑了下,示意她不用再说,最后看一眼那他以为母亲是为了保他平安才送的玉佩,他将玉佩放到了一旁的桌子上。小颜氏心都要碎了,抓起玉佩往他手里塞,“应时你别这样,这虽然是我雕的,在我眼里它就是你外祖母送我的那枚,娘是真心想给你……”
沈应时拳头紧攥,铁了心不接,对着窗子继续问道:“你今晚叫我过来,打算让我怎么帮你?杀了他,继承侯府,再暗中投靠秦王?”
“不是!”
小颜氏狠狠攥住了他手臂,哭得头发都散了,“我什么都不用你做!是,生下你的时候我是这样想的,但现在不用你做任何事!与你相认,是不想你误会我死了伤心,应时,你怎么怨我恨我都好,你别误会我还想利用你行吗?”
“好,我知道了,没有旁的事,我走了。”沈应时掰开她手,深深吸了口气,转向她时,目光十分平静,“你放心,你还活着的事,我不会告诉任何人,我也不会做任何冲动举止引父亲怀疑……”
儿子愿意替她隐瞒,小颜氏心中复杂,忍不住道:“应时……”
沈应时没给她多说的机会,继续道:“不必谢我,你生了我,这些是我欠你的。但我也是沈家的长子,你们想要报复,我不会利用今日所知坏你们的计划,也不会告诉父亲袁公子就是秦王,但将来报复来了,我会与父亲站在一起保护沈家,保护孟氏几人。如果你们迟迟不动手,迟到将来我继承了爵位,我谁都不帮,不会帮太子对付秦王,也不会帮秦王对付太子,我只管镇守西北,直到新君派人取代我为止。”
父母给了他身体,他谁都欠了,但他也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因为他们也分别欠了他。
说完最后一句话,沈应时抬脚就走。
小颜氏哭得肝肠寸断,扑过去拦住了他,仰头看她的儿子,“那我呢,你以后都不打算再认我了,是不是?”
“是你让我喊孟氏母亲的。”沈应时冷声回道,言罢绕过她,头也不回地出了屋。
她先不要他的。
他知道她想报仇,但她并非只有那一条路走,即便只是个庶子,母亲受苦,他也会想尽办法帮她脱离苦海,只是她没给他尽孝的机会,没给他寸步不离守着她的机会。既然做了选择,甚至都下过今生再也不相认的决心,她现在哭什么?她真的需要他认她吗?
看都没看站在门边的所谓表哥,沈应时决然离去。
萧元也没看他,转身拦住追出来的姨母,抱着她安抚,“姨母别哭,以后元启孝敬您。”
强扭的瓜不甜,他的姨母那么坚强,会想明白这个道理的。
先是死别,再是生离,因为儿子的决绝,小颜氏哭了整整一夜。
萧元守在旁边,陪了一晚,黎明时分小颜氏终于睡沉了,他才悄悄退了出去。
天上还闪着星星,萧元站在院子里数,数着数着舒了口气,低声吩咐卢俊,“去集市挑两筐甜杏送到蒋家,记得单独为五姑娘准备一个果篮,托三公子转交。”
她送了樱桃,他不回礼,小姑娘肯定会不高兴。
并不知他忙了一晚的谢澜音确实不高兴了,早起站在樱桃树前,不知摘了几颗青樱桃撒气。
昨日樱桃送过去,他没有任何回信给她,以为他晚上会过来,结果等到二更都白等了。
心里有气,跟家人一起用饭时小脸都是绷着的。
“谁又惹我妹妹生气了?”谢澜桥盯着妹妹瞧了会儿,纳罕地问道。
蒋氏笑着看向小女儿。
谢澜音勉强笑笑,怕母亲姐姐多问,吃完饭就回了邀月阁。
谢澜桥留了下来,坐在母亲身边陪她说话。
蒋氏预计再有一个月就生了,身子重,没精力事事留意两个女儿,小声问次女,“澜音到底为何耍气啊?是不是又跟你们三表哥闹别扭了?”
谢澜桥刚要说不知道,外面玉盏笑着走了进来,轻声回禀道:“夫人,袁公子听说您最近爱吃酸的,特意让人送了两筐新鲜的杏儿,一筐抬到舅老爷那边去了,一筐抬了过来。夫人是想先瞧瞧,还是直接抬到厨房洗了去?”
“洗了吧,记得拣两篮子送到两位姑娘那边。”蒋氏颇为意外地笑道,目送玉盏走了,她扭头,想跟女儿夸夸袁公子太客气,却见女儿笑得古里古怪的,不由问了出来。
谢澜桥想了想,还是决定不拆妹妹的底了,反正早晚母亲都会知道的。
那边谢澜音收到满满一篮子黄橙橙的杏儿,一肚子闷气顿时消了大半,等蒋怀舟又拎了一篮子杏笑得吊儿郎当地走过来时,谢澜音被逗地彻底不气了。但她不知道这篮子是萧元送的还是表哥拿来逗她的,谨慎地没有露出任何喜意。
蒋怀舟看着鹦哥去洗杏了,这才打趣小表妹道:“澜音厉害啊,送一篮子小樱桃,回头就换回一篮子大杏儿,还让我们也分了两筐,我看你比澜桥还会做生意。”
“少贫嘴!”得知表哥手里的杏儿是单独给她的,谢澜音忍不住笑,一把将篮子抢了过来。
蒋怀舟啧啧了两声,随即跟了过去,低声起哄道:“快找找,兴许里面还藏了信啊什么的。”
谢澜音觉得那不可能,撵走表哥后,却悄悄翻了翻,没翻到东西,她有点失望,不过吃了两颗甜杏后,很快又释然。
“姑娘,这个杏仁也能吃!”鹦哥好动,吃了两颗后蹲到院子里砸杏仁,尝过后兴奋地道。
谢澜音听了,心中一动。
十四岁的小姑娘,初尝情滋味儿,有什么事都会想着对方,这日谢澜音什么都没做,光砸杏核了。天热杏儿不好放,她将两篮子杏都分给了邀月阁里的丫鬟们,再命鹦哥桑枝将洗干净的杏核收过来,她亲手砸。
砸了满满一碟子,临睡前放到了桌子上。
看看窗户,谢澜音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好在杏仁放得时间久些,等到十五也不怕。
兴奋地睡不着,正因如此,那边叩窗声一响,谢澜音就醒了。
盛夏睡衣单薄,谢澜音先穿好外衣,简单地梳个头才抓了两颗杏仁,笑着去给他开窗。
这两日小颜氏郁郁寡欢,萧元心情不免也受了点影响,可是一看到月色下她灵动的桃花眼,娇美的笑脸,那些不快便不翼而飞。
“怎么这么高兴?”隔着窗子,他柔声问道。
谢澜音轻轻摇头,有些狡黠地望着他,“你先闭上眼睛,我喂你吃一样东西,猜出来了有赏。”
她兴致勃勃,萧元自然配合,马上闭上了眼睛,还体贴地低头等喂。
谢澜音捏着杏仁递了过去,快碰到他唇时,看着那已经亲过她几次的唇,她有点脸热,声音不禁更轻了,软声提醒道:“张嘴吧。”
萧元笑了笑,听话地张开。
他长得俊,做这样的动作,说不出地撩人。谢澜音没出息地咽了咽口水,盯着他瞧了会儿,才将杏仁塞了进去。才塞进杏仁尖儿,手指碰到他微薄的唇,她莫名发慌,急急缩回手,萧元敏捷地往前追了下才没有弄掉杏仁。
“尝出来了吗?”谢澜音靠着窗子,期待地望着窗外皱眉品尝的人。
萧元没这样吃过杏仁,但他吃过各种放了杏仁的糕点,自然吃出来了,只是看着她水漉漉的桃花眼,他故意摇了摇头,闭上眼睛再次凑了过去,张嘴道:“再试一次。”
谢澜音哪知道他的花花心思,傻了吧唧地继续喂他。指腹碰到他唇,她又要躲,萧元就等着这一刻呢,猎食般追上去,捉住她葱白玉指,紧抿不放。
陌生的痒闪电般从他舌尖传到她身上,谢澜音惊得忘了反应,呆呆地与他四目凝望。
他含着她手指,舌尖还不老实,谢澜音耳根发烫,飞快将手指抽了回来,随手抹在裙子上。
“不理你了……”恼他不规矩,谢澜音噘着嘴要关窗。
萧元抢着将手搭在窗棱上,熟练地转移话题,笑着看她,“哪来的杏仁?”
谢澜音早明白他的招数了,但她就是吃他这套,毕竟不是真的生气,便放下手,哼着道:“你不是送了杏来吗,鹦哥说杏仁是甜的,我就让她也给你砸几个。”
萧元有点失望,摸摸她耳边一缕碎发抱怨道:“为何让丫鬟动手?我想吃你亲手砸的。”
这是他的准妻子,将是他最亲的人,除了她,这种类似撒娇的话,他再也不会对旁人说。
谢澜音拍开他手,转过身,自己绕着长发转圈,声如蚊呐:“我说是丫鬟砸的,你就信啊?”
平时那么精明,现在怎么这么傻了?
那声音轻轻软软的,听得他心也软了,更入耳的是她话里小女儿的羞涩纯情。如喝了最甘醇的酒,萧元情不自禁从背后抱住她,一手握住她绕头发的手,另一手转过她下巴,低头亲了上去。
他动作太快,谢澜音来不及躲避,转瞬就被他熟练地贴了上来。他的唇是软的,她尝到了淡淡的杏仁甜,她羞极了,急着往前躲。他才刚开始,哪肯放她走,想也不想就按她,却因为姿势的问题,大手好巧不巧地按在了她胸前。
如最柔软的枕头凹下去了一块儿,萧元动作一僵,及时住了力道。
谢澜音也僵住了,但她有点疼,因此先回神,以为他是故意的,又动了坏心,她气得狠狠咬了他嘴唇一下,猛地推开他手,又要关窗。
“澜音!”
萧元微喘着按住她手,莫名也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对上她起伏的胸口,他呼吸更是不稳,便将她往前拉,他下巴抵着她脑顶与她说话,怕她又哭,他语气急切,“真不是故意的,我保证过,成亲之前,不会碰别的地方。”
她还小,他怕吓坏她。
脸抵着他胸膛,里面他心砰砰地跳,谢澜音听得清清楚楚,不知该不该信他,反正她是羞于再继续与他说话了,静了会儿,小声道:“我给你砸了一碟子杏仁,你喜欢的话,拿回去慢慢吃吧。”